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身体状况,第二天肯定是上不了班了。而意外的是,萨菲罗斯竟然也提了请假申请。
他先陪她回了公寓一趟,起初只是为了收拾一些常用物品,没想到竟然还顺便在她家的各个角落里拆出了十几个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
眼看着成堆的小玩意被1st特种兵用手指捏碎,再丢掉桌面上,她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变作麻木。
她何德何能承受起如此大礼啊。
“这里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将最后一枚窃听器捏爆之后,萨菲罗斯转身看她。微微扬起的下颌,就像是猎杀老鼠后优雅骄矜的大猫一样。
“……”
而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波澜。
半是清明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你应该要为尽心清理房间的萨菲罗斯提供一些反馈。萨菲罗斯现在的样子,有点像完成任务后邀功的大猫。但事实上,她那些多余的情绪已经被桌面上的器械尸体榨干了。
二十平米的单间里居然能给人塞下这么多窃听设施,宝条像是有什么大病。
“我们没有带信号屏蔽器,刚才的交流可能会被宝条窃听到,没关系吗?”
“那就让他听到。”萨菲罗斯身形屹然不动,但骤然沉下的神色却为他的话音添上几分冷意,“那个自卑又变态的家伙已经过了太久不受拘束的生活了。”
让宝条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知道萨菲罗斯的愤怒,以及她对萨菲罗斯的重要程度,多少让他可以收敛一点。
一个达索琳或许不够重要,但若让达索琳和萨菲罗斯绑定在一起,天平一端的砝码必定更具重量。届时宝条就未必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萨菲罗斯的想法。
但真的会这样吗?宝条真的会收敛吗?
宝条对她下手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萨菲罗斯。
从这次的事情来看,宝条对她的执念已经赶得上他对萨菲罗斯的了……几乎已经可以去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度。
可为什么……
为什么宝条要这么急地对她下手?
这不对劲。
“宝条这次的动作,确实太突然了。”她轻声说。
特种兵的眉角略微一挑,似乎从她的话语中觉察到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萨菲罗斯已经在定定地看向她:“你想到了什么?”
她的唇瓣微微一张,万千思绪骤然凝结成不可思议的语句。
“你不觉得吗,萨菲?”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她和萨菲罗斯遥遥对视,彼此都看见对方目中漾开的水花,“我刚回米德加的第一天他就让人动手了,不排除这天我们防备松懈的缘故,但宝条好像太心急了,就像没时间、等不及、亡命之徒的孤注一掷一样。”
……孤注一掷?
好像确实是,孤注一掷。
早先在第六区惊鸿一现的红衣女人,无论是阅历甚广的萨菲罗斯、还是有两世经历的她,此前都没听闻过她的名字。
很大可能就是,那个被研究员讳莫如深的“朱红什么”,或许就是宝条一直都没拿到明面上的底牌。
——就连前世已经混到宝条左右手位置的她都没听说过和那红衣女人相关的只言片语。
她突然又想到:只需要少许的肌肉组织,研究员们就可以提取出干细胞。而以现在神罗科学部门的技术,早就可以娴熟地运用细胞再生长技术,培育出新的肌肉纤维。
但这需要时间,在体外培养肌肉组织需要时间,即使科学部门可以轻松完成这个任务,也远不及用现成的来得快。
思绪流转的电光火石之间,她又听到了萨菲罗斯不屑一顾又饱含轻蔑的声音:“宝条那家伙,除了已经被神罗推进多年的特种兵改造技术以外,他手里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成果?”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知道了!
宝条是想趁她正式和萨菲罗斯绑定之前,对她进行改造。
已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如今,宝条在知道她和萨菲罗斯之间的暧昧关系之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以她的肉身和子宫为皿,和萨菲罗斯结合,孕育一个新的后代。
这也是宝条之前在尼布尔山所说的:用完美再造完美。
从尼布尔山坠崖以后,她其实很疑惑,为什么宝条一直执迷这一点?
有着萨菲罗斯基因的后代,真的那么重要吗?
而如今萨菲罗斯的话语反而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除了特种兵改造技术以外,宝条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成果?
这句话宛如醍醐灌顶,或者说当头一棒也不为过,但不论如何,都让她蓦地反应过来:好像包括她在内的很多实验员,都只看见了宝条在部门内部的滔天权力,以及他倚靠萨菲罗斯所获得的神罗的优待,而忘了去深究——
除了特种兵(改造人)以外,宝条还有什么成果?
古代种的研究项目早就因为几年前赛特拉末裔的叛逃而停滞不前。
而就算是特种兵改造项目,也不完全属于宝条一个人主导的。
她上辈子在科学部门的绝密资料中看到过:二十多年前,时任科学部门主管的加斯特博士率领手下的宝条、荷兰德、露克莱西亚等人前往尼布尔海姆,开启杰诺瓦试验。直到1984年加斯特离开神罗以前,杰诺瓦计划都是由加斯特德主导的。
S计划和G计划,名义上的负责人虽然是宝条和荷兰德,但实际上,从立项之初,他们都是立足于加斯特德的理论依据上,展开新的分支。
宝条口口声声说着萨菲罗斯是他最完美的造物,可制造出这个“造物”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当年加斯特的研究成果,以及加斯特给底下研究员设立的实验方向。
对于宝条而言,“巨人的肩膀”无疑就是加斯特的研究成果。而她也曾经在神罗的资料室里看到过:1985年的2月,宝条带人暗杀了加斯特,并将对方的所有研究资料……据为己有。
虽然如今科学部门已经基本没人了解加斯特,虽然如今科学部门大多数人都在崇敬着、效仿着、畏惧着宝条,可宝条,真的知足吗?
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一遍又一遍地在底下的研究人员面前说他是天才,一遍又一遍在其他部门的特种兵面前赞叹自己完美的模拟数据,一遍又一遍对着各个部门主管吹捧自己伟大的造物。
可这些,他都是在加斯特博士的阴影下进行的。
就算他靠神罗的力量完全抹掉开创者的名字,可宝条自己心里真的甘心吗?
所以除了萨菲罗斯以外,他现在正非常迫切地,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完美的造物。
从他调用非神罗的武装势力袭击她就看得出来,“再造完美”并非是神罗所要求的任务,而能是宝条自己的心魔。
他在急切又魔怔地寻求全新的证据,来佐证自己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切切实实的“天才科学家”。
真是荒谬得可怜。
抓紧时间便是在这个基础上表现出来的特殊要求了,毕竟一旦她和萨菲罗斯的关系挑到明面上,宝条再想下手就难了。
而宝条先算万算却也算漏了一点:她猜测,宝条目前只是以为她和萨菲罗斯尚处于互相有好感的阶段,是窗户纸一戳击破的程度。却不知道她早就和萨菲罗斯确定关系了。
不然在这次袭击之前,宝条肯定要把计划设置得更缜密的。
“那现在……”知晓宝条的目的以后,再次开口时都显得分外艰难。她的唇舌间好似被抵入一块坚冰,冷热交加,徒增难耐不安的焦灼。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望向萨菲罗斯,胡乱萌生的情绪像是乱生的杂草,几乎要心脏鼓破。
被一个心怀不轨且手段变态残忍的疯子盯上,实在是让人心下恶寒。
“达索琳。”她的脸颊前微微一暗,白炽灯的柔软光芒被顷刻间阻挡,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萨菲罗斯走到了她的身前。
身形高大的特种兵单膝跪在床畔,微微耸下脊梁,视线和她齐平。他单手捧起她的脸。
于是她被迫吸进萨菲罗斯那双艳丽惑人的碧瞳中。
“……萨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这是一种无需训练而培养出来的本能。
萨菲罗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说:“不用怕。”
我不怕。她想这么说。可看着眼前那双极具诱惑力的眼眸,她又有点说不出话来。
碧绿的汪洋啊,或许并不只是宽阔宁静的大海,也不是避世祥和的桃源,此时此景,那更像是母亲腹中的羊水,或者星球上流淌的血液。包容、宽和、带着能够让人安眠的威力,怀抱着迷茫不安的,她的灵魂。
萨菲罗斯的手指抚摸着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因为联想到宝条目的而升起的那些胆寒都在无形中被一一抚平了。
她像是被萨菲罗斯带到了米德加以外的,柔软温暖的草原上,微风包裹着她**着躺在地上,云朵为衣,天空为衾,泥土为床,无拘无束。
额头上传来很轻的温热的触感,她仿照着萨菲罗斯那样,用宁静的眼神看向他。
她看见萨菲罗斯的眼睛里浮现出很怪异的情绪,云层抖成重重叠叠的浪,有什么东西,要从厚云背后破出。
她听到萨菲罗斯低低的声音:“你愿意公开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拍。
“……公开?”她像是初次学语的婴儿,缓慢的呓语里带着梦幻般的恍惚。
“是,公开。”特种兵的声音和他捧着她脸颊的力道一样,沉稳而有力。
“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爱人。”他的语气有几分生疏的艰涩和认真。
她没回过神来,只怔怔地看着萨菲罗斯。她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这么快吗?”
她的反应被特种兵误解成其他的含义。先是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而后萨菲罗斯不疾不徐地说道:“神罗高级研究员达索琳,和神罗一级特种兵的爱人达索琳,显然是后者对于他们来说更加重要。”
“我并不是要将你和我捆绑的意思,但从权谋的角度上来说,这是最能让他们所有人忌惮的方式。”
神罗曾经一直在避免他们最有杀伤力的兵器具备自己的感情,他们在努力切断他的所有社交,寥寥无几的人际关系,也都是在他们的注视和有意安排下展开的。
他们怕,感情让这位战无不胜的特种兵将军不受控制。
也害怕,感情会让萨菲罗斯从容而锐利的刀刃,指向大厦的顶端。
黑白色棋盘眨眼间在她脚下铺开,恍恍惚惚间,她觉得萨菲罗斯似乎从面对面谈话的人,变成了棋盘外边的执棋者,覆有黑色皮革的手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掂起两枚象牙涂漆的棋子,放置到意想不到的位置。
但他却在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捕捉出情愿或抵触的情绪。她一直没有说话。于是拖得很慢的语调也像是他在给自己留缓冲的空间,语气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明:“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只让神罗的高层知道,也可以。”
“重要的是你在神罗高层眼里的地位,让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制衡。达索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而且……”萨菲罗斯的声音有些发紧,隐隐约约间带有几分鱼死网破的意味,“你搬过来的事情,神罗高层迟早会知道的。所以不如让我趁早……”
“不、不是……”她猛地抓住萨菲罗斯的手,像刚回归海里的鱼儿一样,用力呼吸着,嗓音里还充斥着如梦初醒的恍惚感。
“我不是要拒绝的意思。”
她攥着萨菲罗斯的手越发用力,可这却奇异地让眼前的男人安定下来。他的呼吸骤然一缓,以一种任何人都难以发觉的样子快速调整好姿态,须臾间向来充盈在特种兵主将身上的那些从容自信又回来了。
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萨菲罗斯用另一只手覆上她的,缓声问道:“那你有什么顾虑吗?”
“我只是在想……”
她的手心紧紧贴着特种兵主将的皮革手套,缓慢升腾的体温随着过密的动作,逐渐侵染到冰冷的皮面上。她的眼前一瞬间掠过许多跌宕起伏的画面,前世种种在一个呼吸间化作一条距她甚远的轨道,迷蒙的眼眸也要看不清现状离记忆有多大差别了。
她只能依靠手里唯一抓着的切实之物来判定自己站在哪里,不在解构的过去节点上,也不在虚构的棋盘中,眼前的也不是若即若离的执棋人和象牙棋子,只是萨菲罗斯和达索琳。
她说:“公开,只是为了谋略而考量吗?”
那双和她近在咫尺的竖瞳震愕地扩大了一圈,萨菲罗斯甚至是过了三四秒才缓过神来:“……不。”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萨菲罗斯的话音甚至比平时要高上一些。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用权谋的角度来和我谈?”萨菲罗斯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向来沉稳自然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几分无措。
她没忍住柔下嗓音,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话音里暗藏着引诱。
“我……”他的喉结滚了滚,移开目光。
“你?”
“我只是怕你拒绝。”他阖起双目,近乎自暴自弃。
她终于笑了起来。
1st特种兵一动不动。
可是当她尝试性地将五指嵌入进萨菲罗斯的指隙里时,男人就几乎毫不犹豫地,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指,丝毫不让她松开。
“我不喜欢你刚才说的理由。”她说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把那个问题问一遍,怎么样?”
萨菲罗斯睁开了眼。
他重又看向了她,天神眷顾的俊美容颜上,此刻满溢着柔和又郑重的神色。萨菲罗斯紧扣着她的手指,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指骨上的力道越扣越重。
神罗最顶级的特种兵,用着近乎谦卑的姿态,单膝跪在她的床前,涩然开口:“……不为那些权谋算计的因素,单单只是我的私心。我想让那些人知道你是我的爱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身后并不是空无一人的。达索琳,你愿意公开吗?”
——我的私心。
他是这么说的。
她有一刹那的失言。此刻被微光笼罩的银发特种兵,虔诚垂眸,轮廓有一个瞬间,和记忆中越发遥远而模糊的映像重叠。
那个映像曾经在现实中、梦境中、贫民窟残破的月光中,还有无数个濒临死亡的瞬息间,清晰地在她眼前出现过。
她愿意吗?
眼眶忽然被微风吹起了潮意,微妙的酸涩感模糊了梦与现实的界限。
“求之不得,这是我的荣幸。”她说。
萨菲罗斯很克制地低下头,滚烫的嘴唇吻在了她的指尖上。
“那么……”说出第一句话后,后面的话语对萨菲罗斯来说就变得没那么困难了,他很镇静地继续说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给我一串这里的备用钥匙?”
“这里的钥匙?”她有些晃神。
“是。”萨菲罗斯依旧握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特种兵高大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占据单间里大多数的位置。
“你的常用衣物和生活用品我基本都拿了一些了,但是这里的东西有点多,想要全部搬过去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如同蛇类一般的竖瞳凝视着她,“我们先回去,剩下的东西等我后面再过来整理,如何?”
“……”她眨了眨眼,而后再眨一眨,视线尽头萨菲罗斯神情自若,像是丝毫未察觉自己无心间说了什么话一样。
“你身后那个柜子。”她的语气飘忽,“……往下数第二个抽屉,你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