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洛莉斯在婚礼前夕再次见到了雷古勒斯。
那是在布莱克家族的一处地产,他们将要举行婚礼的庄园里,黑发青年穿着一袭黑色长礼服,安静地站立在庭院里的水池旁边,双手插在兜里,安静地低头看着池中娇软的粉色睡莲,盛夏的光芒随着水波粼粼闪动着,倒映在他的脸上。他又长高了不少,身形瘦削而高挑,五官深邃的侧脸上,神情如池水一般宁静。
珂洛莉斯拎着婚纱长长的裙摆走近,水池中央有一尊洁白的天使雕像,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立场,她会觉得面前的青年脸上恬静的神情与天使无异。
雷古勒斯抬起头,看到了他的新娘。他微微点头致意,“下午好,珂洛莉斯小姐。我会先带你熟悉一下明天婚礼的流程。”
她还以屈膝礼,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雷古勒斯带她从庄园正门走进去,他们脚下是历经数百年风雨的石子路,布莱克家历代男巫都经由此步入婚姻的殿堂。雷古勒斯低声为她介绍着,她亦步亦趋,默默记下每个细节。在结束时,雷古勒斯召唤出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两枚小巧的菱形金属容器,说,“在婚礼之前,我们需要交换一滴血。”
“为什么?”
“布莱克家的家族魔法。认可你作为家族的女主人,需要进行一些特殊仪式。”他递给她一个容器,“把尾针刺进手指就行了。”她照做了。
“按照莎菲克的习俗,”她装模作样地看进那双烟灰色眼睛,“我们还需要交换一绺头发。”
第二天的仪式远比雷古勒斯的描述要漫长。卢修斯作为证婚人,用冗长而庄重的声音宣读着连篇累牍的条文,包括布莱克家族的起源与发展,族徽和格言,以及各种数不清的清规戒律——包括但不限于将哑炮和血统叛徒开除族谱。
珂洛莉斯觉得自己似乎参加了一场葬礼,牧师沉痛地向来宾介绍着逝者漫长的一生,而他生前所有波澜壮阔的事迹,那些荣耀和耻辱都将随着这个古老腐朽的遗体一起被带进坟墓里。她在昏昏欲睡中宣誓了对布莱克家族和雷古勒斯的绝对忠诚,当婚戒被戴在左手无名指的那一刻,似乎有某种无形的细线在她周身收拢,她感觉到魔力细微的波动,就像一滴水落入湖面掀起的涟漪,迅速消失无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训示:除非得到家主的许可,否则永远不许摘下婚戒。
珂洛莉斯最后一丝反叛精神让她偷偷地转了转婚戒,却发现那枚嵌着黑钻石的银戒被那股魔力束缚在她的无名指上,根本移动不了分毫。她再一次感叹布莱克家族魔法的高妙,无不体现着婚姻即囚笼这一亘古不变的金科玉律。
送走所有的宾客,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已经接近凌晨。珂洛莉斯已精疲力尽,可是进门的一刻,还是被走廊昏暗光线里那个巨怪腿做的伞架吓了一跳。她往门口缩了一下,雷古勒斯在她身后关上沉重的铁门,她不满地瞥他一眼,不得不勉为其难地走进门厅里。
黑暗里两粒绿色的光点慢慢靠近,布莱克夫人弯腰将它抱起来,黑猫亲昵地蹭了蹭女主人的手,乖巧地伏在她怀中。“雷尔,我要休息了。你带她到房间去。”
雷古勒斯向布莱克夫人道了晚安,她便抱着猫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尽头。
“你的行李已经搬上去了。”雷古勒斯说,挥挥魔杖,煤气灯的光线顿时明亮了不少。他领她走上楼梯,她看到家养小精灵的脑袋被粘在布板上,整齐地挂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在黑魔法的封存之下脸上的皮肉仍旧鲜活,却因为失去灵魂变得死气沉沉。
“你们家就没有别的像样的装饰品了吗?”珂洛莉斯忍不住皱着眉问。
“这是传统。”雷古勒斯淡漠地回应,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些脑袋一眼。从小打到他无数次经过这条楼梯,早已将所有陈列烂熟于心。
珂洛莉斯愈发觉得格里莫广场12号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堆满了数世纪以前的黑魔法遗迹和死去的尸体,布莱克家曾经的辉煌和荣耀也埋葬在这里。
雷古勒斯领她上了四楼,走进一间非常宽敞的卧室——显然是按照她的要求施展了无痕伸缩咒,地板上堆满了还没有打开的成箱成箱的行李。珂洛莉斯走进去,落地窗的窗帘还没有拉上,她能透过玻璃看见夜色下的格里莫广场,橘黄色路灯照亮广场的一角,好像它也在沉睡着,不愿被人惊扰。
珂洛莉斯走上前,拉起了窗帘。她行走在绿色和银色堆砌的房间里,就像回到斯莱特林的地窖,气氛沉闷得有些压抑。
“我能不能把窗帘换掉?”她在压抑了一整天后终于忍不住提出了第一个要求,雷古勒斯做出一个随你的手势,“只要不是红色和金色。”
“你可真是太通情达理了。”
他并不理会她的讥讽,仍旧是清冷疏离的声音,“顺便一提,我注意到你今天喝酒了。”
“那又怎样?你也喝酒了。”
雷古勒斯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身材挺拔,一丝不苟:“在继承人诞生之前,我希望你能戒酒。”这个请求对珂洛莉斯来说简直是苛刻得可笑,可是从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却像真理一般不容辩驳。他那双清澈漂亮烟灰色眼睛里燃烧着最纯粹的理想主义,战争和死亡都未能将其染污分毫。雷古勒斯·布莱克是旧秩序的捍卫者,捍卫着自认为理所应当的公理,丝毫不在乎现实早已改变。曾经的公理早已被数度推翻,却又在旧世界的卫道者手中死灰复燃。
珂洛莉斯哼笑一声,眼中流露出轻蔑的嘲弄,“如果我说不呢?”
雷古勒斯看着她,那双烟灰色眸子变得像碎玻璃一样锐利冰冷,她从那里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试图切穿她的颅骨。
停顿的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样久,那段时间里珂洛莉斯脑海中回想起与查尔斯缠绵的种种往事,以至于雷古勒斯开口时,他的声音恍如隔着一道无形玻璃:“在那之前,我会住在我自己的房间。”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卧室。
珂洛莉斯从未见过如此冷淡的男人。她在鎏金的白色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庞。她清晨六点就起床,为这精致的妆容足足花费了三小时的时间,白皙的皮肤敷上细腻的铅粉,就像清水芙蓉,脸颊晕染出玫瑰色的光彩。她自认为惊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能够对她的美视而不见,他的芳心凭什么能逃脱她的俘虏。
珂洛莉斯开始卸妆。褪去铅华她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正是枝头最娇嫩的一支蔷薇花,白皙的脸颊像温润白玉。她想起那些浮华背后的真相,有些面孔已经变得狰狞可怖,就像黛西和她的父亲,就像沃尔布佳。有些面孔已经黯淡模糊,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褪色,就像她的母亲。还有些面孔,以傲慢和冷淡为假面,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真容,就像她和雷古勒斯。
用面纱遮蔽他人的窥探,自己也难以窥见世界的真容。
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第一个晚上,珂洛莉斯做了一夜噩梦。满眼都是蜘蛛、骷髅和家养小精灵的脑袋,它们挤在卧室的地板上,一寸一寸爬上她的床。黑魔法在房间里流淌,绿色窗帘遮住了光线,在黑暗里,她惊恐地抱住自己,场景却迅速转换起来,她又来到了那个岩洞里,却是在石门的另一边。她坐在黑湖中心的孤岛上,水中的骷髅一寸一寸爬上来,指甲尖锐的枯手抓住她,要将她拖进冰冷的湖底。她开始尖叫,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无数双枯手束缚着,坠入湖底,那道绿光就在湖面不远处荧荧发亮。窒息使她的尖叫声被迫中止,她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墨绿的床幔,吓得几乎从床上跌落下去。她爬下床,跌跌撞撞跑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穿透玻璃照进来,她就像刚从湖底浮起的人攫取氧气一样攫取着阳光——在这座古老宅邸唯一能驱散黑魔法的圣器。
绿色真是糟透了。珂洛莉斯厌倦地想着。
她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时,雷古勒斯在餐桌旁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已经过了十点,他看到她下楼,终于从餐桌旁站起来,告诉她他今天要出门。他已经换上了食死徒的黑色长袍,手中拿着那个面目狰狞的银色面具,珂洛莉斯想不明白沃尔布佳怎么会允许这么丑的东西出现在布莱克家的餐厅里。
“我一会儿要去对角巷。”她在椅子里坐下,拿起了刀开始给吐司涂抹黄油。
“那你最好先问过妈妈。”雷古勒斯用那种公事公办地语气说。
珂洛莉斯觉得自己的胃都扭曲了起来。
“你妈妈平时在家里都干什么?”
“除了需要出席社交活动的场合,其他时间她会一个人待在卧室里,读报纸,回复信件。”
“希望她没空想起我。”珂洛莉斯吃着黄油面包,由衷地说道。
雷古勒斯没有再回应她的喃喃自语,拿起面具离开了餐厅。
早饭后珂洛莉斯告诉沃尔布佳,她要去参加塞耶小姐主持的茶话会。考虑到这个姓氏的尊贵和古老,沃尔布佳欣然同意了。珂洛莉斯送了一只猫头鹰给特蕾莎·塞耶,询问她能否到福洛林冰激淋店去陪她吃下午茶。出于谨慎考虑,她没有使用飞路网,而是离开格里莫广场12号,幻影移形去了破釜酒吧。
敲开门砖,战争的白热化程度在这一刻具象化,像一幅画卷一样呈现在珂洛莉斯眼前。萧条席卷了对角巷,就像金融危机席卷了华尔街。白日照耀下的鹅卵石路空空荡荡,珂洛莉斯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以及被风吹下来的一张张通告和通缉令。很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有些紧闭的门前挂着转让店面的告示,而那些没有悬挂木牌的店铺则更加令人忧心——它们的主人可能在某天关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来到翻倒巷,把雷古勒斯的血液和头发交给了傀儡师。傀儡师承诺他做出的巫蛊娃娃可以根据巫师的心情变换脸上的表情,这样一来,无论雷古勒斯再怎么面无表情,她都能看到他最真实的内心。
返程时,珂洛莉斯遇到了一队巡查队员,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跑,目光凶狠,负责搜捕麻瓜出身的巫师。珂洛莉斯本以为会遇到一些麻烦,但是为首的男巫认出了她,咧开嘴角,露出一口黄板牙,对她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新婚快乐,布莱克夫人。”说罢,便领着巡逻队员扬长而去。珂洛莉斯藏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捏着魔杖,一直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松下一口气。
走进冰激淋店,室内的冰块散发出来的冷气隔绝了玻璃门外的热浪,珂洛莉斯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份巧克力熔岩冰激淋。老板看她的眼神就像她在斗篷下藏了一只巨怪,那里面说不出鄙夷和畏惧哪个更多。珂洛莉斯在柜台上看到一份预言家日报,她和雷古勒斯的结婚照占据了头版几乎全部的篇幅,一看就是她那视名利如金加隆的父亲的杰作。可现在所有头脑正常的巫师对食死徒都避如蛇蝎,她实在不知道把她跟食死徒的结婚照印得这么大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玻璃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时,特蕾莎走了进来。“我可再也不要一个人来对角巷了。”她一坐下来就念叨起来,用拿在手里的贝母折扇给自己扇着风,“巡查队一天要巡十几遍,难怪这里这么冷清!还问我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门在哪,难道我长得像个赫奇帕奇吗?”
“我也遇到他们了。”一想起那个黄板牙巫师,珂洛莉斯感觉就像吞了一只冰耗子,“我不认识他们,但是领头的那个认识我。”
特蕾莎瞥了一眼柜台上的预言家日报,“现在谁还会不认识你呢?”
“你知道我不想这样,我根本就不想嫁给布莱克。而且他也很讨厌我,一点都不想娶我。”珂洛莉斯诚恳地说,“我看不出这桩婚姻对我有什么好处,只会把我卷进这场战争。”
“没有人能在战争里独善其身。”特蕾莎说,“至少目前为止没有坏处。”
“……到目前为止。”珂洛莉斯翻了个白眼。“我感觉自己参加了一场葬礼,然后被塞进了一口打造于十五世纪的旧棺材里。”
“至少是口雕工精美的棺材——想想看,如果你被塞进陋居,情况只会更糟。”
一句话戳中了珂洛莉斯的死穴,她忽然觉得格里莫广场12号也没那么令人窒息了,她的卧室可能比韦斯莱家的起居室都大。
“你的家族赋予你的一切优势都没有因为这桩婚姻而丧失,反而被加强了。”特蕾莎舀了一勺草莓冰淇淋送入口中,翘起的小指甲片狭长,小巧的银匙贴着她的唇畔,闪动着蛊惑人心的光芒。“你还能过着和以前一样养尊处优的生活,丈夫也没有暴力倾向,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已经是”
珂洛莉斯想到刚过三十岁就已经谢顶的韦斯莱先生,又想到不可饶恕咒的狂热粉丝莱斯特兰奇兄弟,忽然觉得冷淡寡言的雷古勒斯都变得可爱了。
“如果我的卧室里不那么阴森的话,或许我能跟格里莫广场12号和解。”
特蕾莎陪珂洛莉斯到对角巷去购买新的家具,她毫不吝惜地撒出大把金加隆,买进新的地毯、圆几、沙发和玻璃花瓶,还要把墙纸、窗帘和床幔翻修一新。订制的家具需要等待工期,这样就便于她等一个沃尔布加和雷古勒斯都不在家的日子送货上门。
回家时,她只带了一小束鲜切花,穿过幽暗的走廊和沉闷的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康斯坦茨插进绿色的古董花瓶里。她挥了挥魔杖,把花瓶变成白色琉璃。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对暗绿色感到厌倦,房子里幽暗的色调压抑了所有的生气。
雷古勒斯还没有回来,晚餐也没有开始。她把需要换洗的衣物拿到地下室的洗衣房,洗衣筐里堆着几件旧袍子,她本不打算理会,可是当她开始把衣物扔进洗衣机时,那件旧袍子就像魔鬼网一样缠住她的脖子,它在试图把她勒死。
在珂洛莉斯的挣扎和呼喊中,雷古勒斯及时出现将她解救了出来。如果他再晚一会儿回来,大概会在新婚第一天成为年轻的鳏夫。珂洛莉斯靠在洗衣机上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当她从气喘中睁开眼睛,怨恨地望向他时,那个冷淡的男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他略显愧疚地说,“忘记告诉你,不要乱碰家里的东西,有一些古老的黑魔法附在上面。”
珂洛莉斯恼怒地瞪着他,却不知为何,韦斯莱先生那张谢顶的脸蓦然浮现在她脑海里*。她看着雷古勒斯乌黑茂密的鬈发和漂亮的烟灰色眼睛,咽了咽口水,生忍住了涌上喉头的嘶吼。
布莱克家为人称颂的美貌其实也不是一文不值。
*斯莱特林行为,剧情和人设需要,不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