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接着走了下去。手电筒和辛维娅成了我最后的凭依,让我免于崩溃在这缺失时间与空间感的密道里。
自己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几乎要踩上辛维娅的脚跟,我死死扒在辛维娅的肩膀上,鞋尖数不清多少次蹭上她的裤脚。她向前走了走,结果两个人的腿在黑暗里水火不相容似的打架,滑稽得像挤到一起满地乱窜的猫头鹰。
辛维娅头疼道:“阿莎,你这样我没法走路。”
说着,她往外抽了抽胳膊,被我更用力地禁锢在原地。我哀求她,试图唤醒她不多的怜悯之心:“辛娅……求你了,我真的害怕。”
“你之前没这么胆小啊,今天怎么了?”
我干笑一声:“昨天又重温了一遍《斑点带子》……”
福尔摩斯系列里,《斑点带子》一度让我对密室产生心理阴影,连一个人待在卧室里都不敢。莫克不得不整天守在我身边,安抚我过敏的神经。而这故事的确令人脊背生寒,时至今日我仍然的会被它吓到六神无主。明明害怕的不得了却还要反复去读,一副甘之如饴的态度,哈哈,巫师真是种矛盾的生物。
辛维娅妥协了:“那你就抱着吧,但别抱这么死,我迈不开腿了。”
“好……不过辛娅——”我勉强放松了些,刚想说点别的,余光里就见一团黑黢黢的影子,以惊人地速度往我脚边奔来!那东西贴近我的瞬间,我裸露在短袜外的那一小点皮肤便传来了让我毛骨悚然的阴湿触感。好像是某种多毛生物,皮毛浓密而湿滑。
话还没说完,半口气就被我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嗬嗬地吐出串意义不明的气音。
相当多的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是说不出话也做不出反应的。我当场石化,仿佛接触我脚踝的是麻瓜神话中美杜莎的蛇发,而非实在生物。
辛维娅反应极快。与我呆滞在原地不过眨眼间隙,她已经把我往后拽了一个踉跄,抬脚就踹。她没收力气,黑影被踹个正着,狠狠地摔上石壁,发出尖锐而短促的哀鸣。
手电筒的光圈目标明确地左右搜寻,最后把黑影摔落的角落照的清楚分明。它体积不大,身上没有多少脂肪,看上去不过是一具皮毛包裹住的骨架。辛维娅的力气更不是一般小孩子比得上的,那一脚直接把它踹的蜷缩在墙根再无声息。
我忍不住牙根发酸,却也十分庆幸辛娅在我身边:“真狠呀……但谢谢你,辛娅。”
“老鼠而已,你太紧张了。”
显然,那是只因饥饿而瘦弱不堪的灰毛老鼠。虫蛇蚁鼠,我平时并不怕,可今天的情况容不得我镇静自持了。逼仄阴冷的环境中,更多的还是自己吓自己。
老鼠的突然“袭击”虽然吓得我汗毛倒竖,探明情况后反而给了我些许安慰。想来密道里应当没有大危险,不外乎几只饿得眼冒绿光的虫鼠。
我心底依旧发慌,但不再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了。辛维娅得以从我的臂弯间刑满释放,只同我挽着手逐渐向密道深处探索。
首先波动紧绷的神经的,是石板路上突兀出现的一扇破碎石门。石门其实非常厚实,如今支离破碎地堆在路中央,苔痕肆虐。抬起头,接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门户洞开的暗室了。
方形出入口上安置着锈蚀严重的铁质承轴——看来石门曾是以中央为圆心旋转开关的。出入口周边再次出现了焦痕,很难不让人想象到,石门是如何被暗室内的巫师用魔咒由里至外轰倒在地的。暗室沉默着,仿佛请君入瓮的陷阱。
辛维娅的胳膊在颤抖,那是她在兴奋。
她抬腿踏了进去。
手电筒无法点亮整个暗室,我和辛维娅把魔杖也举了起来,却是杯水车薪,因为暗室竞出奇的宽敞,其中陈设也算得上齐全。除了腐坏严重的真皮沙发和皮毛地毯,还有铺了软垫的石制桌椅。巨大的落地书架占据了整整两面墙的空间,然而——“好大的书架……可是几乎没摆什么书啊。”我感到奇怪。
没错,与体积庞大的书架比起来,上面的书显得过于稀疏了。六层的书架,只有三四层的位置零零散散扔了几本破破烂烂的旧书。算上丢弃在地上的十几本,也寥寥而已。
我更加满头雾水:“明明书架那么大,结果这么多书都丢在地上……”
辛维娅从地上拾起一本连装订线都松松垮垮的线装书,刚拎起来,那书的整张封皮就毫不留恋地与内芯分了家,黄而脆的纸张哗啦啦散落在她的脚面。她看看手里可怜的光杆封皮,抖了两下,把它丢回了原地。
我跟着辛维娅跨过地上的纸张。
她最后停在了最为奇怪的那堵墙前。
很简单的一堵石墙,突兀地挂着两片墨绿色窗帘。辛维娅扯住那沉重的帘幕,唰地向旁边拉开。
帘幕上全是灰尘,不少地方还湿漉漉的。干燥的灰尘在剧烈抖动下,沸水般腾空而起,呛得我涕泪直流。
“咳、咳——”辛维娅和我咳得撕心裂肺。
我抱怨道:“你动作小点呀。”
“……黑湖。”辛维娅直愣愣盯着帘幕后的镜像,迟钝地眨了眨眼。
“什么黑湖,怎么可能——”我不明所以,揉揉眼睛,紧随着她看过去,被惊的目瞪口呆,“真、真是黑湖啊……”
“所以……暗室旁边,就是?”我有些不可置信,此刻顾不上害怕,明知故问道。
辛维娅一时也失语了,半晌才跟着说:“啊,如我们所见。”
帘幕后,圆窗阻隔着水的重压,玻璃透明却坚固。河水?湖水?我第一时间想起最为熟悉的黑湖,大脑冷却后,自发质疑起刚刚的猜想。黑湖确实位于霍格沃茨与霍格莫德间,只是一条偶然闯入的密道,密道尽头的暗室居然有一扇开在黑湖湖底的坚固圆窗?这太不可思议,太巧合了。
霍格莫德的森林中有其他的水源点,不无可能。
我心存疑惑:“不一定就是黑湖吧?”
“水很深。”辛维娅看不出如何,简单提了一句。她大抵认为这种深度的水源点,只可能是黑湖。
那水难以透光,明明是流体,却有种质密的粘稠,黑压压仿佛墨水。我们的视线被阻隔在那层叠的水下,无法与水面的波光交汇。
辛维娅是有道理的。
我们在圆窗前面面相觑。
突然,圆窗传来嘭地闷响,肉眼可见地抖动了一瞬。辛维娅发出小小的惊呼,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新发现的激动中,少有地被惊到了。
我眼看着那道条形的粗壮轮廓拍上圆窗,把圆窗拍得令人胆战心惊地摇晃起来。圆窗还是稳住了,□□地毫发无伤。
那物体完全贴在玻璃上,我们两个想瞧不清它巨大的吸盘都难。
毋庸置疑,一根来自巨大章鱼的触手。
辛维娅努努嘴。
巨乌贼、格林迪洛、巨型鱿鱼……奇奇怪怪的水生魔法生物明显不可能出现在霍格莫德的普通水域。我笑笑:“好吧,你是对的。这章鱼也只有黑湖有了——那窗玻璃是什么材料,哇,真硬。”
她摇摇头:“不知道。”
此处事了,我征求辛维娅的意见,问她要不要仔细研究一下书架上和地上的那些书。辛维娅没有过多留恋圆窗,赞同了我的提议,两个人摸索到暗室的另一边,谨慎地翻起那些把“我很脆弱”写在封皮上的老古董。
辛维娅把手电筒和魔杖都交给我。我把她的魔杖塞进内衬口袋,然后左手架起手电筒,右手攥着我的魔杖,方便辛维娅查阅。
辛维娅翻得很快,我看出大多数书的内容都对她缺少新鲜感。《查威克的魔力》、《恶咒与反恶咒》这类可以在图书馆和沙菲克庄园找到的书籍,可不是辛维娅想在充满神秘气息的暗室里发现的。
我也渐渐得出结论,这里基本都是学术性的书籍或论文材料,偶有本魔法小说。总体来说,非常正常,正常到与暗室极其不匹配。
她将确认了名字的书摞在脚边,起初还字字句句地辨识,后来动作越来越迅速,越来越敷衍。我看得眼花缭乱,马上就要忍不住开口让她慢点、认真点了。
在我开口前,辛维娅反常地迟疑了:“《十八世纪魔咒选》、《中世纪巫术指南》……唔?”
“有发现?”我将魔杖凑近。
辛维娅的手正捻过一本书的牛皮封面,她低垂的头颅忽地抬起,向我咧开嘴笑。
她笑得不雅观更不矜持,露出一口白牙,强弱两片光线在她仰起的面孔上交融。明亮处她贴于面颊的发丝细细分明,晦暗处她的身形全然没进暗室一角。
“喏,阿莎。”
我空不出手,她就把扉页举到我的眼前。我眯起眼,依稀辨认出那扉页上金粉斑驳的属字——“F·A”。
“怎么会这么巧呢?”辛维娅快把眼睛眯成线了,“Lucky.”
“Oh——Lucky.”
“你不是快对帮莉莉丝小姐厌烦了吗?”
“能找到线索总是好的,再说,这种意外之喜,蛮有意思的不是么?”
“Emm……”我看着她,“嗯哼,就像你说的,意外之喜。”
我抱了抱辛维娅,因为双手里都拿着东西,姿势有些怪异,但表示庆祝的意思到位了就行。
生活里总是如此,你花了大把精力苦苦寻找,几乎完全灰心丧气了,最后阴差阳错,巧合中峰回路转。
不是坏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