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指引一般,脑子里冒出了不寻常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又回到放置冰砚的房间外。他想了想,先将坏掉的怀表取下来放在一边,然后是大衣,术式皮带。取下所有银肃给他的东西,接着,又取下墨镜,穿着单薄的黑色上衣,缓慢走进去。
像是开启新的门。
他跪下来,试着用左手的小指,覆上冰砚。白色光标又一次点亮。
珂宥盯着冰层,脑子里浮现出银瑾的字体。
他吸了口气,同时隐去身体习火和习冰的气息,用左手小指,僵硬地在冰砚上模仿银瑾的字体,和冰砚对话。
这个奇异的动作有些好笑。
写完句子,却没有任何反应。珂宥再次仔细回忆,在句子后面补充了那个他在银瑾的头盔里侧和自己的术式皮带里侧见过的图腾符号。
光标闪现。
「瑾,你回来了。」
成功了。
气泡突然大量聚集了起来,珂宥的表情开始僵硬。白色微弱的光投射到血色的眼底,温情而可怖。
「瑾,你终于,回来了。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和我做的这个约定啊。
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我承认我是亡命之徒。
希望此刻你还好。
那么,趁着这少许的力量,我想告诉你一些东西。
唯有这些话,请务必听完,并做好准备,我的女儿。
好了,我要说了。」
珂宥屏住呼吸,寒冷的预感悄然升起。
「瑾,我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成长为怎样一个好女孩。你的母亲大概已经去世。相负的种族本不能联姻,我们都付出了代价,得到的是你,这些都过去了,我不再说,你的想法我也无力改变。只求你最后听完接下来的话,最后听我一次。
你很可能也,阳寿不余几年,甚至不敌你母亲活过的年纪。
我真是无能的人。
当时趁着年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征服,所以即使听到过类似的后果,也还是义无反顾。
是我当时太愚蠢了,被所谓一时的强大冲昏了头,没有思考前路。
可我现在有办法了,瑾。
你听我说,一定要听。去蓝境找一个弑父之人,他叫珂宥,年龄与你相仿。
还记得我那块表吗,我离开你的时候它还尚未成型,但我告诉过你它的特征。你向他讨回来,就好了。不必说明的太多,他会不追问什么就会理解你的。什么都不用说,我有信心他什么都不会发觉的。
这表看似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对你,它现在是完整的了。它优于你母亲打开的那一块,所以能够补完你。
按照我教你的方式打开它,你我以游戏的方式重复过多遍,如果你还记得你很小时候的事,就能记得你母亲也打开过相似的一块,我特意让你在旁边看着的,就像那样,打开它。
这是好事。你会明白的。你必须去做。不用考虑其他的任何事情,后果或者影响,那都与你无关,请相信我,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已经替你偿还了,所以你只需要接受它。因为即使你不接受,也早就无法逆转了,交换早在我留在这里的时间里完成了,没有任何一方是被亏欠的,最后相信我一次吧。
算我恳求你,瑾,即使不能理解,希望你最后听我一次,接受它。
父银肃」
结尾是相同的图腾。
像是突然看到了,坚实地面下的巨大深渊。
双重的恐惧将神经逼进狭缝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之后,锐利的啸叫击破冷静,利爪牢牢的抓住了心脏。
黑暗之中,不知何时有人提了刀,悄声站在身后。而现在,扬起的刀刃,就要凶狠地照头劈下。
珂宥猛然回头,背后空无一人。手刚离开冰砚,屋子里马上暗了下来。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腿一软扶住墙体,抓起衣服和墨镜,犹豫一下,还是拿起已经坏掉的表,凶猛地喘着气,踉跄着从房屋里逃出来,站立不稳。
从头顶撞下的光,天空有些阴沉。
太久没有的,熟悉的,仿佛幼时浑身是伤躺在雪地里,一夜无法起身的感觉。
也像是被困域地,没日没夜和人巷战,被追杀而睡在潮湿寒冷的旧宅阁楼也睡不安稳,半夜惊醒的感觉。
利爪只一瞬间,刺穿了他的内脏。
珂宥颤抖着手戴上墨镜,体温已经和气温相差无几,大衣抓在手里,寒风吹过满是冷汗的背部,他已然觉不到冷。
这样的说法只是为了让银瑾好接受而已。
听上去确实毫无破绽。
但即使再委婉,珂宥可是听得懂的。
他明白的。
银肃是想拿他珂宥的命,补完银瑾本所剩不多的时间。
这是只有拥有元神的一族之能被动的手脚,因为元神直接连着生命。同为人类的生命线是无法轻易操纵窃取的,但元神就不一样。虽然珂宥不知道具体的窃取原理,但他知道银肃大概已经成功了不少。
而如今,对于银瑾,他想起在离灭那里水面上看到的未来映像,至少是六七年后的事情。离灭曾说成为冥王使徒会被抹去背景,不知道这是否也属于背景的一部分,等一切过去,得找他问个清楚。
接着,他顺着回忆漂流,去离灭那儿之前,银肃与他度过的种种岁月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除去那一瞬间的后怕,是微妙的难过。
如果现在告诉他,银瑾时日不知还余几年,需要他牺牲自己来拯救,其中的因果他必然是愿意的,即使被献祭也无怨无悔。
然而以这样的方式得知。
所谓早在十几年之前就完成了交换。
挂在大衣一角的怀表,里面已被域地的爆炸破坏的冰粒嘲笑一样摇晃。
至少现在,他还没办法无声接受。
十几年前吗,那时候我就被下了这样的手脚而受你帮助啊。
黔铎和我的矛盾说到底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现在又是她。
你究竟都做过什么呢。
他回望,身后苍茫荒凉的冰原,空无一人。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不知觉偏离了道路。
然后,白色的厢车突然出现,呼啸而过,珂宥闪身躲过去,转头看一眼那车,却骤然看到了蓝境刑事警局厢车特有的标识。
钢窗里,纤弱的人影被铐住双手的押送着,熟悉到令他不能确定的长发,苍白的脸色,没有生命一般。一如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从骑士的面盔里垂下的长发。
珂宥猛地站直身体。
几分钟之内太多变故劈头盖脸地砸下,在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雷电,就被迫推入了风暴中心。
他抬起腿,呆滞机械地朝着厢车离去的方向迈步。头脑里还残留着过去的景象,一遍一遍,像坏掉的播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