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方才姒猎了一头雪貂,足有三尺那么长呢!”
苏全孝进了庭院,兴奋到手舞足蹈给宋彧比划着,身旁侧跟着昂首阔步的姒。
她明白这是在夸她,猫科兽类强壮的肩胛交错凸起,健美的肌肉隐隐浮现在一身精致黝亮皮毛下,正提着优雅的猫步缓缓走来。
神态不像只云豹,反倒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哦,当真?”
宋彧放下了浇水的竹节舀,他刚刚在侍弄几株兰草。
这草娇气,即便是他神力通天,不用心饲养就会蔫坏。
“当真!”
少年今日来此没有穿戴繁重青铜甲胄,只衣着殷商士卒统一的皮甲袍衽,他害怕那带血了的貂将宋彧这里染腥了,就没给拿进来。
“我改日收拾一下,给您做件貂皮领。”
苏全孝手巧心细,不光是给宋彧送了诸多手作物,甚至是姒脖子上的新款项圈,都是他亲手用墨绳玉石编制的。
摸了摸很快蹭过来讨赏的毛孩子姒,宋彧轻笑,抬手招他过来。
苏全孝颠颠地小跑过去,没成想近身后,宋彧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他有些慌,下意识想缩回来,他羞赧于自己的手丑陋,关节粗大不说,上面还有很多冻疮,都是在军营里面给别人洗衣服洗得。
“给你的油霜用了么?”
没有给他机会把手撤走,宋彧扣着他的手腕,力道强硬。海拔,
虽说苏全孝的长相很乖,可他个子是很高的,几乎和宋彧一般的海拔高度,这就注定了他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掌。
就是这双手上青紫斑痕遍布,一道道龟裂的口子像用小刀划开的创口遍布指缝、掌心心。
苏全孝眨了眨眼,浓密乌黑的睫羽像小扇子一样上下煽动,
“用、用了。”
他其实没有用,那是圣巫大人给他的,他不舍得。
这傻小子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一紧张就会结巴的习惯,不过宋彧也没打算为难他,男人和女孩子确实不一样,糙一点也无妨,
“你记得涂就好,别浪费了。”
见宋彧没再追问,苏全孝也笑了,
“好,我会按时擦的。”
怎么会浪费呢,那罐油霜一到手里,就被他珍藏在了枕铺最里面。
每当想起这人,他就会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看看。
宋彧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
“那里有坛蜜果,我今晨才刚开封,你去试试。”
和苏全孝的相处过程中,宋彧发现他偏爱甜食,季冬时分商王给了他一些下面诸侯进贡的蜂王浆,他不噬糖,索性就用这蜜浆腌制了些晒干了的冬枣,也不知合不合他的口味。
“蜜果?!”
桌案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布满夔纹的青铜容器,圣巫大人这里实在有太多诸如此类的他没见过的东西了,苏全孝想打开,可惜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瞪着一双湿漉漉杏圆的眼干着急。
想起似乎这个时代没有坛子这一茬,宋彧走过去,体贴轻声道,
“我来吧。”
将坛盖取下来,修长的食指和拇指配合,伸进去捻出一颗棕黑色的蜜枣来,递到苏全孝的唇边,
“张口。”
胸膛里的心跳和面颊上的热度一起冲了上来,苏全孝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张开嘴角,含住了整个蜜枣。
宋彧感受到指尖的温热和一闪而逝的牙齿,面不改色地将手撤了回来,盯着试吃者的面部表情。
就见苏全孝颊边鼓起一个圆包,因咀嚼的动作一耸一耸的动,再配上他那黝黑发亮的大眼睛,简直就是个正在进食的松鼠。
“好吃,有家的味道。”
没想到他会这样评价,宋彧歪头,表示疑惑,
“怎么说?”
苏全孝无声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学着宋彧的模样,伸手进入还敞着口的坛子里又捻起一颗,低头咬了半个。
细而缓慢的咀嚼,似是品味蜜枣,也像是在回味曾经。
他缓缓道出一段往事,
“以前在冀州城,我也经常吃这样的吃食,可惜每一次都不得光明正大的吃。”
“父亲总训斥我,说我和小妹一样爱吃糖,不像个大丈夫。”
“兄长就背着父亲,从城里偷偷带回府上,给我和小妹吃。”
少年终于抬起脸,那双灵眸里氤氲出过盛的水汽,眼眶终于无法容纳这份沉重的晶莹,顷刻砸下来颗颗泪珠。
他明明在哭,却意外地笑得很好看。
过于强大和成熟,加之流经千年的孤身一人,恕宋彧无法做到完全共情这份羁旅思乡。
不过苏全孝很能惹人怜爱,他也愿意哄他开心。
宋彧将手里的坛盖安放回去,青铜器物发出清脆响声,他用那只没有粘上蜜糖的手拭去他眼角的泪,
“不哭,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兄长。”
兄长……
苏全孝哪里想要宋彧当他的兄长,他何止想要宋彧当他的兄长?
可他不能慌,不能急。
“那兄长可以抱抱全孝嘛?”
苏全孝眯弯了眉眼,明媚的面庞绽放出极具感染力的笑,浓重的鼻音有些哑,被他拖得很长很慢。
他是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外形优势撒娇乞怜的。
宋彧没有出声,展开长臂将他揽过来,呈保护状将他敛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放在他的后脑,安抚地一下下顺着他盘起来的发。
白日将尽,雁鸟归巢,天边渐染暮阳。
没有了高明度的阳光,室内也变得昏暗,仿佛无形中笼罩了一层朦胧黑纱。
苏全孝将一豆油灯点亮,摇晃的烛火渺小微弱,却足以照亮宋彧手中甲骨上的文字。
他看了眼还沉浸在刻字间的宋彧,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终于问了盘旋在自己心头多日的不安,
“大人,您喜欢姬发吗?”
“姬发?”
宋彧换了一页甲骨,连头都没抬,淡漠的声音在室内飘荡,
“他为人正直善良,是个很好的孩子。”
“不过我才和他见过两面,谈不上喜不喜欢。”
苏全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半坐起身,看向外面的天色,暗恼怎么时间过得这般飞速,又到了他们质子旅北方阵巡视值班的时间。
转过脸,正欲同宋彧告别辞行。
就见秉烛夜读的人一手掌持着页厚实甲骨,另只精致的腕骨撑着脑袋勉强没有滑落,昏昏欲睡。
本就不愿离去的心,瞬间让苏全孝再次跪坐了回去,他减缓了动作趴在了桌案上,双臂交叠垫在下巴底下。
眼见着宋彧一点一点地闭合上睫羽,在好看的脸上打出两小片深色剪影。
他看了好一会儿,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一遍又一遍的描摹。
热切如火舌的视线最后停驻在那张淡红的唇瓣上,就再也没移开过。
优美流畅的唇形,厚度适中且有质感,唇珠饱满清冷,唇角闭合后自然上扬。
苏全孝胸膛内不规律的跳动再一次出卖了他,轰鸣声震如擂鼓。
他捏紧了拳,缓慢地挺起身,手臂撑着桌案,又慢慢地凑近,抬起下巴侧脸过去,偷偷贴合了一下他日思夜想的柔软。
一触即逝,一下就好。
旁的非分之想暂时还不适宜沾染上他的神明。
.....
上界天庭有天条规定,凡是修仙者未经批准不得擅自下界,修仙者下界非生死关头不得擅自使用法术。
为了躲杨戬和哮天,宋彧应允了老商王邀请他一齐出席春狩蒙开国运的请示。
那里人多,对方就算是找上来也不能如愿地做些什么。
于是春狩启程的前一天,质子旅军营里再次展开了以圣巫大人为主题的讨论。
毕竟以往历年春冬狩猎,圣巫大人都是拒绝同行的,今年不知怎得竟答应了下来。
这简直就是天神下赐福泽。
“喂,苏全孝!最近你和圣巫大人挺熟络啊,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此话一出,引得几乎军营里所有人都将视线焦点放到了苏全孝身上,包括姬发和崇应彪的。
鄂顺跟他离得很近,哥俩好地展开臂膀揽上苏全孝的肩,用手拍拍他,催促道,
“就是就是,快说说,为什么啊?”
苏全孝被点名时,他正在擦拭自己的青铜佩剑。
除了刚到朝歌为质的前一周他因为不适应整日整夜的哭喊,之后在军营里,他话从来都不多。
即便之后升职当了百夫长,他行事也依旧很低调温吞。
此刻被营房里兄弟们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真的不适应,一时有些紧张,
“不,不知道啊……我没听圣巫大人给我提及此事。”
“怎么会呢?你跟圣巫大人走那么近……”
又是七嘴八舌的一番你言我语。
少年人么,就是这样,对未知的神秘都会充满了好奇心和探索欲。
即便是经历了二王子寿对他们整整一天的苦训操练,到了晚上也还是能如此精力旺盛。
可惜了苏全孝,他是真的不知实情,被五大三粗的一群兄弟们团团围住问这问那的。
姬发眼尾垂了下来,目不斜视地继续上手调整他的弓弩,扯了扯弦将其勒紧,坚韧的鹿筋勒在他手掌虎口的硬茧上,刻出一道印痕。
不管如何,明日质子旅的最高狩猎战绩他一定要拿下来,不能在圣巫大人面前失了颜色。
只是,虽说他明面上看过去是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耳朵却一直支棱着,时刻关注那边讨论的情况。
和他一样的,还有崇应彪。
听闻有人问及苏全孝圣巫大人真容和姓名时,苏全孝支支吾吾地回避,声称自己也不知道不清楚。
不知道?
那他这么多时日,几乎日日往圣巫大人那里跑,都是干什么去的?
崇应彪眼神动了动,这么看来,圣巫大人的名讳只有他知道咯。
这一认知一经达成,就像是丙烷气瓶吹饱了热气球,让他内心的一股优越劲儿瞬间膨胀起来。
崇应彪将嘴角边叼着的干草“噗”地一下,猛地啐了出来,掉在营房地上。
他站起身,唇角咧向一边冷冷地嗤笑,眼皮撩起看向唯唯诺诺的苏全孝,硬朗面庞上每处都写满了不屑,高声道,
“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
忽而想起那日初见宋彧时,那个不似凡尘的人说得他炸毛的那句话,觉得用在此刻正合适。
崇应彪的话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吸引到了他这边。
只见他扬起下巴冲着苏全孝,挑衅意味十足,
“也不过如此。”
他连语气,都在无意识地模仿宋彧的淡漠无波。
不知情的众人可能会觉得他这话硬生生地冲着苏全孝来得莫名其妙,单纯以为这位北方阵千夫长是看不惯任何人在他面前逞威风,谁都要创两下的正常操作。
只有苏全孝本人隐约察觉到什么,宋彧是他心里的禁区,自己碰不得,别人碰了也不得。
他没有回避崇应彪的挑衅,直愣愣地用眼神顶回去,擦剑的布帕在手中被他攥得生紧,勒出褶褶皱痕来。
根本没把苏全孝眸中的那点战意和怒火放进眼里,崇应彪一挑眉,无所谓地错开目光,昂首挺胸地阔步走过去。
越过苏全孝身边的时候还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知是营房的道路太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苏全孝被他创得动了下身形,身旁的鄂顺死死地按住他,一脸无奈担忧,生怕他冲动跟崇应彪干上一架。
好在他只是咬牙狠狠地闭了下眼,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尚存,没有被上头的情绪灼烧殆尽。
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毯席床铺上,崇应彪以往都是最晚睡觉的,今日却是最先安静下来合目就寝的那一个,入睡前的唇角都止不住地上翘。
明日春狩,他定然要在那人面前大展风采!
从出生起就不被关爱的命运,赋予了崇应彪洞察人心的能力,他能感觉到圣巫大人对他的纵容,甚至可以说是偏爱。
那可是圣巫啊,殷商王朝的神职族老,如若能有他的青睐岂不是登云梯手到擒来。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崇应彪一定要把握住。
宋彧:学我说话?
虎三:呜呜
老母亲(我):众所周知——狗随主人。
宋彧:嗯,挺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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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