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底楼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走廊两边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但由于街边的卖花店不太稀奇,下面的顾客明显比上面两层少了许多,倒是平添了一份安静。
烛慕听几家的店员介绍了山茶、水仙、茉莉、发财树、富贵竹等等植物,一边蹲在各种各样的叶子里,用指腹摩挲顺滑的蜡质叶片。
今天带祁非出来逛花鸟市场的本意只是带某小孩稍微看看十年后的世界,毕竟过两天他上班又会忙到深夜才能回家。
但走到植物区的时候,烛慕突然想到了老杜今年在他们班里养的那几盆绣球实在美丽,所以他也想趁着这家大型花鸟市场新开,白天又恰好办了场热闹的“花鸟展”,顺便来这里置办点活物给家里添点生气。
只有两个工作狂的家里实在有些过于乏味。要不是乐闻前两天来家里做客,目瞪口呆地问了一句“你们半夜从床上醒来,不会觉得自己像躺在了停尸间吗”,他都没发现家里的确空荡得可怕。
“祁非,你喜欢哪种植物?”
烛慕边说边回过头,然而本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的人此刻却失去踪影。
烛慕微蹙眉,他看了一眼店员正在给一位女性顾客结账,桌面大盆小盆摆了数不清有多少个,几乎把长桌放满了,应该没时间注意祁非的去向。
——可能是祁非看到了喜欢的花叶,所以去了别的店里。
这么想着,烛慕舒展眉头,继续专心致志地挑选盆栽。
他们两个“新手奶爸”暂时只能买那种好养的,不需要特别照顾的……也许买全是叶子的会好一点?有花的好像需要频繁修剪枝叶?好像养花的话,平时也要注意施肥,但看老杜养绣球好像就……洒洒水?好麻烦……要不还是买一本《盆栽的养护手册》之类的?
最终,烛慕从琳琅满目的绿植里挑选了一盆还在生长期的月季。鼓鼓囊囊的花苞挂在纤细的分枝上,隐隐露出深色的粉红。
——大街上到处都种的这种花,应该是比较好养的吧?
为小月季排了一会儿队,直到烛慕为家庭新成员付完全款,也没见老成员回来。
烛慕想起祁非毕竟失了忆,一个人到处跑难免容易出事,立刻忧心忡忡地拨打了祁非的电话。
手机“嘟—嘟—嘟—”响了数秒没有人接,烛慕埋头快步向外走,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通话界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电话被接通。在和身边人擦肩而过之前,他听见身侧和手机里相隔不久一前一后传来低哑的轻笑:“抬头。”
烛慕偏过头,看见祁非从身后拿出一把捆绑精美的花束送到他面前。
“店员说可以自己包包装,跟她学了一会儿,所以耽误了很久——不接电话是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祁非拿手机的一只手无意识勾了勾鼻子,那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现,“里面的花是我自选自搭的。”
烛慕愣愣地接过他手里巨大而丰满的花束,密密麻麻的粉绿青蓝中最亮眼的是数枝不同颜色的玫瑰,旁边点缀了满天星和一些蓝紫色的小型花。
还有一些花他大多都是比较眼熟但不记得名字,比较好辨认的是青白色的洋桔梗和黄色长杆雏菊。
“他送过你花吗?”祁非偏过头,只剩余光落在烛慕的表情变化上。
“谁?”烛慕提着月季袋子的手落在洋桔梗的花瓣上,祁非见状就从他手里接过袋子,让烛慕能更好地触及到他的心意。
“二十七岁的我。”他和那个人一样都是胆小鬼,估计也是没有送出过的。但其实走出第一步之后,祁非发现有些事情的结果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没有。”烛慕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外包的复古牛皮纸,浅色眼眸里笑意盈盈,明显心情十分愉悦,“真好看。”
人类对于某些事物的喜爱总是相通的,何其有幸这无关性别年龄,也不分社会地位。
祁非也打开袋子,瞄了眼里头的月季,它的枝丫上还好些都是花苞,仅有一朵小小的盛开的花蕊,信赖地大敞着花芯,仿佛摸一摸就会像个小娃娃似的晃悠肚子。
祁非轻笑了一下,合起袋子:“快九点了,回家吧,叫……张师傅来接。”
烛慕难得兴奋地抱着花,一刻也不肯放手:“好。”
……
回到公寓,烛慕特别好心情地把包好的花插在了回来前顺便买的一个花瓶里,顺便把月季摆到靠近阳台的桌子上,这样明天一大早起来,它就能吸收充足的阳光。
“听说这样剪下来的花养养说不定能活。”祁非站在他身边,小心碰了碰洋桔梗的叶片。
“是吗?”烛慕赶紧拿出手机在浏览记录里搜索扦插攻略。
祁非直起腰,盯着烛慕沉浸式栽花的后脑勺,忽然说:“烛慕,你看完了就去洗澡吧,我自己熟悉一下这里。”
“好。”烛慕分出一部分心神回道,“晚上早点休息,千万不用熬夜。”
祁非不管他看不看得到,点点头,径直走向了其中一间卧室。
感应式的暖色吊灯亮起后,先入眼的是海蓝色的被子杂乱地堆在一角,浅灰色的床单上摊着一本文学名著,床头柜上叠了两摞书,均有一只手臂的高度。
除了这一角“独特的风景”,整个房间看起来都很干净整洁,似乎除了固定的生活用品,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放。
祁非根据之前看到的视频立马就猜到了这是谁的房间,他有心进去瞧瞧,但一想到自己还另有目的,只好决定下次再找时间进来看看。
他退回到对面的卧室,看着对面房间里的装横,虽然在视频里没有看到过全貌,但也并不算太吃惊。
这间卧室以黑白色打底,正对着窗户和阳台,白天采光应该还不错。
在他身侧靠墙有一个中型白色衣柜,一张杏色的电脑桌和一把黑色的办公椅。床单是纯黑色,上面整整齐齐叠着雪白色的被褥,其实视觉上并不冲突,有一种肃静的美,但色调上略显单调。
他的房间比烛慕房间要大很多,主要因为在床对面还多放了两个小书架,放满了各种封面颜色的书和文件,算是唯一颜色比较显眼的地方。
小书架的正中间是一个小型电视屏幕。一般来说人们似乎不太会在卧室里放一个电视屏,不知道“他”是基于了什么样的考量。
祁非对他未来的住处适应良好,如果秦廷玉在这里,势必又会忍不住惊叹他像变色龙一样的适应能力。
正如秦廷玉曾说过,如果他和陆雨青谈恋爱,在他兴致勃勃环游世界的时候,陆雨青胆敢带他住进个小破旅馆,他一定让秘书从银行里取出十亿现金砸到陆雨青身上,豪横地让他不用省,随便花老公的钱,把旅馆买下了改造成别墅都成。祁非这种简直就是他们圈子里的怪胎。
而此时他口中的这个怪胎正专注地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很快就找了想要的东西。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型且上了锁的保险柜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着,似乎又想要让人看见,又害怕让人瞧见,矛盾至极。
祁非从贴着床头柜的床底拿起深灰色的保险柜放在桌子上,手上意外地没有沾染上任何灰尘,看得出来里面放着的大概都是它主人极其宝贝的珍宝。
他又想起了在那个视频里看到的画面——堆满老式光盘的保险柜、惊慌失措关上它的手,和转身后看见的模糊人影。
吃晚饭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现在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保险柜同样是老式的密码锁和钥匙锁,祁非不知道未来的他把钥匙放在了哪里,沉思了一会儿,试探地按下了烛慕的生日。
密码锁并没有打开。
祁非又输了自己的生日,还是没有动静。
父亲的生日,常用的密码“000000”,身份证后六位,储存部分无关紧要的企业文件才会用到的密码、机密文件的保险柜密码……通通没有效果。
祁非纳了闷了——难道未来的他真的警惕心重到甚至要用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当密码?
祁非死心地在房间里寻找保险柜的钥匙,从衣柜翻到书柜,然后在拉开电脑桌的一刻,他望着安静躺在柜子里的红本本发了愣。
“结、婚、证——?”他一字一句读出红本上漂亮的金色字体,微白的指尖擦过鲜红如血的本子,流连地像是在触摸着情人微凉的唇。
比起喜,更多的却是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非翻开红本子,先是看见了最显眼的双人照,一个嘴角含笑,一个眉眼柔和。
他没见过十年后自己的脸,但光是照片里所见到的烛慕就看着比现在的他更青涩,更稚嫩,也更有少年气。
他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三秒钟,随即缓慢挪到一串意义非凡的数字上。
竟然是在三年前的昨天……
心脏一声一声,越来越重地敲击在胸膛上。十几岁就能风轻云淡出席各种商业会议、面向各种社交媒体的老成少年在此情此景下也忍不住紧张地指心发颤。
他有预感,也深刻地清楚自己正在解剖着一个秘密——一个属于他而又不属于他的秘密。
而且说不定一切的疑问都可以在这个秘密里得到解答。
他默记下了那些数字,动作在时间长河里凝固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刻。流动的星河冻结,悠长的蝉鸣远去,栾花轻轻飘落在地面上,而他则在缓慢地按下密码的按键。
……0、9、0、6。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