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吴山居的路上,吴六国天南海北聊得天花乱坠,哑巴偶尔附和,而王盟回归背景板,开着车一言不发。
吴六国看到这个仙女姐姐就觉得亲切,变着法儿地逗她跟自己多说几句话,但仙女姐姐不吃他这一套,让他有些挫败。
就算吴邪指控他招蜂引蝶,他也觉得冤枉,凑上来的大部分都是看他长得好看,又会唱戏,扮相惊艳。要说他本人会不会讨姑娘欢心,那就算是王盟也不能替他做证的。
一言以蔽之,这家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真的喜欢上谁,立刻就开始不知所措的怂包,有的时候紧张起来,说话就会不着调。
不知所措的吴六国说得口干舌燥,一路上也没得到几句回应。渐渐地,他也不再说话,车内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哑巴是来认亲的,不是来欺负儿子的,于是还是救了一下场:“吴邪对你如何?”
吴六国刚被吴邪压着把头发染了回来,失去了自己一头红毛的吴帅哥自觉魅力下降了十个百分点,因此有些闷闷不乐:“还行。”
“有没有催你找对象?”
吴六国立刻叫屈:“姐姐,岂止是不让我找对象,他就是到老了身边也没人陪,心理变态了,就喜欢棒打鸳鸯!”
哑巴不动声色,也不替吴邪辩解,只问王盟:“萌萌,有这回事?”
王盟原本只想做一个安静的背景板,没想到他们母子居然都喜欢把锅甩给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三天前刚命令小少爷跟一个女人分手。”
被王盟揭露了自己有过前女友的吴六国有些狼狈:“就、就只处了几个星期,不算正经女朋友的。”
哑巴点了点头:“我去找他谈谈。”
吴六国忙道:“别呀,姐姐我还要带你逛杭州呢,你爱吃西湖醋鱼吗?我带你去个私家菜馆,保证比楼外楼的好吃!”
哑巴对吃没什么讲究,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谈完再去也不迟。”
吴六国还想说些什么,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吴山居。
他忙跑下来给哑巴开车门。哑巴抬头看着自家亲儿子用无可挑剔的礼仪给自己开门,脸上还挂着牛郎营业的笑容,突然想念起只需要面对粽子的时光来。
她必须找吴邪谈谈了。
王盟去停车,二人往里走,一路上看到的人都是一个反应——先是热热闹闹地叫小少爷好,然后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又露出“三爷会扒了你的皮”的表情。
吴六国皮糙肉厚,浑不在乎,端着姿态老气横秋地八方回礼,拉住一个伙计问:“我爸呢?”
那伙计是在吴山居工作了十年以上的老人了,看了一眼哑巴,面上毫无波澜:“在书房等你。”
“谢了。”
还不知被自家伙计坑了的吴六国,欢天喜地地领着哑巴往书房去了,心里还在盘算接下来带仙女姐姐去哪玩耍。
哑巴在和伙计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颔首。
“爸!”书房门还没推开,吴六国就已经在外面嚷嚷了。能在吴山居这样大呼小叫的,除了胖子也只有他了。但胖子在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种地,也不常来,于是吴山居只有他在的时候才热热闹闹的。
吴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脑壳进水了,才会认同哑巴忽悠他的那句,“院子太冷清,得养点什么东西在地上跑来跑去才热闹”,从而接手了吴六国小朋友。
他哪怕养条狗也好啊!
吴六国刚一进门,就看到窗边的茶几旁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吴邪,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看背影,身材匀称,坐姿挺拔,是个年轻人。阳光正好,照得年轻人的背影如同一尊镀了光的佛像。
知道吴邪有客人,他非常有眼色地脚下拐了个弯,拦在了哑巴面前:“不好意思,我爸正忙,一会再说吧。”
哑巴没走,抬手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吧。”
那个年轻人回过头,佛像走下神坛,吴六国愣住了。
这个人的长相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帅,也不会让女孩子呼吸骤停、当场去世,但就是非常耐看。而且和别的帅得花里胡哨、千篇一律的男人比起来,他的气质是内敛神秘的,这就让人本能地生出畏惧,又蠢蠢欲动地想去了解被他隐藏起来的、冰山之下的东西。
吴邪抬头看见他俩来了,招手道:“都进来坐吧。今天就当是家人聊天了。”
脑子活泛的吴六国,本该察觉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色令智昏,不疑有他,领着哑巴走了进来,坐在吴邪旁边的椅子上。
这四个人坐在一起,看上去最苍老的竟是吴邪。
吴六国问:“爸,你亲戚?”
吴邪看了一眼哑巴,知道她什么都没说,于是也不戳破,十分熟练地开始忽悠:“这位是我过了命的兄弟,跟你胖子叔叔也认识,姓张,叫张海花。”
张起灵瞥向吴邪,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吴六国,默认了。
吴六国喜欢好看的皮囊,并且总结出了一个经验,那就是姓张的伙计,一般都长得不错。新九门里,只要是姓张的,不仅长得好看,还都能独当一面,简直就跟别人不是一个种族。
吴六国对张家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于是看张海花也带了滤镜,满心欢喜道:“张哥好。”
文物级别的张起灵,被他一下子拉到了平辈。
吴邪很少对人提起他的兄弟,也很少说起以前的事情。这对于一个年复一年逐渐老去的人类来说,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一般来讲,人老了,总喜欢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拉着人回忆过去,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拿出来反反复复地炒冷饭。
然而吴邪的经历已经可以出书了,却对此守口如瓶。
他看向哑巴:“怎么没跟小哥一起来?”
哑巴原本想早一步见到儿子,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花斑鸠,有心告状:“想见见吴当家的儿子。年轻人,活泼一点不是坏事。但得有个度,吴三爷,你说是不是?”
见这位仙女姐姐不给面子,当面就不给自己台阶下,吴六国有心反驳,又不敢插长辈的话,只能委委屈屈地听着。
吴邪老父亲似的,装模作样地和稀泥:“六国是活泼过了点,但这不是火气旺盛么?等再过两三年,收了心就好了。六国啊,你做什么事惹这位姐姐不高兴了?”
吴六国耷拉着耳朵,讷讷道:“我不敢了。”
吴邪知道以这小子的胆子,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顶多就是轻浮了些,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轻轻揭过,
他转入正题道:“不开玩笑了。你们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张起灵和哑巴对视了一眼,哑巴先说:“不容乐观。不是说那两家倒了,土里的东西就没人挖了。只要还有人挖,这件事就不会了结。中国的土里还埋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而那些久远的秘密,就像是一颗颗定时炸弹,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引爆。我和起灵已经努力在排查了,只能说,我们尽力了。”
吴邪皱眉:“尽力,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哑巴笑了:“你觉得我该说什么话?”
吴邪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会说——管他娘的命运,反的就是命运。”
很少听吴邪爆粗的吴六国惊呆了,
哑巴摇了摇头:“能被反抗的,那不叫命运。我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最后落得怎样都没有遗憾了。”
他们两个在那打机锋,吴六国听得一脑袋问号。他只知道吴邪干的是买卖古董的生意,这两位提到挖土,难道就是吴邪的货源?
不怕被上交国家吗?!
他在那里开脑洞,吴邪已经站起了身:“既然你们选择了回来,就代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走,请你们吃饭去。”
提到吃饭,吴六国来了精神:“我来带路!爸,你上次说那家的蒸蛋羹好吃,我们还去那家?”
吴邪摆手:“你张姐姐爱喝花茶,我们去另一家。”
哑巴不禁一笑:“什么张姐姐,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叫你张奶奶,你会不会削我?”
哑巴也不恼,背着手点头:“确实当得起,我不削你。”
吴六国的眼睛滴溜溜往这里转了过来。
吴邪知道这小兔崽子在想什么:“那还是叫你哑巴吧,亲切。现在伙计里不认识哑姐名号的人也多了,你回来得正好,有空帮我调教调教手下的人,也免得他们骨头疏懒了。”
“……”吴六国只觉当空一道霹雳,把自己劈得魂飞天外。
他不知道自己亲妈叫张承梦,但在伙计之间,他亲生父母哑姐和哑巴张的故事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他们也许没有见过二人,但这两个人的故事,每个伙计都能添油加醋地说上几个,比嗑CP的粉丝还狂热。论起他们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简直比吴六国看过的任何电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大扩充了他的知识面。
吴邪说破哑巴身份之后,她一撇嘴:“没意思,叫你说破了。我还想再逗逗这孩子。”
“姑奶奶,别逗了,好歹是你亲生的,积点德给下辈子吧。”手心手背都是肉,吴邪护着谁都不对,只能选择说了几句故意使坏的那一方。
张起灵看看吴六国,再看看哑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垂下了眼若有所思。
哑巴没注意张起灵的反应,只觉得自家儿子太好玩了,兀自笑得不能自已,薅了一把儿子的头发:“还是黑头发好看,吴邪之前给我发你照片,我还在想是哪儿来的哪吒呢。”
一行人走到车库,吴邪坐上驾驶座,哑巴先上车,吴六国刚要跟上,就被张起灵若有若无挡了一下,二人视线一触即离,他败退下来,蔫蔫地坐上了副驾驶。
“哎,你俩幼不幼稚。”哑巴的胳膊搭上张起灵的肩膀,摆了个流里流气的姿势,破坏了张大神仙神秘的气质,“好歹是父子,不聊聊吗?”
说着,想象了一下花斑鸠对着一个闷油瓶叽叽喳喳的画面,又笑开了。
吴六国不知道该跟这个生理上的爹聊些什么,而且他刚刚瞪自己那一眼有点恐怖。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哑巴像哄小孩子一样摇了摇他的手,问吴邪:“最近过得如何?”
“胖子种地去了,我一个人守着吴山居也没什么意思,最近几年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伙计,好给这个败家子霍霍。”吴邪说得轻松,但他发间已经有了银丝。
“我没问这个。谁管你吴家怎样,它就是倒了我这也不缺你一双筷子。我就想知道你身体怎样。”
吴邪沉默了。吴六国替他答道:“最近几年往医院跑的次数多了。但扣我零花钱的时候还是很有精神的。”
哑巴没有被他这个调侃逗笑,身子前倾,把下巴搭在驾驶席的椅背上,近距离盯着吴邪的侧脸:“吴邪,你老了。”
吴邪叹了口气:“不用你来提醒,我也知道我老了。”
她重新坐了回去,无意识地摩挲着张起灵的手指,转头看向对方,喃喃道:“你也……有些老了。”
她手指骤然一紧,抓着张起灵不说话。
这两个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有吴六国没心没肺,蒙在鼓里:“你还很年轻,真好。”
“……”吴邪一踩刹车,吴六国差点没给安全带勒死。
“到了。”吴邪淡淡一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狗儿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早知道就给这小兔崽子列一张禁句单了。
哑巴倒是不在意,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要是给起灵看到我变老的样子,我还不如死了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