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温多琳·塞尔温,是在我成为沙菲克家主的一周后。
也就是布赖恩确认死亡的一周后。
彼时,呼啸的寒风与簌簌落下的白雪覆盖着整片山毛榉林,树干上的瘢痕昭告着一切的荒芜。我们在一个位于苏格兰高地的庄园内举行食死徒会议,即便隔着宽大的黑袍帽檐,我也能感受到来自其他人不善且轻蔑的视线,频频地在我身上游走。
雷古勒斯与克劳奇等人还在外面出任务。也只有雷古勒斯不在的时候,他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黑魔王嘶哑的语句混沌地进入我的脑海,却不留下任何痕迹。我理所当然地忽略了那些不善的目光,并不理睬。
我现在是沙菲克家主。
我不能再冲动行事了。
我在满目苍痍中被迫成长。
可我今年不过十九岁。
由于沙菲克被安上了“叛徒”的罪名,布莱克与塞尔温多多少少都受到了牵连。父亲与母亲已经身死,布赖恩死不见尸(我宁愿他是下落不明),面对这些,我都无能为力。
我只是尘世间最渺小不过的蜉蝣,我曾经高声唱着——我要变成英格兰原野里最自由的风,但如今我也接受了我的卑微。
冗杂的会议结束后,其他食死徒都差不多离开了。我仰头望着穹顶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思绪却早已飘远,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光。
在我恍惚间,有一道疲惫的女声唤回了我缥缈的思绪。
“...赫拉。”
我愣住了。
我有多久没有听见温多琳的声音了?
自从我成为家主后,我就明白,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雷古勒斯曾对我说,布莱克家永远在我身后——可我难道要靠仗仰布莱克家才能够生存吗?我明白雷古勒斯是在为我留退路,但沙菲克还没有到苟延残喘的地步。
温多琳,她差那么一点就要和布赖恩结婚了,所我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我迟钝地回过头去,同时,她也缓缓摘下宽大的兜帽,一头褐色的长鬈发倾泻而下。
她疲倦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为苍白——但她那双矢车菊色的蓝眼睛,并未丧失应有的光彩。
而她左手中指上的银戒,仍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已落入了一个充满花香的怀抱。温多琳轻抚着我的发尾,她的脸颊紧贴着我的金发,嗓音蒙上了一层悲戚。
“我对沙菲克的遭遇感到抱歉...”她的声线有些哽咽,“原谅我,赫拉,就算作为你哥哥的未婚妻,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布赖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总是神出鬼没,其他人根本无法联系到他,连我也不例外。”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和我说话。”我并没有顺着她的语句往下说,而是将自己的鼻尖深深迈入她的颈部,贪婪地索取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傻赫拉。”她破涕为笑,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随后,她缓缓道:“我曾不止一次去问布赖恩,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告诉他,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可以不用对我遮遮掩掩...”
“但他拒绝了你。”我埋在她的肩颈,想象到了布赖恩面若冰霜的模样,闷声接话。
“是的,他拒绝了我。”温多琳苦笑。
“他说,他认为没有把无关紧要的人员牵扯进来的必要——梅林知道当我听见这句话时,我有多伤心。但布赖恩一直以来都是那种性格,我在很久以前就习惯了。”
“那天以后,他便再一次消失,杳无音讯。直到你成为了沙菲克家主,我才能够间接得知他最终的下落。”
我曾经问布赖恩,他到底喜不喜欢温多琳,而他只是回答——他更愿意把温多琳当作挚友。
可在此时,我感受到了温多琳对他的无望爱意,随着苏格兰高地冬日呼啸的冷风,一同沉寂在大雪中。
她陪我回到了沙菲克庄园。
温多琳静静地站在父亲与母亲的坟冢前,风雪仍在呼啸,吹起她褐色的长发。而她沉默不语,用魔法变出了洁白的百合花,在墓碑前静谧地绽放。
“你不打算给布赖恩立一个衣冠冢吗?”她并未转过头看向我,只是用悲哀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石碑上镌刻下的花体字,轻声道。
“我只立墓碑,不立衣冠冢。他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就算了吧。”我轻嗤道。
可故作嘲讽的笑声开始在我的喉口哽咽,咸湿的泪水不自觉地从我的眼眶滑落,随后被落下的白雪吞噬。
我不是不愿给布赖恩立衣冠冢。
我只是不愿接受他的死亡。
许久后,温多琳轻笑了一声。她虚无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远方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嗓音轻缓,像是在缅怀什么:“也是。”
她在离开前,突然用力地抱住了我。这次的拥抱并没有过多的安抚意味,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像是为了给予我足够的勇气。
她抚开我的额发,在我的额头烙印下一吻。
“愿梅林保佑你,妹妹。”
天边渐渐晕染开属于傍晚的蓝紫色,这是令人感到寂寥的色彩,与温多琳的眼眸如初一撇。
—
雷古勒斯失联了。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失联?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所有食死徒看上去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
“他背叛了黑魔王!他畏罪潜逃了!”穆尔塞伯幸灾乐祸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是几天不见而已,他为什么就杳无音讯了?
在雷古勒斯失联的前一天,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我与他一如既往地共进了晚餐,给父亲与母亲的墓碑前换上了新的鲜花。
反常的地方,反常的地方——雷古勒斯说他有一个要外派几天的任务,让我不要担心。
随后他突然莫名其妙问我,让我猜猜他最喜欢什么动物。
“我猜是蝴蝶。”我回答地斩钉截铁。
“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失笑。
彼时我正在翻看由斯蒂芬·菲利森斯编写的《自然界的所有动物》,这与《神奇动物在哪里》有所不同。
这本书除了神奇动物外,还描述了麻瓜界绝大部分动物的形态特征与生活习性,并且分类细致。
“因为你总是送我和蝴蝶有关的东西:一年级的蝴蝶胸针,圣诞节的蝴蝶发夹,毕业时的蝴蝶项链等等,甚至连订婚戒指上都有蝴蝶——”我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指尖摩挲过页脚。
“第三百一十页二十五行。”
他用温吞的嗓音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他一眼。
雷古勒斯随即飞快地扭过头,灰眸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
“没什么,没听清就算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念。
我当时并未当回事,只是继续翻阅着书籍,彼时的页码是二百三十九页,讲述的是啄木鸟的生活习性。
现在,我不断安慰着自己,但是恐慌却仍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了我的肺部,使我难以呼吸。阴雨天湿冷的空气尖锐地扎向我的肺叶,我痛苦地大声咳嗽起来。
不,不要这样对我。
我已经没有家了,雷古勒斯是我的弟弟,是我仅存的家人。他说过布莱克家会永远站在我身后(可我不在乎),他说过我应该相信布赖恩,我甚至还有一个承诺没有兑现给他,他为什么——
我咳嗽咳到弓起腰身,在小腹绞起来的痛感中,我艰难地抓起掉落在身边的魔杖,幻影移形到了格莫里广场12号。
由幻影移形带来的眩晕使我愈发恶心,我控制不住,狠狠跪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
沃尔布加阿姨不在,她估计是去寻找雷古勒斯的下落了。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克利切问话——
我的大脑一阵眩晕,脚步踉跄。在我即将开口大喊克利切时,年迈的小精灵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脚边。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开端。一看见我,克利切的泪水便从眼眶涌出:“赫拉小姐......”
“克利切,告诉我雷尔的下落。”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柔和,注视着面前止不住流泪的家养小精灵,“你知道的,对不对?”
“雷古勒斯少爷——不,克利切不能说!”他开始冲着自己的脸颊狠狠抽打下去,“该死的克利切,雷古勒斯少爷命令克利切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需要知道,克利切。”我的声线开始颤抖,“我失去了父母,我的哥哥突然消失,下落不明。从小到大我把雷尔当作弟弟和朋友,现在他就是我的家人——我无法接受他和布赖恩如初一撇地突然失联,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
克利切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哭泣,抽噎声在寂静的宅子里震耳欲聋:“雷古勒斯少爷没有背叛纯血主义,他是纯血最坚定的拥护者,他是英雄——但是少爷命令克利切不许告诉任何人!该死的克利切!”
他的泪水顺着长鼻子流了下来,窄小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我想起来了不久前在雷古勒斯的怀抱里,他对崩溃的我的许下的承诺。
“克利切,”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带上了命令和强硬,“雷古勒斯曾对我说过‘布莱克家永远站在我身后,布莱克家的一切,若属于他,也同样属于我’。你听命于他,所以你也要同样听命于我——我以雷古勒斯的未婚妻、未来的布莱克夫人的名义命令你,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克利切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抬起红肿的小脑袋,抽泣着向我讲述了所有经过。
我越听,只觉得愈发寒冷。
那股寒意从我的心底升起,吞噬我的骨肉与意识。我勉强靠撑着身旁的桌子站稳,但是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了钝痛,宛如凌迟。
魂器,斯莱特林的挂坠盒——伏地魔到底想干什么?他只是想永生,所有人都因他的幌子而受骗。
他不仅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还骗了所有一心一意想要重振纯血荣光的巫师。
我们只是他永生道路上的垫脚石。
“把真正的斯莱特林挂坠盒给我,克利切。”我只觉得一切是多么的虚幻与可笑,“放心,我不会帮助黑魔王,我再也不会追随他了。”
雷古勒斯根本不会骗人,但他在这次赴死中却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
拿到真正的斯莱特林挂坠盒后,我走上蜿蜒老败的楼梯,阶梯发出不堪负重的嘎吱声响。雷古勒斯的房间位于二楼的第二间,他的房门紧闭,木门上仍旧挂着“未经本人明示允许,禁止入内”的牌子,门牌边缘起了木刺。
明明一切看上去都没有变化。
我强忍着喉口的苦涩,用力推门而入。
1976年,在那个布满阴云与细雨的夏日,雷古勒斯自豪地加入食死徒,带我来到他的房间后,让我从他的成长轨迹中得以窥见他对伏地魔的忠心——这一切似乎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在那时候,沉浸在伏地魔编织的谎言之下的他,会意料到今天的降临吗?
他的房间是标准斯莱特林风格的装横,一切都一丝不苟,就如同他自己。布莱克家族饰章和“永远纯粹”的格言精心描绘在床头,下面有许多泛黄的剪报,粘成不规则的拼贴画——都是有关伏地魔的。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真心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
我看见了我给他写的所有信件,都被规整地相叠起来,摆放在透明的柜子中。柜门上贴着我和他在订婚宴上的合照——一切恍若昨日。
恍惚间,我瞥见了一张十分突出的信纸。有字迹的一面被摆放在外面,而上面的字迹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却格外的与布赖恩相似。
我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于是我猛地打开柜门,毫不犹豫地抽出那张泛黄的信。
信上用着与布赖恩如初一撇的字迹写下:“关于魂器,我目前了解到那个疯子把自己的灵魂切片成五份,又或者是六份。这些年来,我靠着自己成为他的亲信连蒙带猜了些,或许有霍格沃茨四大创始人的遗物(应该没有格兰芬多的),他少年时的一些用具,还有有关他血统的东西。我的猜测并不齐全,但我目前可以确定的便是藏在冈特老宅里的宝物,以及他先前需要我保管的那本日记本。”
我愣住了。
原来那本黑色封皮日记本,是伏地魔的魂器。
我渐渐攥紧了纸张,无名的绝望与怒火要将我吞噬——很久之前,当我问起那本日记本时,布赖恩反应的怪异,原来都有迹可循。
“不止是我,他或许还让其他亲信帮他保管魂器。他曾经多么小心谨慎,可惜自大与傲慢最终出卖了他。
他是个混血——真是可笑。他的父亲是个麻瓜,母亲是个冈特,所以他才会蛇佬腔。知道这个事实后,我只觉得我们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去他的黑魔王,他要重振狗屁的纯血荣光。他大开杀戮,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统治魔法界罢了。我和父亲大吵一架后,便再也没回过家。随后我便开始与你保持通信,一边在继续维持‘食死徒’这个身份的同时,又一边寻找其余魂器的下落。
我不认为光凭自己就能全部销毁那些东西,但我想唤醒那些受到蒙骗的、真正的纯血主义者,而不是像贝拉特里克斯那种一心仰慕黑魔王的疯子。
他发现我在做什么,并最终处决我是迟早的事情,但比起死在他的杖尖下,我更宁愿自己曝尸荒野。我知道我面临的后果,我知道沙菲克面临的后果,我告诉了母亲,她震惊后只是让我保护好自己,她说她会再同父亲讲讲的。
所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赫拉,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毋庸置疑,我爱她,世界上没有一个哥哥会不爱自己的妹妹。我想告诉她我食言了,对不起,我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了。
你知道一切的真相了,雷古勒斯,你和我的理念是一致的。我知道你爱着赫拉,我也知道你虽然比她小,但其实内里比她更加成熟。请不要告诉她真相,帮我先瞒着她,不然她会不顾一切来找我的。
我后悔让她加入食死徒了,我宁愿她无忧无虑地当她的大小姐一辈子,然后和自己心爱的男生在一起(但这一切都不可能)所以,帮我照顾好赫拉吧。
拜托你了,雷古勒斯,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向温多琳说一声对不起。
——Bryan·Shafiq”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原来我才是最天真的那个。
我摸了摸我的脸颊,一片湿润。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无声地落泪中,我偶然地一瞥,却瞧见了雷古勒斯的桌面上摆放着一本《自然界的所有动物》,这与我前不久所阅读的那本是相同的。
第三百一十页二十五行。
我的脑海里又无端回忆起这句话。
于是我翻开了这本书的第三百一十页,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直到第二十五行的一句话,引起我心尖的一阵钝痛。
“蝴蝶通常一生只有一个配偶.......这种配对关系在昆虫界中是相对罕见的,因此蝴蝶被视为忠贞的代表之一。”
蝴蝶一生只爱一个人。
这是他孤身面对死亡前,对我惨烈的告白。
有一张小纸条从书页上掉下来,我捡起纸条,并确认了上面是雷古勒斯的字迹(只有他喜欢把字母尾部的撇和捺拉得很长)。
上面凌乱地写着:
“我需要你兑现的承诺,是你能够平安。”
修了前半部分,昨天写得太垃圾了。
《自然界的所有动物》是我瞎编的一本书[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Chapter35 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