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独留人间照不透 第41章 第 41 章

从春至夏，从夏至秋，她的时间好似被实验填满。

1999年的秋季，克利尔实验室比起三个月前已经扩大许多。神罗就像在沙土下挖洞的蚁狮，突出的口器和前肢在克利尔的黄沙下不休不眠地开凿拓土，将被猎食的动物拖入地底，啃噬至毙命。

血的腥臭与消毒水的气味糅合混杂，顺着地下的通风系统，弥漫到每个角落。特殊材料铸成的地板和墙壁上，还凝结着未被及时清理的血渍和肉丝。不少畸形的怪物在解剖床上扭动，发出嘶嘶沙鸣。她冷冷瞥过周围研究员忙碌的动作，单手抱着文件板，快速穿行过地下的样本室，直入最深处。

疾风卷起她的衣摆，发辫在脑后飞扬，最后一道闸门前，随着滴的一声轻响，厚重的铝合金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你来了，达索琳。”

最深处是荷兰德的私人实验室，围绕着中间顶至天花板的圆柱形生化仪器，四周摆着一张张不锈钢材质的实验台，装有五颜六色试剂的玻璃器皿陈列其上。临着墙角，还放着几台编号为宝条实验室特有的培养舱。

荷兰德正站在那巨型仪器前面，注视着眼前的景象，没有回头。透明的钢化玻璃后方，是一只面目全非的蜥首人身怪物。

导管插在模糊的血肉上，深紫的脓液顺着透明的胶管往外流，放置在圆柱两侧的透析仪在高速运转，透析仪最中间的窗口里，隐隐凝结着透亮之物。

她朝着荷兰德走去，高跟鞋踩出的轻响回荡在幽寂的实验室里，笃笃得令人心慌。随手将文件夹搁在桌面上，她直切主题：“听说下个月我们要回米德加？”

“我的研究出成果了。”

“那恭喜。”

“你那边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从桌面上随便取了一管溶液。

荷兰德转过身来看她。

幽冷的光线均匀洒落在地下最深处的实验室里，空调的凉气蔓延四周，微敞的细胞保存库里也散发着森森冷意。她手里拿着的溶液恰好是冰蓝色的。她晃了晃瓶身，隔着里面水纹微荡的透明液体去看不远处的怪物。

那是用她手里的杰诺瓦细胞稀释后培养出来的人形怪物，确认为失败品后，就被荷兰德回收来二次利用。

那怪物的表情已经难以辨认是否痛苦，毕竟覆盖在最外围的皮层和角质层已经在重重实验中消融，仅剩丝絮状黏稠的血肉裸露在化学试剂里，而它最后的生命力还在被他们用不同的导管往外抽取着。

“研究还在进行中。”她语气平淡。

“还没出成果？”

“没有。”

“卡在哪个环节？”

“我们手里的实验体和杰诺瓦细胞都并不匹配，劣化得太快了。”

“我早就说了，应该加大杰诺瓦细胞的注射浓度。”

“但问题不仅仅在这。”她走到荷兰德身前，“G系特种兵并不是单纯用杰诺瓦细胞制造而成的，还需要一个合适培育的上级细胞。人不合适，你上再大的剂量也无济于事。”

“当年吉利安，除了注射杰诺瓦细胞以外，还有注射别的东西吗？或者用什么别的药物？”她问道。

荷兰德没有立刻应答。

她眯起眼。

过了半晌，她：“你不会连注射对象的用药情况都没有监控吧？”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荷兰德错开她的目光，“把杰诺瓦细胞给我，后续我会跟进研究进度。”

“这是浪费。”她没有动。

“你不是知道宝条把杰诺瓦母体存放在哪吗？”

“我知道。但是你觉得就凭我们现在的能力，能够在不惊动神罗军队的情况下去窃取母体吗？”她冷笑了声，“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

“1st特种兵总能进去。”

“你确定吗？”她反问，“这句话最好只是一时气言。”

让1st去帮他们窃取杰诺瓦细胞，还真是一个好计划。

目前的三位1st，不管哪个，都是杰诺瓦计划最开始的实验体。

荷兰德沉默了。

她深深呼吸，略缓语气：“在不保证成功率的情况下，我不建议直接用完那些细胞。”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荷兰德烦躁道，“G计划后续的研究里不能缺样本。”

“这就要看你了。”

她看向圆柱旁的透析仪。

荷兰德能够得到神罗特批的经费，来到克利尔地区进行科研，就是因为这个。

数月之前，克利尔地区的魔晄炉不知因何缘故发生故障，被提纯后的魔晄无端泄露，感染了附近的飞禽走兽，乃至一部分在监狱中的人。人与兽，身上都开始发生程度不同的变异。

异变应该是灾难，但对于战时的神罗、以及科学部门而言，却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和研究用品——万一，他们能从这些异变中发掘出新的商机，或者寻觅到新的战斗耗材呢？

但彼时宝条正一头热地扎进跨物种细胞嵌合技术里，泽维尔所带的团队又专一地针对古代种进行研究，科学部门暂时分不出人。再加上克利尔一带环境恶劣，有命进没命出的骇人传闻更是早早传遍整个星球，一时之间，科学部门暂时没人敢贸然接下这个调查任务。

只有被宝条逼入穷途末路的荷兰德主动请缨，想要借这个机会翻身。

而他确实成功了一半，虽然荷兰德暂时没办法从那些异变的怪物身上发现什么研究成果，但他想出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

星球上的魔晶石，最开始是由高浓度的魔晄自然凝聚而成，后来神罗发明出了提取魔晄、提纯魔晄石、制造魔晶石的办法后，更多的人造魔晶石进入了市场。

但还是供不应求。

而荷兰德的想法就是：既然能够用提纯后魔晄浓缩为魔晶石，让星球上的人们使用出魔法，那么魔晄中定然含有某种特殊的物质，里面凝缩着魔法因子。

而被魔晄侵染而异变生物，也能表现出远超其原本生命体质的能力，甚至表现出来的力量和魔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么，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从怪物的血液中分离出魔晄因子，再提取那些能够让人使用出魔法的物质，然后将之浓缩为魔晶石？

这个想法非常荒诞，据闻荷兰德提出的时候，还遭到了包括但不限于斯卡莱特（兵器开发部门主管，负责魔晶石制造事宜）、宝条等人讥讽。

但神罗是公司，是资本主义公司，而世界上没有一个资本公司是不想要钱的，也没有一个资本公司是不想开拓新的商机的。

追求利润，谋求利益，这是所有公司的本质。

所以神罗批准了荷兰德的研究，还拨去经费。

而万幸的是——随着机器的嗡鸣渐归沉寂，运行结束的提示声响彻耳边，荷兰德打开玻璃罩门，从仪器里取出了那枚圆滚滚的、深紫色的晶石——荷兰德的研究成功了。

“杰诺瓦的研究已经有起码二十年的历史了，宝条那边S计划的研究从没停止过，G计划的后续发展也不能急于一时。现在该怎么重新跻身部门核心，和宝条叫板，就靠你的魔晶石研究了，博士。”她说道。

“哼。”荷兰德冷哼一声，灯光下的身影，比以往都更显傲慢，“我当然清楚。”

她侧过头，没让荷兰德看见她脸上的不屑。

毕竟上辈子的1999年中，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或许确实有过人为提炼魔晄因子制作魔晶石的实验，但荷兰德最终还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成果。

他或许确实有实力，不然也不会成为“博士”，可比起宝条来说还是差远了。

不过宝条能够成为科学部门主管，靠的倒也未必全然是实力……

“魔晶石应该进入到可以量产的阶段了吧？”她询问道。

“嗯，铺量工作已经交代下去了。等下个月返程的时候，就能有足量的魔晶石了。”

“好。”她重新拿起最开始放在桌面上的文件夹，朝荷兰德递过去，“别忘记了署我的名字。”

这也是合作的一环。

重新回到米德加的时候，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米德加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浅灰色的云厚重地压在人们头顶上，阳光无法穿过云层的阻挡，幽晦的光线在云后若隐若现。她和荷兰德坐在神罗的军用卡车上，透过车厢后方微敞的窗口，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魔晄炉排出的浊绿废气弥漫在钢铁城市的大街小巷中，雾的背后，群众的表情都是始终如一的冷漠和麻木。

一切看上去都没有变过，但又都离她好遥远。

翻开记忆里的滚滚黄沙，她最先想到的，还是火箭村初夏时的浅草坠露，清新的花草香扑鼻，流萤和蝴蝶在丛中飞舞，微风之中，1st的长发在空中吹起柔顺的弧度。

上次见萨菲罗斯，也是四个多月前了。

「猜猜看我在哪？——Desolyn」

「到米德加了？——Sephiroth」

「对！大概半个小时后就到神罗大厦了。——Desolyn」

「要我来接你吗？——Sephiroth」

「诶，你在神罗？——Desolyn」

「嗯，最近暂时休战，我们估计会在米德加留上一段时间。——Sephiroth」

「所以，要见吗？——Sephiroth」

车内一阵颠簸，暂时打断了她打字的动作，车辆驶过坎坷的路面，她的手指不经意间误触发送。

「这种事情当然不——Desolyn」

……

啊。

对面飞快地发来了一个问号。

见她没回，萨菲罗斯又问了一声。

「达索琳？——Sephiroth」

这就没办法了。

她的嘴角翘了翘，索性将错就错，慢条斯理地继续打字。

「不用你来亲自接。——Desolyn」

「？——Sephiroth」

简单的符号表达极致的疑惑。

「我们一会要直接去科学部门，行程可能有点赶，等晚上再说？——Desolyn」

萨菲罗斯没说话。

「萨菲？——Desolyn」

……

「萨菲萨菲？——Desolyn」

对方已读。

「萨菲罗斯。——Desolyn」

「……啧。——Sephiroth」

她跟在荷兰德身后进入神罗大厦。空旷宽敞的一楼大堂，一切都恍然如昨。猩红的神罗标志高悬墙面，占据极大面积，像屠宰场溅射开来的血花。冷气重组的室内，极目所见都是蓝灰调的装潢，冰冷得仿佛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她和荷兰德不约而同地取出工牌挂上，远处传来几道冷硬的脚步声。

她循声看了过去。

银发碧眸的特种兵面容冷峻，气势肃然，正从台阶上走下来。如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这位首席指挥官的腰后，皮面的作战服利落挺括，迈开步伐时，风的气流会将他的衣摆卷出凌厉的弧度。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压的眉峰如霜似雪，碧绿的瞳孔像一汪幽冷的清潭，上方没有涟涟水波，只有匍匐在暗处的蟒蛇。

她定在原地看着萨菲罗斯，但他并没有看她。

“走吧。”荷兰德并没有多看萨菲罗斯，率先朝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紧跟其后。

萨菲罗斯看起来似乎是要外出，如同深渊捕食者一般的竖瞳锁定正门的位置，满身气压凛冽得像下一秒就要踏上战场一样，紧致的颌线微微绷紧，冷冽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手上，甚至还优雅地提着那把两米多长的太刀。

十米、七米、五米……

直到距离缩短至三米的时候，萨菲罗斯都没有看她一眼，冷厉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道路前方。

一米。

她踏上了第一层台阶，将手提箱换到左手，右手伸进外衣的口袋里。

萨菲罗斯依然没有看她。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脚底一个踉跄，不慎踩空，险些朝前扑去。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握住了她手臂。

“达索琳，你在干什么？”荷兰德听到动静，转头呵斥，“当心一点，别摔坏了我们的……成果。”

他隐晦地扫了一眼萨菲罗斯，眼里依稀有警惕之意，“还是给我拿着吧。”

她应了一声。

萨菲罗斯没有松手，她抬眼看向他，银发的特种兵依旧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只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之后，才神情自若地松开手，准备继续往下走。

她收回视线，但在萨菲罗斯垂手错过她的时候，她往上一步，在荷兰德的视线盲区里，悄然触上萨菲罗斯的手心。

“博士。”她面色如常，把左手拎着的手提箱递了过去。

右手指腹在萨菲罗斯的手心里滑过。

身后传来的呼吸声有一瞬变调，背后似乎黏上了一道滚烫的视线。她微微扬起下巴，没有回头。

指尖温度将要消散的时候，对方又轻轻地碰了她一下。

她刚才塞了一颗糖进萨菲罗斯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