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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切洛蒂说,这趟美国巡回赛是一次“热身机会”,是“战术磨合期”,是“AC米兰在新赛季前最关键的一周”——天哪,他那口气就像我们要出征打仗一样,拿着球鞋和战术板去征服美洲大陆什么的。
“World Series of Soccer”,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吓人?我起初也被这个名字唬住了。拜托,如果你跟我一样,对“World Series”这种词组天然过敏,你一定懂我在说什么。其实呢,这所谓的“世界足球大赛”不过是MLS(美国职业足球大联盟)主办的一场华丽秀而已。时间定在七月底那周,地点分布在美国几个让人抓狂的城市:福克斯伯勒、芝加哥和东卢瑟福。我说“让人抓狂”,不是因为这些地方有多糟糕,而是你在那儿呆上几分钟,就会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被橄榄球和米老鼠帽子围攻的世界,仿佛足球这东西根本没在这个国家注册过户口。你明白我意思吧?
安帅说我们要踢三场球。第一场是7月24日,在马萨诸塞的吉列体育场,对阵切尔西;第二场是7月27日,在芝加哥的士兵球场,对阵芝加哥火焰;最后一场是7月31日,又碰切尔西,这次换到新泽西的巨人体育场。说白了,就是三场球、三座城,一路飞、一路踢,全靠咖啡和副教的咆哮撑着。所谓“职业球员的浪漫”,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有时候在这种鬼旅途中,我会突然想起拉玛西亚的那些破日子。那会儿我们全都傻乎乎的,穿着松松垮垮的训练服,在后院小球场上追着球跑得头昏眼花。我们当时觉得意甲就跟天堂差不多。不是说它好像天堂,是它就是天堂。谁要是提到“意大利”,语气就得带点敬畏。我们那会儿迷的,是巴乔的马尾辫、佐拉的笑容,还有巴蒂哥那种随便一脚就能把整个球场点着火的爆炸劲儿。
“你知道他一个赛季能进多少球吗?”皮克常边啃汉堡边跟我嘟囔,“巴蒂斯图塔是上帝附体的阿根廷人。”
可到了2005年的现在,早已没人再提那些了。曾经在90年代独领风骚的意甲,随着巴乔、巴蒂、佐拉这些传奇球星相继谢幕,接着又赶上什么狗屁财政公平、转播大战等一连串狗屁倒灶的乱局,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看着那颗曾经耀眼无比的启明星,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不过虽然在2000年前后意甲有点儿走下坡路了,它依然是全球顶级联赛里的“门面担当”。只是另一边,英超开始冒头了。一开始没人理他们,真没人。原本不怎么好看的一个联赛,自打进了千禧年,靠Sky Sports那帮疯子电视台不要命似的砸钱,再加上英足总外援政策一松口,突然之间,全世界的好球员和金牌教练都往那边跑。
你打开电视,Sky Sports那帮主持人像打了兴奋剂似的,跟你嚷嚷什么“Premiership drama”,背景音是一脚兰帕德的远射、一个亨利的凌空、还有杰拉德从中圈怒吼着抽进球门的那记重炮。说真的,他们解说比赛那股劲儿,比斗牛士还癫狂。我有时候真怀疑,那帮家伙是不是每场比赛前都得先灌一瓶胡椒伏特加才上工。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多讲英超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们——就站在那个旧王朝和新势力的交界线上。这感觉就像你还没从巴蒂、巴乔、佐拉一个个退场的落寞中回过神来,刚一转身,就见一帮新面孔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连口气都不给你喘。
此次美国巡回赛,我们的最大对手切尔西,也正处于迅猛崛起的阶段。去年夏天,葡萄牙籍主帅何塞·穆里尼奥接过蓝军教鞭,彼时他刚带领波尔图问鼎欧冠,风头无两。在阿布拉莫维奇的金元支持下,切尔西迅速完成阵容重组,引进了包括德罗巴、切赫、卡瓦略等一批实力派球员。
穆里尼奥以他桀骜不驯的个性、铁血防守与高效反击的战术理念迅速征服了英伦足坛。04–05赛季,他带队打破阿森纳与曼联的垄断,以创纪录的95分夺得英超冠军,仅丢15球,树立了防守至上的“穆式蓝军”风格。
“Special One”,英国媒体给他起的外号,听起来就像超英电影里跑出来的反派。与ac米兰这样的传统豪门相比,切尔西显得年轻而强悍,他们代表着英超新势力的崛起,也正是我们此次热身赛中最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当然,备战切尔西是正事儿,但我得说,这次来美国,我脑子里可不全是球。说真的,这可不是我头一回踏上美国的地儿了。以前还在拉玛西亚混着的时候,就来过几回,踢些友谊赛啥的——那会儿巴斯克斯还以为时代广场是地球的中心。这次,我得承认,我还是挺兴奋的。
不是因为什么星条旗飘得多神气,也不是因为这儿的可乐比欧洲的甜,是因为——你猜不到——是因为我小时候看的第一本像样的书,是《汤姆·索亚历险记》。那会儿我才五岁,还不识几个字,全靠想象力读完的。读完后我整天做梦,梦见自己坐在密西西比河上的木筏上飘啊飘,太阳像橘子一样挂在天边。我甚至派我哥把邻居晒被罩的竿子拆了做桨,为此他被妈冷暴力了半个月。
后来我又看了菲茨杰拉德的书,那可真是另一回事。他写的不是小孩,是那些住在长岛的金汤匙们,整天喝得醉醺醺地开派对,还爱得要死要活的。我读到那些闪着光的酒杯和爵士乐,真觉得美国人活得像电影。你也懂的,孩子总是爱那些光鲜亮丽、空空荡荡的玩意儿。说到底,他们就是想逃走,哪儿都行,只要不是原地。
MLS这回给我们安排的酒店挺高级的,真是的。双人间,床大得像一条船,我都觉得我能在上头横着翻三个跟头不掉下来。
我跟卡卡一屋。你要是远远看他一眼,可能会觉得他挺安静的,但要是你跟他一起住上两天,你就知道了——他其实是那种“内心特别满”的人。
他每天都要祷告好几次。我是说那种真的跪下去,闭上眼,跟上帝掏心掏肺的那种祷告。早上一起床他就开始了,晚上睡觉前还来一遍。训练前祷告,训练完也祷告。有一次我半夜醒了口渴,正准备下床找水喝,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他站在窗边,对着窗户小声祈祷。
后来他知道我没什么信仰,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你知道那种你告诉一个人你不吃巧克力时他们的反应吗?就那种。但他挺快就恢复过来了,拍拍我肩膀,特认真地说他尊重一切人的选择,真是个绅士。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空荡荡的。你知道,在意大利,人几乎一出生就掉进教堂了。我外祖父母就是那种特别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把十字架挂在厨房、卧室甚至浴室里。我妈则总对我们说“信仰不是错,但人得知道自己为什么相信。如果你只是因为他们是长辈就信了,那你只是在逃避思考。”
妈每次这么说的时候,眼神都特别坚定。就像她不只是在说宗教,她在说一切——说选择,说自由,说我们终有一天必须成为自己的上帝。
我当然没法完全理解那话。每次外祖父偷偷塞给我一张小圣像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直接扔了,可也真不想收下它。于是那些圣像就那么留在我儿时的书包夹层里,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卡卡实在是个信得很真诚的人,他不像外祖父那样整天念叨,也不像妈妈那样言辞激烈。他就静静地相信着,像是跟神有老朋友似的默契。他踢球是为了荣耀神,不是为了进球数,也不是为了签大合同。他祷告时像在做战士回营前的准备仪式,目光专注,动作克制。
我有点羡慕他。不是因为他信什么,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信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店阳台上闲聊,楼下是美利坚高速公路上一波又一波驶过的车灯。我问他:“你真的觉得神在乎这场比赛吗?一场季前热身赛?”
他连头都没转,只是望着远处那条平得要命的天际线,说:“不在于神在不在乎,在于我在不在乎。”
我那一刻说不出话来。没法说。我就靠在椅背上,听那些车灯像潮水一样涌过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祖父那个老酒庄。他站在壁炉前读圣经,嘴巴动得飞快像念咒,妈在角落弹钢琴,声音断断续续的。我站在沙发边,脚底下踩着一张掉在地上的圣像,动也不动,就像我不是个人,只是一件家具。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卡卡正在洗脸。我盯着天花板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菲茨杰拉德的那句话:“他相信那绿光,那个一年年在我们前方退去的美梦。”
接着我又想起了福克斯伯勒、东鲁瑟福,还有那张球票背后的字——
“Dream Big. Play Hard.”
好吧,美国人就是特别擅长说些让你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是鸡汤还是真理的话。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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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