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怪呆呆地看着季凭的手。
季凭感觉到有什么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沾湿了他的手腕,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泥巴怪的口水,以为是他太饿了,把烤鱼塞到他手里又说了声:“拿着吧。”
泥巴怪直勾勾地见他把手伸了过来,下意识裂开了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而后却又见他把手收了回去,走回了原来的地方,只好失望地把嘴合上,咽回了口水。
有了惨痛的前车之鉴,泥巴怪虽然垂涎他的血肉,却也不敢再轻易凑过去,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烤鱼,拿来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闻到上面还有些许季凭的气息,顿时大喜不已,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洞内不见天光,季凭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火堆的温暖和被稍微填充的胃部使他觉得身体的状况终于不那么糟糕,山洞外并不安静,偶然有野兽行走低吼的声音,人类的生存本能使他无法安心入睡,这个夜晚还很漫长。
泥巴怪也不太安分,刚开始,他还想趁季凭不注意再往泥潭里面去,季凭也任他去,泥巴怪以为是季凭没有注意到他,正要窃喜,却失望地发现不管再裹多少泥浆都没有之前的结实了,而且他在里面待了没有多久,就又被季凭抓起来丢到了清水潭里去,他害怕那清潭,后来就不敢再往泥潭里钻。
不仅如此,季凭还不让他啃他之前吃剩下的骨头,只给他那种味道奇怪、尖刺甚多的白肉吃,他碍于季凭的淫威,只好乖乖吃了,但那点小鱼苗哪里够两个人吃,泥巴怪摸了摸他根本没吃饱的肚子,又缩成一团盯着季凭啃手指头。
季凭凭着记忆运行心法,刚调完息睁眼,就看见那怪物缩在墙角,正高高撅着一个雪白的屁股对着他,季凭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过去把他拎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泥巴怪呆呆地转过头,他手上捏着一条长长的百足虫,半只已经塞进了他嘴里。
季凭眉头一皱,“吐出来。”
泥巴怪显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季凭捏住了他的下巴,泥巴怪吓得手一抖,蜈蚣就掉了下来,小虫虎口逃生,报复性地蛰了他一口,赶紧跑了。
“啊啊!啊!”泥巴怪痛苦地叫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季凭以为是自己捏疼了,忙把手放开,看到泥巴怪白皙小巧的下巴上果然青了一小块,心想这家伙还挺娇气,谁知泥巴怪的眼泪还是流个没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泥巴怪的大腿一看,被蜈蚣咬到的地方已经迅速红肿起来,还泛着绛紫色的淤青,看起来像中毒了。
“叫你不穿衣服。”季凭说。他把泥巴怪提起来,泥巴怪见他又要把自己带到清水潭里去,顿时惊恐万分,季凭看他要挣扎,干脆把人四肢捆束地拎了起来,抓猪似地送到池边。
“不许动。”季凭冷冷地说,企图用态度震慑他,低下头给他清洗伤口。
“呜……呜……”泥巴怪畏惧地缩成一团,但见季凭低下头去,露出颈上淡青色的血管来,就又立即垂涎得流起了口水,忍不住磨了磨尖利的牙齿。
季凭让泥巴怪把腿伸到冰凉的水池里,看到伤口在腿根上,季凭顿了顿,心想算他走运,蜈蚣没往再旁边点,对他的小命根子下狠手。
想来这诡谲地方的水土养出来的蜈蚣也不一般,季凭用清水洗了好几遍伤口,再用手指捏出淤血,也不见肿块消下去,反而因为泥巴怪的皮肤太过娇嫩白皙,被季凭折磨得青青紫紫,更加触目惊心。
季凭有些犹豫,他抬起头,正看见泥巴怪盯着他的脖子瞧,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不正常的潮红,他伸出手碰了碰泥巴怪的脸,果然滚烫非常。
凡人的体质低下,普通的风寒也可能会带走他们的性命。季凭想了想,还是俯下了身。
泥巴怪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没明白过来季凭要做什么,只好奇地盯着他看,却感觉到有一个软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腿根,他吓得两腿一抖,以为季凭是想吃他的肉,下一刻大腿上的软肉果然就被季凭吸进了嘴里,于是他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烫到了季凭的侧脸,季凭抬头望了他一眼,把嘴里的血水吐掉,迟疑地问:“疼?”
泥巴怪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泥巴怪闻到了一股熟悉且诱人的气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季凭果然就在他身边,他还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奇怪的东西,他闻了闻,有季凭的气味,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季凭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烂,只能匀给他一件勉强蔽体,即使起不到多少保护身体的作用,也免得他光着屁股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看着闹心。
过了不知多久,006终于提醒他山洞外的瘴气已经散去,季凭在山洞里合眼休息了一晚,等到天亮确认过山洞外没有危险后,他又从洞口走了回来,泥巴怪正坐在熄灭的枯骨火堆前好奇地玩着季凭给他的衣服,袖口都被他咬出了丝。
季凭站在他面前,泥巴怪这时已经没有那么怕他了,似乎是察觉到季凭有话要说,他的动作停下来,睁着明亮的黑色眼睛看他。
季凭有些迟疑,但还是伸出手问:“你要跟我走吗?”
泥巴怪身上的保护壳已经失去,凭他现在这副模样,很难独自在危险的山林中生存,季凭打算带他一起出去。
泥巴怪听不懂季凭说什么,他看了看季凭伸出的手,又看了看季凭平静的脸,小心翼翼地试着抓住,见季凭没有收回去,心下一喜,正张嘴要往里塞,就被一道力气扯过去,整个人被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叫……季凭,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反正你也听不懂,是不是?”
泥巴怪没说话,没能咬到季凭的手,他又开始含着自己的手指,口水把整只手浸得湿漉漉的。
季凭就当他默认了,他带着泥巴怪走出了山洞,直到在乱林中走了不少弯路,待命已久的006才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检测到宿主需求,已自动为您搜寻到了‘青山谷地图’,现在为您开启红点导航。”
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频闪的红点,仿佛在指引他前进,季凭被这异象惊了惊,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青山谷林深处没有人烟,也没有路,并不好走,他带着泥巴怪磕磕绊绊地走了许久,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道辙痕——那显然是人留下的路,草籽和树种都被无数负重的足迹碾进了土里,生不出草,长不出石头。他们顺着这条路走,很快找到了一间小客栈。
多亏季长炎没有闲心搜刮季放的贴身财物。季凭要了一间房、两桶热水以及新鲜的饭菜,还托掌柜帮他找来两套合身的衣服,泥巴怪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结束裸奔的命运,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生人,好奇又胆怯地站在季凭身边,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头,要递给他什么东西。
这细微的动静也引起了季凭的注意,他把泥巴怪拉到了身后,这才看清老头手里拿着的物品,是用一张油皮纸裹起来的两块芝麻饼,酥油的饼皮把褐色的油纸都浸湿了底,熟透的白芝麻散发出油香的气息,老人仍然看着泥巴怪,迟缓地想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掌柜见他们僵持,赶忙道:“他是我们这的老木匠,不是坏人,估计是看你弟弟和他儿子年纪相仿,所以亲近一些。”
季凭把芝麻饼接过来道了谢,再转手给了泥巴怪,泥巴怪攥着季凭的手,拿了东西也不知道吃,只是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他们,老人也没有在意,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哎——”
季凭转回身来,正听见掌柜叹了好重的一声气,千回百转的憾闷,仿佛要待人来问,只是他还没有开口,掌柜便先倒豆子似地说了,“客官,我看你脸嫩面生,想必不是这附近的人吧?我这店里大多数的客人,都是和那老木匠一样,是来找孩子的呐!”
季凭想了想,顺着问了:“为何?”
“这您都不知道啊?”掌柜似乎有些诧异,但看他年纪尚轻,也就理解了几分,讲故事似地娓娓道来:“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十几年前中原有好些丢孩子的人家,五六岁大的娃娃,直接就被抱走了,做爹娘的追也追不上,哭也哭不回,那时候都说是魔教抢走的,后来武林盟攻打了魔教,也没找回几个孩子,又有人说魔教在被打走之前是在青山谷前边搭的老巢,那一阵子来找孩子的人络绎不绝,却又都是两手空空回去,老王……就是那老木匠,十三年前来了青山镇,说要找儿子,就在这住下了,他儿子小时候最爱吃芝麻饼,要是长大了,应该就有你弟弟这么高咯!……”
一旁有人来喊:“掌柜的——”
“哟,来了!客官,这是您的门牌钥匙,请您拿好。”
季凭接过钥匙,他看了一眼泥巴怪,牵着他的手上了楼。
要论狼狈,季凭是肯定比不上泥巴怪的,他的头发又脏又乱,衣服又破又烂,身上一股浓浓的烂泥巴味,青山镇上的乞丐在他面前都有两分体面。
就算这样,他也不肯乖乖洗澡,非要季凭来逼他就范。
“不许动。”
许是过去以泥浆做保护的缘故,泥巴怪总是很惧怕清水,好在他更害怕季凭的威慑,不得不像只落水的小猫,不情不愿又可怜兮兮地蹲在澡桶里。
“好好洗,不听话就要打你了。”季凭威胁他。
泥巴怪听不懂人话,他两只眼睛盯着季凭伸出来的手指,一下张嘴咬住了,他的牙长得不是太好,不知道是吃什么磨得又尖又细,季凭指尖一阵刺痛,他捏住泥巴怪的腮,把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上边沾着透明的津液,留着深可见肉的一道齿痕,季凭看着他,心想人间说养不熟的白眼狼可能就是这样。
客房里的方桌上放着一只筷筒,季凭抽了一根竹筷出来,对着泥巴怪白嫩的掌心抽了一下。
“啊、啊!”季凭虽然没太使劲,但季放到底是练家子,腕上的力道也依然沉甸甸的,泥巴怪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心,收回来舔了舔,蘸在热水里又发疼,只好伸手搭在桶外,这下终于安安分分地躲在澡桶里不闹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