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天还未亮就打车出发。
我们抱着包坐在出租车后座,念念突然把一手汗的手掌贴在我右手脉搏动: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没完没了地激动,你要和我共享心跳频率!”
她的话有魔力,我看着她的脸,心跳竟然真的和她同频了。
早上八点我们就到了地方。
原以为我们来得算早了,可到那儿才发现,会场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大门还紧闭着,念念望着眼前的晨雾,说像柳絮一样,我说这是汽车尾气。
我们背着书包融入人群,和现场的姐姐们一起分发应援物。人群熙熙攘攘,像一群忙碌的工蚁,默契地运送着象征着爱的“蜜糖”。
大家年纪相仿,不到20岁,都怀揣着最纯粹的热情和爱。
我跟着忙前忙后,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却也没觉得饿。搬着那些纸箱子,心里却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像是参与了一场只属于青春的殉道仪式,意义非凡。
抬头时,我看到念念正弯腰低头,她的帆布包肩带深深勒进她瘦削的锁骨,莫名地,我的喉咙有些干涩,像吞进了一颗没有来得及在唾液中溶化的糖。
暮色裹着人潮涌来时,我嗅到化妆品与汗腺发酵的气味。
来的都是精心打扮的女孩子,贴着水钻指甲,用着夸张的手机壳,裹着的手机都是最新款的苹果。我觉得自己和她们身处不同的世界。
大家谈天说地,气氛热烈。
突然,一个来自四川的姑娘将炮仗似的专业镜头对准了我和念念——
后来这张照片一直存储在我私密云端相册里。
追冷门的明星就是这样,一群不到20岁的女孩子聚在一起,话题就像竹筒倒豆子般源源不断。纯粹的热烈、纯粹的真诚,话说完了,最后是纯粹的告别。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来看谁的演唱会似乎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来看演唱会,和一些人一起,一起做一些事。我甚至想他们七个永远都不要过来,这场演唱会永远不要开场好了。
我们遇到了一两个聊得来的粉丝,互留了联系方式,约定等演唱会结束后把拍下来的照片发给彼此。有几个姐姐还参与过之前在南京举办的那场,她们热情地表示要把自己拍的视频分享给我们。
演唱会到了很晚才开始,我们告别后各自入场。我有些难过,或许这一进去,此生便再难相见了。
念念的位置在最前排,差不多是 VIP 席位。我没有什么钱,买的中间的票。
进入会场,人群也四面八方不断涌入,我被挤在最后,往前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找座位的时候,我被堵在一处,百无聊赖之际,只能望着前面的舞台发呆。
我想,在那些人头攒动中,或许就有念念。
场地很黑,好多人都打开了应援棒,我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只知道面前像是亮起了好多星星,不知道念念手上挥的应援棒是哪一个。
好不容易找到座位,我艰难地掏出应援手幅。没多久,喇叭声在耳膜上嗡嗡震颤。
四周叽叽喳喳的,每个女孩子都兴奋地不想坐下。
也是奇怪,明明我刚才还能和人谈天说地,可此刻,我却莫名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等着。
我默默地注视着舞台地板上倒映的指示图案,或许是因为人多,室内闷热得厉害,我的掌心沁出了不少黏腻的汗,把彩印的团队logo洇得发皱。
牛仔裤内袋里的票根也有些皱了,我打开手机,但信号太差,提示SIM卡无服务。一条消息都没收到,我愣愣地盯着屏幕发呆,突然有些寂寞。
我又把手机揣进兜里,就像揣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礼花。
大屏幕映照着紫罗兰色的光晕,硕大的屏幕写着“花样年华” 四个字,是繁体。不知为什么,一瞬间,我想起了王家卫的同名电影。明明二者大相径庭,一个热烈,热烈到能把少年的青春燃遍世界每一个角落;而另一个内敛安静,逼仄的两个人,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感情,故事也只发生在香港一个再小不过的筒子楼。
“花样年华” 四个字仿佛洇出了王家卫式的忧郁,而现实中的少年在血汗泪中蜕皮。
带着回响的钢琴曲响起,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当帷幕落下,大屏幕从中间缓缓拉开,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我紧紧盯着舞台,不自觉地死死握住前排座椅的金属栏杆。
灯光亮起,七个人出现在舞台上。
舞台上的七个人比练习室视频里要小好几圈,屋内的空调像是摆设一样,在场的每个人都热得难受,像青春一样热,燥热。
他们身着黑白色的西装,在这样的高温下更显燥热。隔得很远,我只能看清屏幕上的他们。四周尽是尖叫,吵得我快要耳聋,可当我把这些声音当作白噪音后,四周竟神奇地变得安静起来。我竟有这样神奇的能力。
开场的定格动作,就已经让所有人尖叫连连。
我有些无所适从地移开目光,无意间看到旁边女孩子的睫毛膏被汗水晕染成了苍蝇腿。
我觉得她不如念念好看,远不如。
汗珠顺着我的脖颈滚进敞开的领口。我感觉后颈泛起奇异的麻痒,像是有人把花椒碾碎撒进了脊椎。
成群的应援棒开始翻涌白色波浪,四周的尖叫此起彼伏,我的安静显得不合时宜,可我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一切声音都淹没在《run》前奏的电子音效里,电子合成器的声音从我的耳膜蔓延至尾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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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唯一的太阳,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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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向着你绽放,我还是非常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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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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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SUGA 的指尖擦过麦克风时爆出细微的刺耳嗡鸣,jimin 的衣服格外显眼,他跳起舞来,我的眼里就只有他。
那些星星像是随着他甩头的动作簌簌坠落,我不禁想,或许有一片正巧落在念念的发旋上。
毕竟她最喜欢他。
当田柾国突然跪滑到延伸舞台边缘时,我似乎闻到了混着玫瑰香调的汗酸味。
如果是在前排的话,想来念念一定会更加投入,更加忘我吧?
羡慕念念。
天气很热,他们在舞台上不停地擦汗。
直到散场一个小时后,我们仍意犹未尽。
散场后的体育场漂浮在肾上腺素退潮后的虚空里。
出去,有风。
吹到我身上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热情也一下子被熄灭。
这才知道有一种情绪叫怅惘。
念念就在那里等着我,我们约好了一起回去睡觉,去青旅,或者去酒店,随她。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手上还挥着应援棒,灯还没关,她不停地挥舞着应援棒,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的理智想,也许她还没有从那场亢奋的盛宴中清醒过来,但我的感性想,她是为我开的。
她看到我就立刻抱住我,然后疯狂地摇晃我的肩膀,我不知道是被她感染了,还是被先前演唱会的场景感染了,一直和她一起笑。
我们的兴奋像落在柏油马路上的雨滴。
“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她笑眼盈盈地看着我,眼中有星星。
所以真的有一颗星星掉落到她的发旋上吗?
“什么?”
我好奇地问。
“当当!”
她张开手,是一把彩带残片,五彩斑斓。
“分你一半!”
她把彩带塞到我手里。
她手腕上的应援手环和我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是如此的相似,不能就这么毫无关系了才对。
"还回昨天那里?"
她边说着,边从包里找了个地方放好彩带。
“打车回去?地铁都是人,我们走远一点再打车吧。”
深夜的北京街道上,出租车后座弥漫着玫瑰香调的汗味。
我那时得知她全名叫莫念念,是从浙江来的,标准的江南女子。
我们在后视镜里交换着手机里拍糊的照片,司机大叔戴着墨镜,不屑于参与我们两个女孩子的话题,也拒绝了我们所有的情绪。
“原来你之前还去了南京场啊?”
我看着她手机里的照片。
她的手机背后是可爱的百变小樱贴纸,手机壳也是可爱的库洛牌。
“离得近啊!而且我姑姑就在南京住,很方便的。”
她笑着和我说。
她一直都笑着。
酒店房间的冷气开得很足,念念从背包里掏出两罐葡萄汁。
"给你,"
她凑到我身边,热气贴着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太热还没缓过来,我感觉有些不自在,
"之前我特意多买的,就是没冰镇。"
我接过,这才发现她的指甲上画着手绘的玉桂狗美甲,在床头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和她一样可爱。
成年后,我愈发对那晚回味无穷,原来玉桂狗也可以很性感。
洗完澡,她还是没有从演唱会的气氛中醒过来。
"你看到jimin的汗珠了吗?"
明明都躺下了,念念突然从床上弹起来,
"就那样——"
她模仿着jimin甩头擦汗的动作,
"啪嗒一声落在舞台上!"
她这时已经趴在我的床上了,我想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可惜,这次没有甩矿泉水。”
她托着腮,有些闷闷不乐。
“明明昨天还特地洗了头,就等着头发能被淋湿呢。”
我凑近闻了闻她的头,很香,是酒店用的劣质洗发水的味道。
“就算是被淋了一头,今天回来也得洗澡吧,不然出那么多汗都要臭死了。”
我说。
"那我可不洗!"
念念爬过来,咯咯笑着,
“我恨不得永久保存!”
她说着,突然凑近,吓我一跳。
"你用的什么唇膏?"
她直愣愣地盯着我的嘴唇,像在研究杂交果蝇一样认真。
我被她看得耳根发热,于是偏过头,找了个话题带过去。
想来是我也没从那份热闹中清醒过来,竟然就那么脸红了。
念念兴奋得睡不着,一直和我说今天的舞台。
凌晨两点,她把床单扯下来当披风,站在床上给我重演《run》的编舞,我是她唯一的观众。
念念洗完澡扎的丸子头早就散了,吹风机不太好用,她吹了个半干,发尾是湿的,长发随着动作甩出细小的水珠。
她说我最喜欢这首,所以要把在前台看到的都一比一还原给我。
跳完,她累了,躺在我的肚皮上。
我想深呼吸,却又不敢。
"你知道吗,"
念念摩挲着我的小腿一处疤痕,那是我前几天被蚊子咬了挠破的,
"我本来不想来的。"
"我爸说追星耽误学习,只答应我去南京一场,我是偷了存钱罐才买到票的。"
我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零钱和今晚的门票,以及来时的纸质火车票。
"我也是,"
我递给她,然后摩挲着她的鬓角轻声说,
"不过也值了。"
太值了,因为这也是我们的花样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