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The Great Gatsby
多年后,当雷古勒斯·布莱克慨然饮下水晶盅里的毒药时,将会想起1971年的阿尔卑斯山,西里斯去霍格沃茨上学前他们一起渡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那时西里斯还没有被分入格兰芬多,沃尔布佳也没有为此剥夺西里斯的继承权,雷古勒斯仍充当着家族中可有可无的次子,在母亲与哥哥的一次次交锋中品尝被忽视的孤独与失落。
他对死亡的幻想从那时起便开始萌芽,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为家族的荣光而死去,他希望那是一场恢弘而盛大的覆灭,足以让父母注意到他这个远不及西里斯优秀的、无足轻重的次子。
可率先走向覆灭的却并不是他的形魂,而是他的理想。正如万丈高楼于眼前轰然倾覆,他决定毁灭自己,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悄无声息地走向命运的终点。
1971年,瑞士,阿尔卑斯山。
“抓到你了。”
西里斯爬上山顶,雷古勒斯正坐在崖壁上,右手托腮看着金红色落日。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西里斯于是就知道了弟弟失踪的时候该上哪去找他。
“你为什么喜欢看日落?我们明明每天都待在一起。”他想起一个麻瓜故事,有一个小王子,因为孤独,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像一场恢弘而盛大的幻灭。”夕阳映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雷古勒斯安静地回答道:“今天的太阳死了,夕阳是它的葬礼。”
西里斯笑起来,“那真是一场宏伟的葬礼。”他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此时太阳已经被山口吞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红色的霞光,而东方的天幕已经被深蓝所取代,就像深渊里的海水。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西里斯问道,望着天边那一抹霞光,烟灰色双眼仍旧是明亮的,因为他心里的太阳永远不会坠落,眼中的光辉便永远都不会熄灭。
雷古勒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灼热的火光饱含憧憬。他已经年满十一岁,九月就要到霍格沃茨去上学,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格里莫广场12号,去追求新的生活了。他一直都是个冒险家,总是那么勇敢,丢弃一切他认为的腐烂糟朽,从中开拓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雷古勒斯摇摇头,“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妈妈会把它安排好的。”
西里斯嗤笑一声,随手掐了根草衔在嘴里,“我想过不一样的生活。”他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不能管着我。我或许会去格兰芬多——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不想姓布莱克。”
“为什么?”星辰总要以夜幕为衬托,黑夜消散后的星辰也会被太阳的光辉驱散。在雷古勒斯心里这个姓氏和他的名字一样,高贵而闪耀。
“我将永远追逐自由。”他迎着风,黑色的卷发在山风里被吹起,有一缕被吹到他脸上,看起来凌乱而自由。
那时雷古勒斯还不能理解哥哥,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秩序是永恒的。他受到黑魔王的鼓动,试图通过重新制定规则,打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纯血巫师是秩序的缔造者与维护者。后来他才发现,秩序是被用来打破的。西里斯才是对的那个,秩序只有在被推翻后才能重建,新世界的花朵只能生长在旧世界的废墟之上。那些为了捍卫往日辉煌而裹足不前的旧贵族们,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没落和灭亡。
他曾幻想过自己的死亡,他以为那将是一场盛大的幻灭,他愿意为了布莱克家族的荣耀献祭自己的一生,只为让家族的勋章不再蒙尘。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献祭了自己的青春,却至死都未能如愿。他死在日落时分,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岩洞里,再也没能向海面上的正缓缓落下的落日投去最后一眼。
*
珂洛莉斯在1981年12月24日的黄昏醒来,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她往窗外看去,灰色的鸽子在空中起起落落,淡金色光辉铺在格里莫广场白石条砌的场地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往鸽群中撒着苞米。
梦中她又见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岩洞,海水咸腥的味道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空气湿的能拧出水来。无数死人的手从湖中伸出来,争先恐后抓住岛上黑袍的巫师,已经死去的褐色的皮肉包裹在森然白骨之上,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蚀空一具婴儿的尸体。
那是她从克利切的记忆里看到的,雷古勒斯死前最后的画面。
很久很久之后,岩洞中如啮噬般的回响才随着那些枯手一起落回湖底,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消散,雷古勒斯永远长眠在冰冷的湖底。
珂洛莉斯试图回忆起1980年圣诞节之后,也就是雷古勒斯坠湖后发生的事情,可那段记忆却如同真空一般,连时间流逝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珂洛莉斯头昏脑胀,走出家门,来到铺着淡金色光辉的广场。
彼时的她心中充满了懊恼与悔恨,迫切地希望时间能拨回到1978年的圣诞前夕,她要与查尔斯断绝来往,这样她和雷古勒斯就不会因为嫌隙而疏远,或许他就不会因为绝望而赴死。
但珂洛莉斯的身体里似乎又分裂出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如梅林般审视着珂洛莉斯的回忆——在1978年的圣诞前夕,当查尔斯最后一次提出想要她时,她分明是坚定地拒绝的。她脑海中仍残留着痛楚,她不知这痛楚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对这事感到恐惧。她知道这一切对女人并没有男人描述得那么美好,初行**的整个过程都伴随着疼痛。她知道怎样取悦自己,那种行为与男人并不相干。——为什么她的思想会与现实的记忆发生偏差?
她的灵魂在□□即将消亡之际回到了1978年的黑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查尔斯的请求。因为她知道,在未来她会遇到一位圣徒,他的高尚将会让她对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羞耻。
在时空的反复重置中,珂洛莉斯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重重分裂,而她以梅林的视角,得以同时感知每个时间线里正在发生的事件。
1981年的珂洛莉斯倒在月季花丛中,暮色四合,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在了寒冷的夜风中。
……
1980年的珂洛莉斯从睡梦中惊醒,死亡的恐惧如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她的胸口。她手脚冰凉,浑身被冷汗湿透,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仿佛刚刚那一切不只是梦,而是她切切实实经历过的过去,抑或说是现在这一刻的未来。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四点差一刻,正值伦敦的黄昏。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她往窗外看去,灰色的鸽子在空中起起落落,淡金色光辉铺在格里莫广场白石条砌的场地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往鸽群中撒着苞米。
她记得昨天下午她也是在这个时间醒来,隔着玻璃窗看到站在格里莫广场上的雷古勒斯。
梦中的记忆再次与现实混淆,她分不清究竟是昨天,还是去年的昨天。
头昏昏沉沉,她按着太阳穴,爬下床去找台历,确认了今天是1980年12月24日平安夜,雷古勒斯早晨说他不回来吃晚饭,因此沃尔布佳取消了今夜的圣诞大餐。
她心里一惊,转而想起了一个简单的方法验证这一切——
“克利切!”
那个家养小精灵却并没有在召唤中出现。恐惧像冰冷的湖水漫上她的心头,她站立不稳,扶住墙,却有冰冷的液体落在她手上。她抬起头,墙壁的牵丝线间,雷古勒斯的傀儡淌下一滴泪水。
珂洛莉斯知道那绝不是一般的梦。要么是一个预言,要么是她真的去过1981年的12月24日,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那一天。
她拼命回忆着梦里所有的细节,她记得有一个挂坠盒……不,是两个。她亲手取回了雷古勒斯放入石盆中的假挂坠盒,里面有一张他留给黑魔王的字条。
珂洛莉斯跌跌撞撞跑进书房,写字台上留下了雷古勒斯用过的羊皮纸和羽毛笔。她给羽毛笔施了一个复写咒,羽毛笔开始在羊皮纸上写下漂亮的花体字迹。
致黑魔王: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是我发现了你的这个秘密,我已经拿走了真的魂器并打算将它尽快销毁。我甘冒一死,为你遇到命中对手时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
R.A.B.
大脑的封印开始松动,关于那个岩洞的记忆渐渐复苏了,她知道那是因为雷古勒斯的魔力在衰弱,或者说,他已经濒死。
绿色的光从眼前闪过,她在夜晚时透过落地窗看到过无数次的,对岸海崖上闪烁的绿光,就像麻瓜的灯塔。
可那不是灯塔,也不是希望,而是杀戮与炼化,黑魔王在那个岩洞里制造出大批的阴尸,那就是雷古勒斯的葬身之处。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被线串了起来。时间重新拨回到1975年冬天,那场带走了莱安娜的流感根本就是伏地魔的手笔,为了收集足够的巫师尸体来炼制阴尸。罗多尔夫也确实没有说谎,自从十一月底他就没再出过家门,和莱安娜一起战战兢兢地待在家中隔离,却不料黑魔王炼制阴尸的岩洞与莎菲克庄园仅仅隔着一道浅浅的海湾。大量本该被焚毁的尸体被带进了那个岩洞,病毒泄露,顺着海湾蔓延,最终感染了居住在庄园里的莎菲克夫妇。所以她才会在夜晚看到海崖上的绿光,所以逃逸的阴尸才会爬上庄园的沙滩。
由于庄园的保护咒,直到沙菲克先生声称在海湾中发现阴尸、请人作法驱魔时,黑魔王才发现这个隐患,于是授意弗林特查封了莎菲克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坐落在海湾旁的庄园。
窥见了惊天阴谋的珂洛莉斯甚至没有时间心惊胆寒,雷古勒斯一定早就知晓了真相,所以才会选择孑然赴死。她似乎能够听到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倒塌的声音,他曾经信仰的一切,他狂热追随的神明,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骗局,而他只是这场骗局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他明白了黑魔王永远不会兑现当初的诺言,纯血统的巫师在那场流感中死去,他毫不在意。他的初衷从来不是振兴纯血,只是满足自己长生不死的**,便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利用煽动性极强的言论将他的追随者玩弄于股掌之中。
雷古勒斯终于看清楚,黑魔王的统治会将纯血家族送上绝路。愤怒与仇恨的种子在黑暗中萌发,他决心反抗,夺走并销毁那个能令他长生不死的法器。他心知做完这事以后,格里莫广场12号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以他的傲慢,又不可能去求助西里斯,所以,他选择了死亡。用死亡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行,用死亡控诉黑魔王犯下的罪行,他身上流着布莱克的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珂洛莉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很快明白过来,如果她不去那个岩洞里把雷古勒斯捞起来,她就无法摆脱再度成为寡妇的厄运。
雷古勒斯是一位圣人,行走在黑暗里,却为世人带去光明。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他的悔恨与痛苦,所以正如她所说,只要能够将他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喝下整瓶福灵剂,带上驱赶阴尸的符咒,提上记忆中出现过的那盏羊角灯,披上旅行斗篷离开格里莫广场12号,闭上眼睛,聚精会神想着那个海崖。
空间被扭曲,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再次亮起时,她已经站在海中的礁石上,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最后一抹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