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西娅再次靠着心中的信念从床上爬了起来。时至今日,她已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再坚持什么。她的前进不再需要理由,她只知道,那是她一定要到达的顶点。
庞弗雷夫人向她说了一大堆出院注意事项,菲利西娅一条也没听进去。她不是那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但她真的觉得就自己的病而言,她懂得比对方多多了。她很清楚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菲利西娅在经过礼堂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刚进城堡的、浑身泥泞的斯莱特林球员们。她假装目不斜视,实则密切关注着这一行人。
雷古勒斯不在里面。
“希望雷古勒斯快点抓到飞贼。”小巴蒂·克劳奇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菲利西娅认出了他,在心里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还在魁地奇球场——菲利西娅心中只剩下这一句话。
菲利西娅穿上斗篷,换上雨靴,给自己上上下下施了至少十个水火不侵咒加保暖咒,这才推开城堡的大门偷偷溜出去。
她要找到他,她还不能倒下……她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雨还在下着,道路泥泞非常。菲利西娅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她在走到中途就已经头晕目眩,只得停下来喘匀气再走。
感觉好一点了的菲利西娅准备再次出发,却发现自己的鞋陷入到泥里。她怕发病不敢用咒语,只好收起魔杖用手一点点把鞋从泥里拔出来。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可雨靴在地里纹丝不动。她又尝试了一次,却把自己绊倒在地。泥水溅上她的脸,她感到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靴子筒灌进来,胃里恶心的感觉不断地往上涌。
坐在地上的菲利西娅望着手上和衣服上沾着的泥巴,没有就此放弃,也没有自怨自艾。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一定要找到雷古勒斯。
“你坐在这里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不会有人看到你,你会死掉的。”菲利西娅对自己说,“站起来。站起来,你可以的!”
她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跪着将鞋从泥泞中拖出来,最终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手上、腿上、胳膊上都沾着泥,看起来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但脸上却带着胜利的微笑。
她可以的,她可以找到雷古勒斯的。菲利西娅脑海中只重复着这句话。
雷古勒斯在要离开球场的时候遇到了菲利西娅。他惊呆了,都忘记要躲开她了。
在他的记忆中,菲利西娅·麦克米兰从来都是衣裙鲜亮的。她是被身边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是美丽的、纤细的、柔弱的。她非常聪明,所以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她美好得就像夏日花园里最娇嫩的那支玫瑰花。
高奈莉娅·麦克米兰曾告诉他,“她总能想方设法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她想要的”。但雷古勒斯一直将此理解为脑子聪明,而非一种品质。他直到这一刻才看到真实的她,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淡淡的钦佩在他心中慢慢升起。
雨还在下着,现在在雷古勒斯的眼中,满身狼狈的菲利西娅简直是在雨中瑟瑟发抖。
盯着雷古勒斯的菲利西娅突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雷古勒斯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撑在她头顶,将她半拉半拽到看台架子下。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他没忍住自己语气中的责怪,话一脱口立刻意识到他并没有资格这样问,“怎么不用咒语?”他将她身上滚满泥的斗篷解下来,用咒语清理干净。
“我……我现在不能用魔法。”菲利西娅小声说,底气越来越不足,“我刚出院。”
雷古勒斯心中顿时盛满愧疚与怜惜。他一挥魔杖,菲利西娅立刻感到身上暖和和的。刚才湿漉漉的靴子和脏兮兮的衣服立刻变得干净又暖和。
“谢谢。”她高兴地小声说,却又担心起对方会不会再次逃走。
“找我有什么事?”雷古勒斯再也狠不下来心,菲利西娅因为他语气的缓和惊讶了一瞬,但迅速适应了他的变化。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菲利西娅看到他又垂下了眼睛,揪住他的衣服前襟,“但我不想问了!我不在乎问题的答案,我不再在乎你为什么暑假没有给我回信、为什么在学校里躲着我了!”
雷古勒斯还是在逃避她的眼睛。菲利西娅心中火冒三丈,她伸手将他的头掰过来,强迫他与她对视。
她苍白的双颊泛着生气的红晕,那双往常狡黠的绿眼睛正在用愤怒中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着他。雷古勒斯逃避着菲利西娅,但他没有反抗她这时的强迫。他甚至对她带给她的一切伤害甘之如饴。
“我只想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菲利西娅的嗓子有点哑了,“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需要你的答案。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她冲他喊道。
其他的都不在乎吗?一种古怪的感觉滑过雷古勒斯的内脏,像是有条滑溜溜的鲇鱼在那里摆尾。
“不,不是这样的。”雷古勒斯听到自己说,“你不可以不在乎。”
不存在什么善良压倒了恶念,他心中那头曾经想撕碎她、囚禁她的野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便消失了。她是一束光,他不容许她的裙摆沾上半点污泥。
“我不在乎!”菲利西娅恼火地强调道。
“你必须在乎!”雷古勒斯反驳的音量压过了她的,“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做过什么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真的了解他吗!”终于,这一刻还是到了。
菲利西娅被这样的雷古勒斯吓到了。在雷古勒斯眼中,她是退缩了。很好,她很快就会走了,他想……真的很好。
“我——”雷古勒斯逃避般地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睁开看向地面,语气冷静下来,“我做过很多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我——”曾经的荣耀如今成了丑陋的伤疤,变得让人难以启齿。
“也许你杀过人,折磨过人。也许你罪大恶极。”菲利西娅平静地做出猜测,雷古勒斯惊诧地看着她,无法相信她还能表现得这样若无其事,“也许你是个食死徒。”
雷古勒斯没有否定这种可能性。
“你应该在乎。”他的声音像个濒死之人那样微弱,他的身体像面临审判的嫌犯一样颤抖。杀戮,折磨——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她,他也不行。如果一定要他那样做的话,他宁愿去死。
菲利西娅的手怜惜地抚摸过雷古勒斯的脸颊,他不喜欢这种被可怜的感觉,但没有躲开。
“如果是一个错误,那不妨改正它。”菲利西娅用最柔软的声音说,“你还很年轻。”
……改正?雷古勒斯瞪着菲利西娅,觉得她在说天方夜谭。不,不,他曾经跪在黑魔王脚下发过誓,他说过的,他永远也不会背叛,他要为他们的伟大事业献出一切。那可是黑魔王……雷古勒斯还无法完全克服心中对他的恐惧与敬畏。她怎么能这么平静?她不会是魔法部派来的说客吧?
雷古勒斯后退一步挣开她的控制,看向她的目光冷下来。
“我有我的选择。”他执着地说。
“那就走下去。”她立刻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雷古勒斯迷茫了。“你——”
“我不在乎你做什么。我只在乎你的答案。前几天我从校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想如果我这辈子就到这里结束的话还是非常圆满的。”
不,她会活下去的,雷古勒斯难过地看着侃侃而谈的菲利西娅,似乎两人已经阴阳相隔。看来她还不知道,这样也好。
“我有爱我的家人与朋友,我度过了很愉快的校园生活。我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唯一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
恋爱……一个离死亡很远的词。菲利西娅的脸仍是红的,雷古勒斯分辨不出是因为什么,只觉得她话中的一切都离他很远。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那就和我好好谈一场校园恋爱吧。我们只是雷古勒斯和菲利西娅,无关过去与未来,”菲利西娅用相当轻快的语气说,“好吗?”她期待地看着他,语气仿佛只是在询问他晚上要吃什么。
雷古勒斯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谈恋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谈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意义何在。在“死亡”和“谈恋爱”这两个命题中,他觉得他对前一个可能更熟悉。
他说不出“好”或“不好”,决定绕过这个问题。于是他抿了下嘴唇,局促地发问:“谈恋爱具体要做什么?”
菲利西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他会这么问。好问题,她也没谈过恋爱。
“你要听我的话,不能不理我,不能和我吵架,还要和我一起去帕笛芙夫人茶馆。”菲利西娅想了想说,内容主要取材于劳拉的恋爱经历。
听起来和当家养小精灵没什么两样,雷古勒斯想。但他很明智地没说出来。
“可以。”
“你还要陪我一起去图书馆,帮我拿书。哦,对了,你还要继续和我做同桌!”她孩子气地宣布道。
“好。”但他不甘心只当一只陪她玩过家家的家养小精灵。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复苏了,叫嚣着要得到更多。
他这是同意了吗?菲利西娅见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所有的要求,雀跃的同时又不好意思起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她傻乎乎地问。
雷古勒斯看着眼前的菲利西娅,这么年轻,这么柔软。她的眼中也只有他。这一刻,他此前所有被压抑的阴暗想法又咕嘟嘟地冒了出来。她永远都不知道她有多诱人,正是这样的不自知让他沦陷得更深。他试图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我可以吻你吗,麦克米兰小姐?”雷古勒斯低声问,眼睛中多了一些晦暗不明、不容拒绝的东西。听过一路荤段子、看过一沓《巫师周刊》副刊的他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了。
菲利西娅的脸颊要熟透了,她刚刚胜券在握的气度全都拍拍翅膀飞走了,只留下一个无措的小女孩站在原地。雷古勒斯知道这次是因为他,雄性动物的劣根性让他感到兴奋。
“我,唔——”
雷古勒斯低头吻住她,品尝着他日思夜想的女孩的味道。他像是在大雪中划完最后一根火柴的孩子,在沙漠中遇到一捧水的旅人,在水底耗尽氧气的溺水者。他已穷途末路。
捧住她的脸,握住她挣扎的手,拥她入怀。他的浮木、他的解药,他的梦、他的光,他的女孩,他的天使。
她如此甜美。
在这一天,雷古勒斯知道,尽管他不知道谈恋爱具体要做什么,但他在亲吻菲利西娅这件事上绝对称得上无师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