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疯狂,你没能坚持到最后就陷入昏迷,随后小巴蒂应该是拿着你的魔杖使出幻影移形把你带走了。思及此处你不由困扰地蹙起眉峰,巴顿昏迷在树林,食死徒在魁地奇世界杯场地掀起动乱,不知道魔法部能不能找到你的孩子,而你的失踪又该怎么解释。
在你思考的功夫里,小巴蒂再度覆了上来,手掌从你的小腹处开始往上游弋,但足以将你撕裂的头痛让你完全顾不上理会他。你推开小巴蒂坐了起来,打量起这间卧室。
……不可谓不熟悉。
他来到后应该是先用了清理一新,毕竟这个屋子已经足足有十三年没来过人了,按理来说遍布灰尘。但此刻它所表现出的样子却和十三年前别无二致。
身下的复古香槟色纳帕皮双人床仍是以前的样子,上面铺着三层柔软的印着蛇形纹样的法兰绒床毯,往外是缀满金箔珠绣的落地窗帘。华丽的珠光下,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们半敞,上面还放着你上次回来时匆匆摘下的镶嵌棕褐宝石的珍珠项链。
这是曾经你和小巴蒂同居的地方,想不到时隔十三年你又跟他重新回到了这里,躺在这张床上。
目光巡视了一圈,你没找到你的衣服,也没找到你的魔杖,前者是因为上面太过显眼的福吉家标记被丢了,后者想必是被小巴蒂收了起来,因此你也放弃了喊魔杖飞来的心思,从床上抓起最上层的蚕丝搭毯,松松地披在身上,再走到离床四步的椅子上坐下,翘起腿冷然看着床上那人。
小巴蒂始终在你身后注视着你,见你看过来,他迫切地想要靠近。
“说说吧。”你说道,“你昨晚一开始想对我说什么?”
十三年前离开阿兹卡班之后,你做梦也没想到你这辈子居然有机会再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小巴蒂谈话。但说是心平气和,也不过是无奈之举。昨晚刚见到小巴蒂时你气在头上,连半句话都不想听,只想一个劲地向他发泄这十几年来的情绪。
你的艰辛、无奈、崩溃、挣扎、怨怼、悲愤、和投降。
最终所有惊涛骇浪被命运之手抹平,海面重新恢复无波无澜。
你以为一切在十三年前都已结束了。
以为你就要这么带着未尽的爱与恨走向剩下的光阴,走向死亡。
结果就在你彻底服从命运,把自己藏在假面里之后,那个所有人都宣告死亡的人回来了。
甚至……他一改你们最后一面时尖利刻薄满嘴毒液的态度,转而对你热情起来。
这是做什么?
其实生气的情绪到现在还未消散,但从学生年代起,小巴蒂的全科魔法都要远远高于同辈所有人,而现在你的魔杖在他手上,根本没有余力去反抗他。那索性就听听看,他想说什么好了。
所以你说:“说说吧。”
“当年在你离开之后不久,我父亲带着我母亲来阿兹卡班看望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巴蒂说。
你嗯了一声。这不难猜得出来,昨天晚上小巴蒂最开始是跟闪闪在一起的,而老克劳奇给的命令如今看来只是一种欲盖弥彰。显然小巴蒂的越狱他是知情的,甚至他就是策划这场越狱的始作俑者。
“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快要死了,她最后的心事就是能把我从监狱里救出来。在父亲的注视下,我和母亲分别喝了带有对方头发的复方汤剂,交换了容貌。然后我母亲代替着我在阿兹卡班坐牢,我跟着父亲回到了家里。”
“然后克劳奇夫人就代替了你死去。”你轻轻地说,“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小巴蒂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走到你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触碰你,你不动声色地躲了开来。男人面色一僵,讪讪地收回了手,又隔了一会,他低声说道:“对不起。”
你顿了一下,没去看他,而是望向了一旁的梳妆台。上一次坐在这里时你还满怀期待,现在心里却已经满目疮痍。
“没多久克劳奇夫人也去世了,那时候我刚嫁到福吉家不久……我的父亲来找我。他曾经和克劳奇先生的关系还不错。”
小巴蒂呼吸一滞,他似乎猜到你想说什么了。
“克劳奇先生给克劳奇夫人举行了一场秘密的葬礼,那场葬礼没邀请多少人,但克劳奇先生却让我父亲来问我要不要参加。我那时候以为,那场葬礼不仅是给克劳奇夫人送葬……也是为了哀悼你。尽管我的丈夫不希望我过去,但我依然独自前去了。”
“多琳……”
“其实我犹豫了很久,你知道吗?”你说,“在犹豫的那一整个星期里,我一直都在想同一件事:我有什么立场、我凭什么去参加你们克劳奇家不邀请其他外人的葬礼?凭我们那纸脆弱的联姻关系?凭我是你的‘前未婚妻’?小克劳奇先生。”
“我为什么要去参与一个在我探监时对我百般折辱的男人……以及他母亲的葬礼?”
“对不起。我以为……”小巴蒂唇色苍白,声音喑哑,“当时……我以为你同意了你父亲的提议,已经投向别人的怀里。所以……”
“你不信我。”你轻声说,打断了他。
“我……”
“或者更准确地说,你不够信任我。”你抬眼看向了他,小巴蒂仓促地移开目光。
“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你扯唇笑了下,但眼底一片虚无,“我能理解。”
“是因为当时我没有回头吗?”你指的是当时在威森加摩审判室外的场景,小巴蒂在你的身后,父亲在你身前,你被夹在嘈杂的人声中间,不知所措。
“……是。”小巴蒂说,“你没有回头,甚至身体都没动一下,在我当时看来,你是在平静地听选你父亲的提议。”
“我当时是没反应过来。”你低低地说,垂下了眼。
“所以我后来反应过来了。”
“什么时候?”你问,但话问出口后,你又隐约知道答案了,“我离开阿兹卡班之后?”
“嗯。”小巴蒂应道,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接受。”
“……多琳?”
“嗯?”
“你……哭了?”
你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抬手抹过脸颊,没想到竟如他所说碰到了冰凉的眼泪,平静地看着小巴蒂说:“我想起来,前几年我看过一本东方的麻瓜书籍。里面写了一句话,没想到现在深有体会。”
“他们是这么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小巴蒂的脸色骤然惨白。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知道。
“你知道吗?巴蒂。你昨晚有句话说对了,我还爱你。”你淡淡地说,没有理会小巴蒂越发难看的脸色。也许此时对于小巴蒂来说,他第一次那么恐慌在你嘴中说出爱这个字。
如你们这般熟悉的程度,其实即使你不说后半句话,小巴蒂也能心领神会,但你仍狠了狠心,继续把话说完,“但是爱不代表就能在一起。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久到有些缺憾,是无法弥补的。”
误会,美妙的误会。
因误会而生恨,因误会而生殇,因误会而踏歧路,因误会刀剑相向,阴阳两隔。
现实其实就是由误会,头衔着尾,一步步地往命运的洪流中推进的。
威森加摩审判庭外,是第一个误会,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靠近悬崖边缘的你们,万分紧迫的场景,没有余力分神去想别的什么,你浸没在人潮的迷茫中,小巴蒂被推进狱海的彷徨里。你们都迫切需要来自对方的安抚,但都没有去第一时间设想对方此刻在遭受什么,由此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时间在酝酿误解。而荒瘠的囚牢,满天的摄魂怪,被剥夺的快乐,被吸走的美好,在加重这一层的误解。当你隔了半年多时间再进入阿兹卡班的时候,怨结已经在小巴蒂心中凝至一种无法轻易抹消的程度。
最后爱的破碎成了释然的代价,命运解开了小巴蒂心里的结,所化做梦魇,成为能难消的心结,深植入你的心里,成为第二个误会。
然后就是往后的十三年。
当事人隔着两重世界,没有人能解释,没有人能解决。怨怼和不甘在缓慢消逝的岁月里越滚越深,如同从山巅滚落的雪球一样,如今已经达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你们都知道这是一个误会,可是这个解释来得太晚了。
你扪心自问,你还爱他吗?
你爱。
你恨他吗?
恨啊。恨他不多信你一分,恨他肆意用恶念揣度你,恨他在监狱中如此轻慢轻佻羞辱于你,恨他曾经如此鲜艳地在你生活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却在一切未竟时抽身而去,只剩下你在梦想与现实间进退两难,在真正的美好触手可及的时候,陷你重新回到名为家族、世代、宿命的牢笼里。
恨他让你心脏破碎的那一句:我们只是冷冰冰的联姻关系,联姻从来不会有真感情。
误会与结果相隔了十三年,从情感上你可以原谅他接受他。
可现实呢?你没有办法。
十三年的误会,十三年的遗憾,十三年的酝酿,十三年的臣服。
你已经嫁为人妻,有了孩子,成为了两个家族的纽带。
你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意坚定选择,一意孤行的少女了。
“这个解释来得太迟了。”你双手捂住眼睛,泪水直落,双肩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小巴蒂跪在你的身边,双手抱着你的腰,用力地抱着你抱歉。
你曾经和小巴蒂一起看过很多麻瓜电影,你记得麻瓜之间有一句话:电影里所有遗憾和错过,都会有一个解释和一个结局,但是生活里没有。
而如今解释来得太晚,结局早已不成结局。
有时候人的错过就是一辈子。
也许你不止是没有办法与他和解。
你还……没有办法与自己和解。
你摸了摸小巴蒂的脸,温柔地说:“就这样吧,巴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