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索菲亚下了三局半的巫师棋,最后以皇后忍无可忍、中英混杂地大声斥责起棋手,索菲亚恼羞成怒地把她扔进棋盒里收尾。我自认自己的巫师棋技术只是大众水准远不够看,但索菲亚总能以我想不出的方式输掉棋局——或许,这也是一种特殊的天赋吧。
和索菲亚下棋未尝不是一种折磨,且不说完全不会让人产生成就感的胜利和远比平常聒噪的棋子,事后安抚气急败坏要同棋子“交火”的索菲亚,就已经称得上不小的麻烦了。我拿出那句用了无数次的话:“换个角度想,你还是蛮有天赋的。”
当然了,用是用了很多次,不过显然没什么效果。
她颓废地摇摇脑袋,把垂下来的碎发甩到后面:“唉,如果能有其他消遣,我才不碰巫师棋呢!”
“那多试试打魁地奇吧?”我试图让索菲亚从身体力行中获得快感,这样就能满足我日常打魁地奇消磨时间的需求了。
“不,只有魁地奇,”她扭曲了一张脸,并不买账,“魁地奇我只是看看比赛就好——自己上场就算了。”除了巫师棋,更令索菲亚烦躁的是她一言难尽的魁地奇技术,用她的说法,自己坐上扫帚的样子就像落了地的某种飞禽,笨拙又狼狈。这样想来,索菲亚似乎在小巫师热衷的很多事情上天赋平平,例如魁地奇,对巫师时装和美妆也不感兴趣,不过这一点也不不影响她的快活。
“嘿,小姑娘们,周末过得怎么样?”
正当我们无所事事地彼此依靠在沙发里,分享同一盘水果沙拉时,连续几天都没能回家的达克尔叔叔出人意料地从壁炉里钻了出来。他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很多,至少那对黑眼圈淡了不少。达克尔拽掉银绿色的针织围巾,把它同外套一起挂上衣架,然后从条纹西装的上口袋里拿出手帕擦自己汗津津的额头。
我赶紧拉着索菲亚跳下沙发,几下踩好拖鞋扑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久违的拥抱:“过得很好,叔叔,欢迎回家!”
“谢谢小阿莎,”他也拥抱了索菲亚,言谈间写满了春风得意,“哦,我真是想死庄园可爱的床了。”我知道,事情一定被他处理的很妥当,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神采飞扬。
达克尔叔叔没有和我们详细提及他的手段,但也显示出难以忽视的得意与兴奋:“哼,搅坏了我的假期,就别想再从我手里捞到半分纳特好处——当然,我还从我的好部长手里捞回了我应得的假期,一个安稳的、没有巨怪打扰的假期。”他说着,掏出三张门票在我们眼前挥了挥。
“魁地奇表演赛的门票!”索菲亚先我一步嚷出声,甚至激动得原地起跳,敏捷地从男人手里接过那薄薄的纸,“梅林!我记得它早就被抢空了!”她之前就向我提过表演赛,说人气颇高的基伯龙牧马鬼飞球队也会参加,这代表她有可能见证到新人找球手随风飞翔的英姿。
“嗯哼,”达克尔叔叔俏皮地眨眨眼睛,“这同样要感谢亲爱的福吉部长,他富有牺牲精神地把票让给了我们,自己留在办公室加班。”至于福吉部长为什么会加班——并不重要。
我噗嗤一下笑出来,又觉得这样幸灾乐祸不好,又想起福吉部长对叔叔的刁难,一时心情复杂,但到底是快乐盖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破坏了“得力助手”的假期,就当是福吉先生从私囊中拿出的一笔加班费吧。
“好啦,别这么激动,”沙菲克叔叔已经让莫克去准备行装了,自己正挥舞魔杖复制出几张邀请信件,看看有没有其他人一起同行,而索菲亚仍拉着我的胳膊喋喋不休,我不得不打断她对选手溢于言表的赞美,“那个找球手叫什么来着?”
“诺亚,诺亚·阿贝尔·杰拉德!他是个混血巫师!”她语速飞快地回答道。
“很不错名字。”
“哦,当然!那可是诺亚!”
看她的神态,我还是没和她提最重要的问题,即诺亚·阿贝尔·杰拉德是替补找球手,而基伯龙牧马那位在队七年的正式队员显然状态良好,最近几场小型比赛中的表现也非常出色,杰拉德多半是没那么快上场。
偶然间扫过准备寄出的邀请函,某串不可名状的字母狠狠刺伤了我的眼睛,我一把从猫头鹰嘴里抢下那封信,生怕一个疏忽就让它寄了出去:“不,叔叔,您独独不能给他们寄信!”
索菲亚不理解我突然的激动,探头辨认信封的收信人——“弗林特”。
“……”
她惊恐地捂住眼睛,被马库斯·弗林特支配的惨状历历在目。
“怎么了,我以为你们和弗林特家的孩子相处得还不错?”达克尔叔叔困惑又好笑地看向两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儿,“上次去弗林特家不是玩得很开心吗?而且,难得这届表演赛赶上了霍格沃茨的假期。”
索菲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而我同样痛苦地和他解释:“他是个很狂热的魁地奇爱好者,真的,狂热到足以成为我们脆弱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
“如果能靠魁地奇统治世界,那他绝对是一个无法撼动的暴君。”索菲亚紧接着补充着。
我只见过马库斯·弗林特几次面……但印象深刻。第一次是和索菲亚一起去弗林特家拜访的时候。因为沙菲克叔叔和弗林特家的男主人关系不错,就决定让我们三个小孩儿认识认识。一开始马库斯·弗林特还会顾忌我们不熟而有所收敛,等到一个上午过去,大家熟悉得差不多了,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一起去外面打魁地奇吧。”
天真无知的我和索菲亚就这么答应了。
……然后直面了来自马库斯·弗林特疾风骤雨般的魁地奇训诫。
在那之后他似乎把我当成了斯莱特林球队的守门员预备役,每星期都会写信动员我入学后加入斯莱特林球队——他居然真心实意地觉得我会进斯莱特林。来自这位球队队长的“热情”让我和索菲亚大为苦恼,马库斯成功让我们在一段时间里看了飞天扫帚就恶心反胃。
而在我还不了解霍格沃茨分院细节的年纪,马库斯凭一己之力让我成功对斯莱特林产生了“肌肉黑猩猩”的刻板印象。不讨厌他,和他一起去看这种比起技巧更侧重视觉感官的赛事,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提议。
达克尔叔叔理解地把信放回桌上,将信的内容换成了日常问候,礼貌地简单提及了沙菲克家去观赛的计划:“好吧,听你们的。”
家里养的四只猫头鹰都是飞行上的好手,一天内就陆续带回了回信。按达克尔叔叔的话说,绝大多数都是他出于礼貌的问候,对方也会心知肚明地回信并谢绝邀约。最后叔叔认真留下阅读的只有三封,分别来自诺特、艾博,和帕金森。琼·帕金森的信是同她父亲的一起送来的,她先是羡慕达克尔叔叔居然拿到了表演赛的门票,后面有谈到自己要陪表妹潘西家去海边度假,没办法去庄园找我。
“等我回了英国就去找你,”她在最后如此写到,字迹有些潦草,大概是时间很紧的缘故,多半是在收拾东西的空档写的,“妈妈希望我去布斯巴顿上学,但我还是希望去霍格沃茨,你们都在那儿,而布斯巴顿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仔细把这张散发着玫瑰香气的信纸折好装回信封,打算等一会儿就给琼回信。
除了帕金森,诺特和艾博都表示会在当天与我们同行,而汉娜·艾博同样回了信。
——至于西奥多·诺特?他要是主动给我寄信,那才是真正让人惊讶的。
汉娜最近倒没有什么烦心事,她在信中向我们介绍了家里的新成员,一只叫杜比的蓝眼狮子猫。她说等她明年去了霍格沃茨就要带着杜比。
“布斯巴顿?”索菲亚陪我读了信,有点担心琼的去向,“乔内尔阿姨一直很喜欢那所学校,不会真的把琼送去那儿吧?”
我安慰她说:“不会的,乔内尔阿姨很宠爱琼,只要琼不愿意,她不会强迫自己女儿。”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西奥多居然答应了?我还以为他那个独来独往的性格,不会去表演赛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呢。”
“是他爸爸的安排吧,西奥多未必想来。”
达克尔叔叔拍拍我们的背,让我们去楼上找找要带什么额外的东西去,而换洗衣物和零食,他会联系弗利夫人,然后让莫克打点好。他还说要找机会买辆麻瓜的车,再弄一张麻瓜驾照,这样就可以带我们自驾游了。
“也许我该找韦斯莱先生了解一下。”他喃喃自语。
几次信件来往,大家把碰面地点定在了诺特家。我为西奥多感到悲哀,他连最后一片安静的土地都被剥夺了,汉娜和索菲亚会让整个清冷的诺特宅充满快活的生气。
甜点,炉火,柔软的沙发,以及我亲爱的朋友们。
那就是我曾以为的,阿莎薇尔人生中的绝大部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只不过在生命的天平上,某些相对短暂却难以忽视的缺憾远比圆满拥有更大的密度,使得这体积相差悬殊的二者能稳定地持平,甚至向不那么美好的一方倾斜。这让那些欢愉看起来如此单薄。
而我依然心怀感激。
感激这段如风声过耳般倏忽即逝的小小快乐,感激它并非看起来那样“浅薄”,只是“大智若愚”。
即使那时的我未知世界的全貌,苦暗尚未侵袭,更因此显得狭隘而幼稚,我依然感激,就像我在很久以后,依然相信世界是虹色,苦暗不是生命的全部。我们兜兜转转,跌倒后爬起或挣扎着匍匐前进,被现实打击得摇摇欲坠或早已坚不可摧,绝望或振奋,懦弱或勇敢,自私或广博,最后都能在星盘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就像我相信,幸福并不因缥缈抽象而愚蠢,因为它客观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