发完消息后,沈炘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上。
阳光从窗外漫了进来,落到她的手背上,她眨了眨眼睛,心不在焉地咬着嘴唇。
网上的那个视频还是沈颖安第一个发给她的,还说这件事已经传到整个家族里了。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覃朗和覃家,长辈们拿出了该有的态度来,直接拒绝和覃家的合作。
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沈炘并没有怀疑到覃御华头上,毕竟除了她之外,现场还有这么多人。而且覃家这么有钱,有记者盯着也正常。
可当她沉下心思索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她立马抓起手机,去“昇阳地产”公司官网和其他网址上查了查一些资料。
关于御华楼和城东清水巷的地皮,他们公司给出的发展方向似乎都一样。又看了眼时间,御华楼整改计划比清水巷更早……
这样一来,一切都对了。
正是因为覃阳昇要对御华楼下手,覃御华为了保住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才迫不得已到处找可以替代的项目。而她恰好盯上了沈家那块地,也只有那块地的价值是可以和御华楼的价值相提并论的了。
而她做出这个计划的时间,大约就在沈炘回国那段时间。
再加上覃御华早早识破她身份那件事,她既然为了接近外婆都能把拜师礼数学周到,怎么可能连尊重别人家宴的礼貌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她快慌不择路了,要是再拿不下沈家的地皮,御华楼就要消失了。
既然她如此重视这两个项目,那又为什么要放出那个视频,让沈家生气取消合作呢?
沈炘深思熟虑了一下,把关键点都放在了她的那个弟弟身上。
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
是她让覃御华有了这个计划的,是她给了覃御华这个机会。
覃御华的原计划是保住御华楼,沈炘的出现让她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这个目的,于是她又把目标放在了覃朗身上。
所以她又开始费尽心思地寻找御华楼的最优整改方案,而沈炘再次给了她助力。既然可以在保住御华楼的同时,又能过了覃阳昇和公司这关,那她就可以牺牲沈家地皮这个项目了。
可这块地皮不能白白牺牲,它要牺牲得非常有价值。
而要启动这个计划,沈炘就成了那个闸门。
……
沈炘用手杵着脸颊,靠在桌子上,斜向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远处有片乌云,黑得吓人。也许转瞬间,那个地方就会下雨,但也许那团乌云只是片刻的,散去后就放晴了。
如果沈炘出门要经过那里,她是带伞呢?还是不带伞?
沈炘约的地方是一家糖水店,位置比较偏,挤在歪七扭八的巷子里,但店里风景不错,环境也安静。
沈炘不习惯踩点也不喜欢迟到,早早地就坐在了店里,欣赏着满墙盛开的紫色三角梅。
根据沈炘给出的地点时间,覃御华也赶了过来。
她还是那么不经意地出现在了沈炘的视野里,旗袍还是那么衬托她的气质,她来到沈炘对面坐了下来。
“来了。”沈炘笑容灿烂地说。
覃御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眉心却夹杂着一丝愧疚,眼睛也小心翼翼打量着沈炘。
“对不起。”覃御华的声音无比的清晰。
沈炘用勺子搅动糖水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眸,与她对视。
“我呢,在家族里是出了名的忤逆,按理说应该没人能管得了我,也猜不出我下一步要干什么。”沈炘咽了咽口水,似笑非笑地说,“可我在你这里不一样。对你来说,我是个称手好用的工具,你永远能把我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这些话瞬间由无形化为有形,从覃御华的七窍钻进去,先堵在了她的喉咙处,卡得她难受发涩,然后流入五脏六腑,从内而外腐蚀着她。
“……对不起。”覃御华低着头,十指紧紧扣住放在大腿上,哽咽地重复着。
覃御华的一举一动都在沈炘的注视下,沈炘僵硬地、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似在嘲笑自己,眼神里也流露一种淡淡的复杂情绪。
“我是个心比天高的人,幸运的是,老天也跟我意见相合,成就了我这颗高飞的心。15岁以后,我就任由着这颗心放纵,在瑞士的一切都让我很满意,可能唯一不幸的就是爱情了吧。”
说到这里,沈炘笑了笑,舔了舔嘴唇。
“其实那也不算什么不幸,至少我懂得了爱情也是要看人的。除此以外,那也算是促使我回国的一个机缘巧合,也是因为这次回国,我看到了很多我以前没看到过的东西。”
覃御华抬起头,蹙了蹙眉。她还在愧疚之中,以为沈炘会指责她,可现在她却说着一些云里雾里的话。
“我的家人其实很爱我,他们包容我远比禁锢我多得多;爱情方面,我也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明白了自己真心追求的是什么。在机场里,我就碰到了那个让我心动的人,可那只是匆匆一面。当我宽慰自己那只是茫茫人海里,一个美好而又转瞬即逝的相遇后,我又再次遇到了她。”
话都到这里了,覃御华也意识到了什么。
“当我打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那种轰然而来的震惊几乎要让我窒息。她是来学习书法的,那我就陪着她静静练字。和她相处的过程里,我确定她就是我喜欢的人,除了她无人能给我这种体会。”
沈炘说着,目光也紧追在覃御华身上。
覃御华确定沈炘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当她睁大眼睛看过去时,沈炘已经双目炯炯地望着她了。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很喜欢她,喜欢到如果她也喜欢我的话 ,我可以猖狂地向全世界宣布我爱她。直到我今天发现被她利用的时候,我还在宽慰自己,在爱情里先主动的人总是要吃点亏的。可是……她都不知道我喜欢她,我吃的这个亏未免太大了。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我要向她表白,我不想吃这个哑巴亏。”
话音刚落,一滴眼泪从沈炘的眼眶中奔涌而出,“啪嗒”一下砸到了桌子上。
覃御华作为当事人,眼中也已泛起了泪光,当眼泪要滑落下来时,她别过头,用手指擦了擦眼泪。
沈炘强忍着情绪,颤抖地说道“……可是我又想了想,如果一直都是我主动,对方却丝毫没有回应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太倒贴、太卑贱了?”
覃御华眼泪模糊地转头看着沈炘。
沈炘却泪眼涟涟地冲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不带着任何贬义的内涵,更像是一种期盼。
可覃御华喉咙里却像灌了水泥,堵住了她的音腔。
两人就这么泪眼相视,沉默了一会儿。
风从巷道里穿过,吹得墙上的三角梅颤颤发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覃御华没有对她的表白做出任何的回应,反而在接到一个通知后,就走了。
在覃御华走后,沈炘看着对面放着的那杯水,贴着杯壁,平静无波澜。
她低下头,再次搅拌着桌上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糖水,她用力地搅动着,里面快速荡起了一个漩涡。
终于,她意识到已经待很久了,就从店里离开了。
一出去,她发现天色都暗了不少,抬起头这才看到黑沉沉的乌云都挤在这片了。
要下雨了。
可是,她选择了不带伞。
既然是自己的选的,那她就要承受不带伞的代价。她迈开腿,大步走了出去,朝着巷子外走去。
快要走出巷子了,雨水的腥味扑鼻而来,接着头顶已经开始落雨了。
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到地面上,把干燥的地面,砸出了一个个深色的“坑”来。
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雨势转猛,朝着她的头顶哗啦啦落下。沈炘用手挡着头,脚下发力,飞速往前面跑着。
当她终于出了巷子,准备往右拐时,头上瞬间覆盖了一大片阴影。
一把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
撑伞的人正是覃御华。
撞上覃御华眼眸的那一刻,沈炘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我……不知道你带没带伞,但现在看来你是需要的。”覃御华把伞柄交到沈炘手中,“拿着吧。”
之后,她撑开另一把伞,朝着雨幕中走去。
沈炘怔愣住了,可等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手中这把伞是全新的,而不远处就有卖雨伞的商店。
所以,她提前走的那近十分钟里,其实都等在这个拐角处了。
沈炘再次抬头望了望天空,云的黑沉可怖,雨的急速凶猛,这些——她害怕过吗?
回到家里,沈炘把那把伞上的雨水给擦干了,然后撑开放在了自己房间里。她还是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独自发呆。
雨势渐停,天空终于露出了一点光亮。
覃御华正拿笔签着一份合同,当最后一笔划过纸面的时候,她略一失神。
“好的覃总,那我下去了。”
下属的声音把她拖了回来。
距离和沈炘的见面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她把笔放回到笔筒里,从座椅上起来,走到窗边,眺望了一下远处,又缓缓昂首,看着天空。
沈炘的那些话一直在她的大脑里回放着,就算是脱离了那个环境、那个氛围,她也依然觉得心被揪着。
那时她很震撼,震撼的不是她喜欢女人,是她喜欢的竟然是自己!
覃御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甚至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一直以来,她都把重心放在对付这一家人身上,但如果真到了非要找另一半的时候,她会从利益出发,找一个能给自己最大帮助的人。
而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是女人是男人也都无妨。
可在听了沈炘的表白之后,再重新问一遍自己时,她犹豫了。
她犹豫的点不在于沈炘刚好符合那一切外在条件——身份。
沈炘的身份确实能给她带来极大的方便,可如果把她换成同等条件的其他人,她还会愿意换吗?
从小到大,覃御华的心思比谁都缜密,从决定反击的那一刻,她就开始计划着每一步,别人走一步,她就要多走几步。
可……
缜密了十几年的她,现在竟然想不到怎么面对沈炘的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