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陪我一起参加了15日晚上的学生会圣诞晚宴。
当我挽起他的手臂,与他并肩步入这座灯火辉煌的19世纪礼堂里时,几乎所有笑语嫣然的目光都向我们飞来。
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银光,身穿整齐礼服的乐师们围坐在舞厅的四角,欢快的舞曲自他们的指尖流淌,音符在空气中横冲直撞。此起彼落的香槟杯搁在银托盘上发出脆响,人们如逐香的蜂蝶,踩乱了舞步,掷下了手帕,向我们簇拥而来。
兰登从人群中奋力挤出,引得周围人皱眉侧目。好不容易来到我们面前,他先是整理了一下神色,脸上堆起一副矜持的笑容,继而说道:“卡卡先生,或许您还记得我。敝人有幸忝任学生会主席之位,亦为佐伊好友。昔日于您华美宅邸中举办的派对,敝人承蒙厚爱,得以受邀赴会,实感荣幸之至。”
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里卡多的手,示意他先别开口,随即回应道:“我还以为你更乐意和文明人交朋友呢,而不是像我们这样,被某些人冠以‘野蛮人国王’‘野蛮人王后’之类名号的人。”
“哈!”兰登爆出一声短促而窘迫的干笑,“如果是斯嘉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她一贯口无遮拦,就爱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会相信——”
“我胡说八道?”斯嘉丽的声音从老远处就响起,她气势汹汹,高跟鞋咚咚踏地,晚宴包上下翻飞,眨眼间便冲到我们跟前,“你还有脸在佐伊和卡卡面前出现?你自己亲口说的那些话,敢说不敢认啊?大主席,我劝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不嫌丢人现眼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没脑子的金发傻妞?你做的那些破事,要不要我一一说出来,让在场的各位都听一听?”
兰登顿时像被人掴了一掌似的后退了半步,气得脸色煞白,见众人纷纷露出怪异的神情,他的面色又瞬间由白转红,最终,他一言不发,扭头匆匆离开了。
“呸,看他下一届还能捞到几张选票。”斯嘉丽不屑道。
我和里卡多对视了一眼,我笑眯眯地凑到这个小炮弹身边,和她亲密地贴了贴脸颊:“谢谢啦,斯嘉丽,知道你一直在维护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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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生日前一天,我已经连续参加了两场晚宴,对当晚的这场实在是有些意兴阑珊。
我在里卡多怀里一直赖床到了中午。我们起床后简单吃了个午餐,等到下午,露娜和斯嘉丽便登门了。
“斯嘉丽乱开车,还完全不听我指挥,我们至少迷了三次路!”露娜一见到我,就像连珠炮似的开始告状。
斯嘉丽心虚地别开脸:“佐伊,我开车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你家门口的花盆。你让园丁去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呃……”我一时语塞,片刻后无奈道,“算了,让它们自求多福吧。不过,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是不是早了点?你们想不想先去楼下的音影室玩一会儿?”
露娜和斯嘉丽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当然不!”
话音刚落,她们俩一人一边拉住我的胳膊,半推半搡地把我往楼上带。里卡多不明所以地想要跟上来,却被米丽安拦住了。
“男士止步!”姑娘们齐声嚷道。
“放心,我们会还你一个美貌翻倍版佐伊的!”露娜扭头对他笑眯眯道,“绝对是你从没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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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在壁炉中噼啪一声爆开,房间里满是脂粉香气与吹风机的嗡嗡声。一场精心编排的时尚舞台剧正式开场,小妞们分工明确,各显神通。
我被按到化妆镜前的扶手椅上。露娜立于我身后,手中吹风机喷出暖风流,被她精心摆弄的发丝,逐渐蜷曲成灵动的波浪。斯嘉丽则端坐在我对面,化妆刷不断蘸取色彩斑斓的粉黛,在我脸庞上轻点晕染,勾勒眼线,涂抹腮红。而米丽安正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为我的指甲涂抹上一层华裳。
两个小时的精雕细琢后,她们终于大功告成,允许我换上弗洛拉送我的那条蓝色晚礼服裙。
当我站在全身镜前端详我自己的时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镜中的女孩披上了一层来自深海的粼粼波光。轻柔的长裙宛如我的第二层肌肤,领口是用蕾丝编织成的霜雪之网,裙摆悠悠垂落,如同一朵在冬季日暮里盛放的蓝色鸢尾花。
露娜拿来一个小巧的宝石头饰,戴在了我泛着金光的栗色卷发上。
“露娜,这是你的吗?”我看着这只嵌满水晶珠缀和钻石的饰品,好奇问道。它斜插在我的发间,就像插着一小束凝结着晨霜的晶莹花蕾,又好似枝头垂挂的细巧雾凇。
“当然是你的了,亲爱的。”露娜说道,镜中,她与斯嘉丽相视一笑,“这是我们送你的生日礼物。”
“哇哦,谢谢!”我惊喜地叫出声来,“我非常喜欢。”
“时间到了,姑娘们。”米丽安轻推着我的肩膀,把我往房门外送去,“王子还在等着我们的公主呢。”
我英俊非凡的未婚夫正等在旋转楼梯下,像极了一位从上世纪初款步而来、柔和寂静的绅士。
他身上的燕尾服是裁下的一小块被海水泼蓝的夜幕,折角短下摆紧束腰身,与之一色的西裤顺势而下,更显他身材高大匀称,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布料下面紧实流畅的肌理。
他赞叹地注视着我,向前迈了几步,伸出手来。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走下最后几级台阶。他的头发用发胶整齐地向额头两侧梳理着,柔亮的褐色眼睛就藏在飞蛾羽翅般的睫毛之下。
“你美极了。”他借着帮我调整宝石发饰的姿势俯身耳语,燕尾服的缎面戗驳领优雅地向外翻开,露出内里洁白的衬衫与马甲,“平日里的你已经美得像一座银光闪耀的喷泉;而现在的你,每一颗水珠都异彩纷呈,亲爱的,你把每一道彩虹都揉进了影子里。
“你的肌肤是一朵绽放的白玫瑰,你的嘴唇是栖息在珊瑚丛中的鸟儿的小小红喙,你的眉毛就如同丘比特的弓箭,低低地歇在眼眸之上。而你的眼睛,今晚的月亮就在你的眼睛里呢。”
我忍不住轻声浅笑,目光在他身上逡巡。那枚白色领结一丝不苟地环于他的脖颈,使他宛如一件精心包装、秀色可餐的精美礼物,亟待我去揭开其中的美妙。
“你这是……偷偷背了多少首情诗呢,卡卡先生?”
他将我的手送到唇边,自然而然地落下一个吻:“全都发自我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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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人类学社团规模不大,成员间彼此熟稔,因而只租了一个小巧的礼堂。
当大门被推开,暖光如瀑,裹挟着酒气、笑声与松枝的冷香,直直扑来。
丝绸裙衣发出来来回回的窸窸窣窣声,香水味突然飘来又突然淡去,寒暄声如泡沫般涌起。朋友们纷纷围拢过来,与我拥抱、亲吻,递上礼物,每一句生日祝福都像是蘸着蜜的羽毛,轻挠我的心。
“我身旁这位男伴,想必大家都已经认识了,我就不再特意介绍啦。”我俏皮说道,引来众人或艳羡或友好的哄笑声。
乐声适时奏响,是充满暧昧氛围的圆舞曲。他揽上我的腰际,我们步入舞池中央,像两颗流星滑入狂欢的星河。
巨大的枝形吊灯高悬头顶,其上装饰着成百块小巧玲珑的棱晶玻璃,折射出火焰、猫眼和尖晶石的光辉。脚下的硬木地板像玻璃一样亮晃晃,长裙的每一次摆动仿佛都能掀起一阵蓝色涟漪,绸面上流动着幽冷的光,又似月光在浪尖跳跃。
“海妖小姐,你今晚真是光彩夺目。你是从深海游来的精灵,可你为什么到人类的世界里来呢?”黑色漆皮鞋尖抵住我的银色鞋跟旋转,那双手臂微微用力,我的身体随之向他倾斜。
“自然是因为,”我睫毛扑闪,“亲爱的,你亲手带走了我的梦呀。你不记得了吗?在爱琴海的礁石上,我亲吻你的嘴唇,你永远也无法逃离我的歌声,直到你化作一具莹白漂亮的白骨。于是,我循着你灵魂的踪迹来到人世间。是自你灵魂中散发的浓香引诱我上岸,是你掳走了我的梦。”
他稳稳扶着我的腰肢,带着我轻盈地转了一个又一个圈,旋转起来的裙摆似水母的触须,在水波中悠悠荡漾。他嘴角含笑:“若真能珍藏你的梦,我甘愿做这世上最贪婪的人。”
“要小心,亲爱的。”我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裙摆下的晦暗里,尘埃在一圈圈飞舞,“要是你一不小心跌入我的梦里,我就会把你囚禁在最幽深的底层。在那里,往上层层叠叠尽是飞鸟衔来的绮梦幻影,你再也别想从里面逃出来了。”
他的手臂蓦地一紧,我毫无防备,整个人径直撞入他怀中。我们的身躯紧紧贴合,彼此间再无毫厘罅隙。
“甜心,我巴不得永远住在你的梦里呢。”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他箍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他心口,低声道:“你听,它为你跳动得有多疯狂。”
我用力戳了戳他的胸膛,冲他笑道:“心跳得这么快,可不一定是因为我,说不定是舞池里的美酒和狂欢。”
他跟着轻笑出声,稍作停顿,目光灼灼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离开这里。”
“什么?”我惊讶道。
“一直穿着高跟鞋,脚累不累?”
“……还好。”
“嘴硬的小狐狸。”他摇了摇头,“刚才跳舞的时候,你差点崴到脚。”
我微微一怔。的确,刚才有段节奏突然加快的旋律,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步伐出现了一丝慌乱。本以为无人察觉,没想到他一直在留意。连续三天都穿着高跟鞋奔波,腿脚确实已经酸痛难耐了。
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头。
紧接着,他俯下身,手臂顺势穿过我的膝弯与后背,稳稳将我抱起。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绕上他的脖颈,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领。
朋友们的目光讶然投来,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心跳遽然加快,我的脸颊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我将头深深埋入他的怀中,鼻尖萦绕着他白衬衫上散逸出的气息,那是苔藓的清新与海风水汽的凛冽相互交融,是一场来自远方的温柔邀约。我分辨出这是我买给他的那瓶“爱尔兰漫步”。
那些交错的视线接连不断地往我们身上投射,他似乎全然不在意,只是从容对众人说:“佐伊累了,我先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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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风卷着槲寄生浆果撞开礼堂大门,庭院里的凉意顺着指尖攀爬。
他一路抱着我来到车前。迈凯伦的蝴蝶门自动开启,他小心翼翼把我放在副驾驶座上,又帮我系好安全带。等一切妥当,他才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们肯定在议论我们。”我嘟囔着,伸手打开空调暖风,随后在座位上脱下那双银色高跟鞋。长时间被鞋子束缚,丝袜下的肌肤正泛着一层带着粉色的微光。
“他们在说我们感情怎么这么好。”他一脸理所当然,目光在我身上滑落,“小脚酸不酸?我帮你揉揉。”
“在车上帮我揉?”我吃了一惊,“空间太狭窄了吧,姿势会有点奇怪。”
他揶揄似的笑了起来,眉梢一挑。
“宝贝,我们什么姿势没试过?”
腾地一下,我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我们明明都没有……”我又羞又窘,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我们有那样,但那也不算是,呃……”我支吾着,“而且,我们也从来没在车里——”
“小家伙,”他笑了好一会儿,最后那笑容收拢成一个无限柔情的神色,“我在开玩笑呢。我怎么舍得在车上这样对你呢?”
“我怎么舍得呀?”他轻轻摇了摇头,腕上的百达翡丽表在摘下时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咔嗒”声,像是不经意间磕在了心上。
他把手表搁到仪表台上,上半身探过中央扶手,副驾座椅随着他调整角度而缓缓后仰。我为他挑选的那枚钻石袖扣擦过我的膝盖内侧,触感微凉,他一只手托住我的小腿,另一只手开始揉捏起来。
红晕在我脸颊上久久不散,他掌心忽然施力,职业球员特有的薄茧刮过我酸胀的小腿肌肉,我忍不住轻轻呻吟了几声。
“会有点疼,”他垂着头说,拇指在我的小腿上缓缓打着圈,“得让筋膜放松下来才行。”腕间苔藓的气息与车载香氛的广藿香在空调风口相互缠绕。
我的后腰深深陷进跑车的座椅里,他白衬衫下绷紧的小臂肌肉正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晃动的光斑游过我们交叠的肌肤,像一尾尾暖橙色的鱼。
他的手指沿着跟腱往下游走,滑过突起的跗骨,在脚背淡青血管处蓦然收拢。
“嘶——”我吃痛,他立即用手肘顶开我试图并拢的双腿。
“乖,马上就好。”他柔声哄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尾指像是故意逗弄我似的扫过我的足心,酥痒的颤栗感让我猛地一缩,蜷起的脚趾在他掌心狠狠蹭过。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鼻尖几乎抵住了我冰凉的膝盖,呼出的热气顺着裙摆钻了进去。
良久后,等另一只腿的酸胀感也逐渐褪去。他直起身。
“感觉好多了。”我故作镇定地说,“这值得一百个吻。”
“我发现你呀,总喜欢拿吻当作筹码。”他盯着我,戏谑道,“那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兑现这份报酬呢?”
“别急嘛。”我缩了缩脖子,试图用堆在耳边的松散发卷藏起发红的耳朵,“来日方长。你已经是我的头号客户了,而且是唯一的客户。”
他却不依不饶,将我的脸扳回,用鼻尖亲昵地蹭上来。
“总是习惯用赊账来打发债主?可别让我等太久。”低哑的尾音扫过我的唇角,后仰的脖颈忽然被温热的掌心所承托。他的唇缓缓覆上来,先是拂过我的下颌,而后沿着脖颈一路吻下去。
“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来强行讨债。小家伙,我的利息可远远不止一百个吻。”
我的喘息声从喉咙里溢出,手指不由得陷进他的后颈,微微用力,迫使那张脸从我的胸脯上抬起来。从车窗漏进的暖黄光在他眼睑上流淌,将睫毛染成晃动的金箔,随着每一次眨眼泛起细微波纹。
我透亮的甲尖开始沿着他喉结的凸起游走,却在触到锁骨时被猛然攥住。
“贪婪的债主先生……”尾音被猝不及防地吞入,化作皮革座椅上挤压的细碎呻吟。玫瑰色的唇红依次染上了他的嘴唇、下颚、锁骨,还有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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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刮擦着车窗,引擎吼出低音提琴的拨弦声。里卡多双手扶着方向盘,衬衫袖口卷至手肘,随着转弯力度的变化,潜伏在小麦色皮肤下的青色溪流时隐时现。
前方的湖滨公路收束成一条光缆,往芝加哥的天际线铺展而去。那些由人类的野心与**铸就的庞然大物,突兀地插入夜空的心脏,在云团之上搭建起一座座发光的迷宫。
“我们就像两个逃犯。”我饶有兴味地开口。
他微微转头,回应道:“那你就是我最甜蜜的共犯。”
“其实是你把我拐走的,对吧?你该不会是想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对我做什么坏事吧?”
“带你去吃夜宵。”他无辜道,“这算不算坏事?”
“这可是会让美少女长胖的坏事。”我严肃地点点头。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快看三点钟方向,”我忽而兴奋地喊道,“那栋楼顶的霓虹灯,像不像融化了的彩虹糖?”
“副驾储物格就躺着一罐彩虹糖,但你现在吃会粘牙。”
车胎碾过路面凸起的反光带,我瘪了瘪嘴,扭头瞪他:“大球星,你的冷笑话就和芝加哥的路政一样需要返厂维修。”
他悠悠看了我一眼:“看前面,甜心。”
“看什么?”我嘟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挡风玻璃。
就在此刻,那些如环形光冕般拱卫在我们前方的玻璃大厦,同时熄灭了灯光。如同某种巨型水母猝然收缩起它的生物电流,霎那间,整座城市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这是……电力故障吗?”我惊愕地出声。
芝加哥市中心停电?老天,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敢打赌不出五分钟,全城媒体都会疯狂报道这起离奇事故。
“宝贝,”他的笑容竟然很灿烂,“再过六十秒,午夜钟声就要敲响了。”
“是啊,我的生日马上到了。”我下意识地应和,话一出口,心脏猛地一紧,脑海中瞬时闪过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
该不会,这个男人,他难道打算,搞出个超级大惊喜?不是吧——
忽然间,先是海军码头方向的尖塔亮起钴蓝色的频闪,继而威利斯大厦楼顶的红灯跳动起一明一灭的脉搏。
我紧张到无可复加,当默数到第十九次呼吸时,气息被陡然迸发的光焰截断。
第一束金光从约翰·汉考克中心的顶端迸射——三枚字母组成的“Zoé”沿着浮凸的X型黑色钢骨,从一百层高度俯冲而下。
紧接着,西班牙语的生日祝福“Feliz cumpleanos”翩然而至,在水波荡漾的水楼外立面上,银红色的光粒顺着弧形纹路蜿蜒滴落。于是无数荧光虫群在漆黑的玻璃幕墙间苏醒,整片天际线开始同步震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里卡多的拇指不知何时已轻轻摩挲着我掌心的生命线。
那串令人目眩神迷的字母光流,宛如流淌的星子,在水晶丛林间跳跃、闪烁,在麋鹿与姜饼的海湾中燃烧碰撞。
它们悬浮于高楼之上,倒映在瞳仁之中。
第二行葡萄牙语誓言也逐渐展开,整片银河直直坠入摩天楼峡谷。
“Tu és a luz eterna da minha vida”
(你是我生命中永恒的光彩)
是整座城市突然被装进万花筒中开始逆向旋转?还是我正坠入某个发光的漩涡?
等到最后一个字母在密斯设计的玻璃塔楼上炸成银蓝色的烟火,这场沉默的轰鸣才逐渐在我的耳蜗里停歇。
“佐伊,19岁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充满欢喜,溢满温柔,“喜欢吗?”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地落在他身上。
霓虹灯如同数百只扑棱棱的光蝶扑向我们的车窗,他静静直视着前方,被切割成几道炽热、明艳的光焰,一侧脸颊映在一池搅碎的红绿之中,额头之上则大放着蓝与金的光彩。
他微笑着偏过头来,我清楚地看到那抹玫瑰红的唇脂仍然残留在他的嘴角,蓝光绿彩的影子在他的眼皮上旋动不已,而那双望向我的眼睛,比这一道道各不相同的光斑,比黑夜里的千斛明珠还要闪亮。
我的双眼缓缓阖上又睁开,眼中满是怔忪。
这个男人……
“喜欢。”我轻颤着眼睫,“这太震撼了。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为我做这些。这一切,所有的一切……”
我的声音变得浑浊不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一团酸涨的棉絮堵住,我仿佛在哽咽。
“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我努力地,笃定地说着,从酸胀的心脏里涌出无限喜悦、无限幸福的浪潮。
“甜心,”他轻声唤我,“即使我能做到这些,可这一切,却不过是我对你爱意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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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质餐叉与瓷盘轻触的声响悬浮在四百米高空,落地窗外的摩天楼群仍在为我的名字燃烧。
“三天后,这些光会溶解在芝加哥的雨里吗?”我手托着腮,天马行空道。
坐在对面的男人正在专注地剥虾,手指被冰酒浸润得闪闪发亮。当他把鲜嫩的虾肉放入我盘中时,一滴金色的酒液顺着他的腕骨滑落,在我的注视下,一直没进衬衫的袖口。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虾都吃掉,等下一波虾肉的间隙,又开始盯着玻璃幕墙上跳动的“Zoé”看,这几个字母正随着餐厅旋转的节奏缓缓位移。
“如果你喜欢,可以让它一直闪下去。”
这话说得有点霸道,我噗嗤一声笑了,侧过头来看他:“我总不能过一辈子19岁生日吧?”
“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呦,更加霸道了。这个男人,今天是打算火力全开,花枝招展了吗?
我摇了摇头,舀起一勺缀着金箔的鱼子酱,冰凉颗粒在舌尖爆开的瞬间,我想到了一个诗意的形容。
“它们会成为云层里的磷火,每年今天从密歇根湖底浮上来。”我迫不及待地说给他听。
他微笑了一下。月光从玻璃穹顶的菱形切面簌簌坠落,我们就像是被笼罩在一个悬浮于半空的光茧之中。他把又一批虾肉倒进我的餐盘里,而后擦了擦手,滑开手机屏幕,递到我面前。
“这是……一座小岛?”
我看着屏幕上旋转的3D岛屿模型,眼中满是惊奇,“位于巴哈马群岛的北伊柳塞拉湾。巴哈马?你想去那儿旅行吗?感觉挺不错的,你的游艇正停在佛罗里达海峡口吧?”我瞟了他一眼。
“或许我们可以直接开着游艇去那里?拜托了亲爱的,这次一定得让我来驾驶!从雅典回来以后,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开游艇了。不过这得等我从中国回来以来再说。”
“甜心 ,这是你的岛。”他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我说完,然后才开口,嗓音是一贯的温和,却让我的双眸霎时睁大了,“65英亩,永久产权——准确地说,是‘El martín pescador de Zoé’(佐伊的翠鸟)。”
我抬起目光,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我们曾一起目睹落日坠入墨西哥湾,也见证过太阳从爱琴海海面徐徐升起。而现在,我找到了一个更迷人的所在。北纬25°11',西经76°14'——距离佛罗里达仅220海里,那里的潮汐周期与佛州完全同步。”
“你是认真的?”掌心传来布料被绞紧的触感,我骤然回神,视线再度被那座浮现在浪尖上的鸟形岛屿攫住。
海水依然是一种蓝绿色调,粉红色的沙粒裹着被潮汐碾碎的月光螺壳,当鸥鸟掠过时,整片海滩会泛起贝壳内壁才有的虹彩。远处的茂密丛林像是一片绿色火焰,隐约可见静卧其间的飞机跑道和白色度假别墅。
“它现在属于你。拿骚土地局刚盖完电子章——看这里。”他滑动屏幕,页面切换成了一张带有官方印章的产权证。
“它真的很美,你一定会非常喜欢。它恰好处在北大西洋暖流的分叉点,每年4月,哈勃岛的粉砂会随洋流漂来,形成季节性的粉红沙滩。它还设有私人飞机跑道和度假屋。从奥兰多直飞我们的小岛,只需要50分钟。要是驾驶着游艇从迈阿密出发,也不过是一个白天的行程。”
“你已经把它买下来了?”我梦呓般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仍然在微笑:“我筹备了好几个月,巴哈马允许外国人购岛,但需要经过环境部评估和内阁审批,我一直担心会赶不上你的生日。幸运的是,有一位内阁成员是我的球迷,他愿意帮我稍稍推进一下流程。”
因为我拒绝了他送我一栋豪宅,所以现在他就要送我一座岛?!老天,这究竟是什么奇幻的展开!
我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却只看到全然的郑重。
“我希望你不要拒绝。”他举着手机,声音轻柔,却似乎带着一丝恳切,“因为这一次,我想送你的,是每一场日出日落,是盈盈沙砾,是无垠大海,是周而复始的潮起潮落,是那些永远归属于你,却又绝不会束缚你的美好。”
“佐伊,也许人们总将爱捧上神坛,让它只存在于缥缈的概念里。但爱也可以这样具体。你说物质的美源于情感的投射,那我对你的爱——超越一切、永恒不变的爱,倾注在这份礼物里的爱,为什么不能让你坦然接受呢?”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在唇边凝滞。
他的眸光漫上来时,那片海便淹没了所有的声响,甚至我慌乱的心跳都沉入到一万英尺之下。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柔波里沉沉浮浮,碎成了一千万片,又聚拢成一轮摇晃的月亮——原来人在极度温柔的目光里,真的会融化。我裸露的脚踝分明触到了细沙流动的痕迹,潮水涌上来,带来一阵阵温暖的战栗。
“可是,我要怎么回赠这样的……”
当潮水渐渐退去,那些卡在喉咙里的词语,它们变成透明的蟹,举着细小的螯足爬回深海。
“这样的……永恒?”
“用你的此刻来交换。”他的呼吸与潮声重叠,“用此刻你的快乐,此刻你呼吸的节奏,此刻你眼里映出的世界,比真实更明亮的世界。”
*巴哈马群岛:位于佛罗里达海峡口外的北大西洋上,由700多个海岛和2400多个岛礁组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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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舞会和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