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
这四个字就透出了额外的信息。
小兰最早之前认为音乐家欺骗、困住狼,是因为恐惧,但这种想法随着她见到狐狸之后,不断减少,见到兔子后,基本消失了,这不过只有她两个手掌大的小动物,有什么可恐惧的?
此刻,看到“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小兰知道了,音乐家接二连三困住动物们的那种情感,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出自厌恶。
厌恶。
厌恶什么呢?
动物的外表、行为、举止?哪一个引发了音乐家的负面情绪?
“你真的不会吃我吗?”浅灰色的毛发一颤一颤,兔子在她的双手手掌里可怜兮兮地问。
“嗯,不会的。”小兰说。
“谢谢你,你可真是个好人。”
兔子抬起自己的两只前爪,擦了擦眼眶里的眼泪,泪水之后是这草地上最亮眼的两颗红宝石,小兰看着,心都要被萌化了。
所以会是外表吗?小兰看向她身旁的另外两只动物,尽管长在森林里,但都奇异地毛发俱全,没有东秃一块,西少一块,长得都很精神,而且各有各的特点,兔子可爱,狐狸灵动,灰狼凶猛。
因为言行和举止?
“兔子先生,你也想向音乐家学习技艺吗?”
“哦,是的,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音乐,可是,音乐家他……他在我的脖子上系上绳子,让我绕着树,数圈跳跃,我完全被他弄晕了……他在欺骗了我之后,又抛下了我……”
由于兔子长着三瓣嘴,即便它不说话,也显得嘴角微微上翘,天生自带一分喜意,但现在它实在太伤心了,红宝石的眼睛里黯淡无神,从语气中流露出的痛苦让人不由得感同身受。
一旁的狼和狐狸也被兔子的话,重新激起了内心中的愤怒和仇恨。
“可恶的音乐家!我们不会放过他的!!”
狼朝着小兰咆哮道:“你也休想阻拦我们!”
小兰抱着兔子从地上起身,高度的瞬间改变让兔子有些不安,但抱着它的双手实在太温暖了,它抖了抖自己的长耳朵,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你干什么?”狼警惕地瞪着小兰。
“没什么。”说着,小兰摇了摇头,她只是想明白了。
音乐家凭着自己的高超技艺,赢得了动物们的喜爱,所以在最开始对待音乐家的态度上,大家表现得都相当有礼貌,但这份信任却换回了音乐家的欺骗。
而如果说,外表、行为、举止……动物们不是从这些方面得罪了音乐家的话。
那么,原因是什么?
小兰心中有了答案,音乐家的厌恶,那只可能出自一种更简单却更纯粹的厌恶——是身为智慧生命的人类对其他动物的排斥之情。
这和你是好是坏没有关系,这和你是狼是兔也没有关系。
讨厌就是讨厌,是不喜欢,是厌恶,是反感。
多么浅薄无聊,却又根深蒂固的想法啊。
她要去改变这个吗?小兰心想,扭转音乐家的想法,让讨厌的,变成喜欢的,还要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动物们演奏音乐。
有点难,不,不是有点难……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做到那种极端的改变,她要怎么做?……口头说服?物理说服?
阳光的碎屑在少女沉静的面容上流连,纤细的睫毛像金色的秒针,时间走过一小格的时候,小兰吐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也没有说,一定要说服,对吧?……说不定,我可以换种方法试试……”
低头,小兰问她手心里的兔子,“兔子先生,你介意让我这样抱着你赶路吗?”
“诶?”
狼嗤了一声,“她在担心我们趁她不注意吃了你。”
“狼先生。”小兰不轻不重地开口了。
“干嘛?狼吃兔子,你也要管?”
“你们听过一个童话故事吗?”小兰突然说。
“童话故事?”狼和狐狸对视了一眼,“没兴趣。”
“但我觉得你们可以听一听。”说着,也不等动物们反对,小兰就接下去说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狼和七只小山羊》……”
“狼?”狼惊讶。
小兰没有停下说话的声音,“从前,在森林里,有一只山羊妈妈生下了七只小山羊,她非常宠爱自己的孩子们。一天,山羊妈妈要出门……”
少女的语调舒缓,似一阵轻风徐徐吹来,抚平了动物们躁动焦虑的神经,再加上它们多少也有点好奇少女说的故事,很快,它们就听了进去,其中,狼又因为这个故事似乎和自己的同族有关,所以听得格外认真。
这个故事不长,完全围绕着狼和羊展开,听到故事里的大灰狼想方设法地欺骗待在屋子里的小羊,让它们相信站在门外的大灰狼就是羊妈妈时,狼感觉自己心里怪怪的。
一方面它觉得,故事里这兄弟还挺聪明,居然能找到各种办法假扮成羊妈妈,糊弄小羊开门——它绝对不是嫉妒;另一方面它又觉得,这兄弟太弱了,门打不开,没有窗吗?它不能换个地方走?它不能一爪子把门抓烂?太弱了,太弱了,再说一遍,它绝对不是嫉妒。
等到狼听到故事里的大灰狼成功地骗开房门,把房子里的六只小羊吃下肚时,它也忍不住打了个愉悦的呼噜,而小兰怀抱里的兔子身体则抖成了筛糠。
小兰轻轻抚摩着兔子的脊背,没有出言安慰,而是继续往下说,故事还没结束,并且有一个奇妙的转折。
马上狼就发现他刚才高兴得实在太早了,就像爬一座山,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峰,谁想到接下去却是一路跌,直接跌进了深渊。
山羊妈妈回来了,山羊妈妈发现了吃饱喝足躺在草地上睡觉的大灰狼,山羊妈妈发现原来被大灰狼吃下肚的小羊还没有死,山羊妈妈取来了剪刀、尖针和棉线……
“等下!”狼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它要做什么?”
小兰不理会狼的惊恐,一口气把后面的故事全部讲完。
听完之后,狼傻眼了。
感觉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好像又和自己有关系,狐狸也听得傻眼了。
本来恐惧着的兔子,现在也不恐惧了,但是这个结局太炸裂,兔子也傻眼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狼不能理解地怒吼,“到底为什么被吃下肚的小羊还活着。”
“因为故事里的大灰狼一口一个,没来得及咀嚼就把小羊整只吞下去了。”小兰一本正经地说。
“这合理吗?它吃下去的时候没有感觉?”狼气得跳脚,“还有它为什么吃了羊之后不跑,要在草地上睡觉?它生怕别的动物不知道?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呃……可能它吃得太累,想睡上一觉。”
“睡什么睡?肚子上被划了一刀,吃下去的小羊跑了,被塞进去石头,这都没醒?!它是蠢死的吧!!”
“……”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了,小兰说:“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
“呵呵……”狼被刺激得怒极反笑,如果故事里那个蠢货不是一头狼——它否认它刚才觉得这蠢货很聪明——如果不是故事前半段狼费劲波折才把羊吃进肚子,它现在都不会因为代入感那么强而感到生气,“你给我们讲了一个童话故事,你就只想讲一个童话故事吗?”
狼表示,他已经看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好吧,我只是想说……我的手上也有剪刀、尖针和棉线……”
话音未落,狐狸和兔子就不禁发出了一阵吸气声。
刚刚听了那样的一个故事,如果现在还有谁不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那它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蠢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狼大吼着,胸膛狠狠地起伏了一下,这和不搭上箭的弓是一个道理,语言的威胁也是威胁,而经过前几次,又有谁会怀疑眼前这个少女的神奇能力?
狼瞪着小兰,死命瞪着,却感到自己全无把握,过了片刻,只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在了地上,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说:“随便吧,我放弃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狼先生。”
“别叫我。”
“你伤心了吗?”
“你还有脸说……我也不想去找什么音乐家了,就这样吧……”
“狼先生。”
“不要和我说话!”
眼看着狼躺在草地上“撒泼打滚”,狐狸的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地打转,它稍微有点拿不准主意了,狼投降了,那它呢,聪明的狐狸当然知道,对狼的警告同样也是对它的警告,只是因为有更强大的狼在一侧,才没有显出它来,那它是不是要另外拜个“山头”?就拜倒在这能力非凡的少女手下?还是等等,再看看?
小兰抱着兔子蹲下身去,眼睛瞥了狼雪白的肚腹,狼下意识地朝上蜷起了自己的四肢。
在狼的一个激灵中,小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那毛茸茸的肚子,“狼先生,请别放弃。”
“我都不去找音乐家了,你还想干嘛?”狼从小兰的手下翻出来,朝她龇了龇牙。
“因为接下来,我要站在狼先生你们这边呀。”
“啊?”
“现在我知道狼先生、狐狸小姐、兔子先生,你们都没有撒谎,所以……我会想办法让音乐家向你们道歉的……”
狼:“???”它没有听错吧?
“哦……”小兰补上后半句话,“虽然可能不是你们以为的方式……好了,我们该动身了,赶在太阳下山前,找到音乐家。”
狼and狐狸and兔子:等等,话说清楚,不是我们以为的方式,那是什么意思?
*
太阳悬在森林上空,明亮的光线照亮木棉树繁茂的枝叶,树下的空气凉丝丝的,带着森林里特有的潮湿。
大树下传来树枝咔咔断裂的声响,树下站着一个樵夫,他住在森林边上,以打柴为生,每天都要进入森林砍柴,一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今天也是,正当樵夫把收集到的木柴用绳索捆好,背上背囊,打算回家时,他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音乐声。
森林里怎么会有音乐?
这声音让樵夫不由得改变了脚步前进的方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位在森林里演奏小提琴的音乐家。
而一见到他出现,音乐家就非常高兴。
“终于来了一位合适的同伴,”音乐家说,“我要找的,始终都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而非森林中的野生动物。”
樵夫没听懂音乐家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概也不是很重要,因为下一刻,音乐家就兴奋地使出浑身解数,为他演奏起了音乐。
这是什么样的音乐?
樵夫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音乐,只是一把弓和四根弦,但它们之间的摩擦和振动,却共同创造出了一曲连绵不断的伟大演奏。
悲凉时,可使人落泪;高亢时,可使人奋发。
音乐,不是语言的语言。
樵夫沉醉其中,像被人施展了魔法,随着那些美妙的旋律前往高山之巅,也随着那些拨弄的音符前去无边草原,那是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世界,纯白色的天,碧蓝色的云,绯红色的树,翠绿色的花,方形的树叶之间闪耀着金色的月光,冰川之上飘荡着银灰色的烟雾,可飞翔,可漫游,可庄严、可壮烈……
时光流逝在一瞬之间,樵夫听得如痴如醉,从那个幻想世界回来之后,几近热泪盈眶,他对音乐家说:“我该怎么感谢你,你让我听到了这世上最美的音乐!”
“一声称赞足矣。”音乐家谦逊地说。
“这实在是、实在是……”
樵夫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之间,从沙沙作响的草叶中,走出了一只狼和一只狐狸。
转过身的音乐家,吃惊的樵夫,八目相对。
“音乐家!”狼和狐狸一起喊到。
看到这两只来势汹汹的动物,音乐家一下变了脸色。
虽然不知道两只动物和音乐家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樵夫立即举起自己手上拿着的伐木斧,站到了音乐家的面前,“谁想要靠近这位音乐家,都得小心一点,他可是我的同伴!”
狼和狐狸对视,又抬眼去瞧那气人了音乐家,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要找你的,不是我们了。”
“什么?”
从远处走近的脚步声,一个少女怀抱着一只兔子在狼和狐狸的身后停下脚步,她的视线从握着斧头的樵夫移到站在后边手提小提琴的音乐家的脸上,微笑地打招呼道:“音乐家先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