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早上山,不是为了看什么浪漫日出,而是梁红玉说她想把爹爹哥哥的衣冠埋了做个衣冠冢。
至于为什么要埋在山上?
她说爹爹生前一辈子在边关守城,就想看看汴京是什么样子,可惜成了遗愿。
如今她既然有机会,自然想完成爹爹的遗愿。
这万岁山是汴京最高的山,山顶上可以将整个汴京的风景一览无余。
可山高自然路远,所以才把方芜累成这样。
方芜坐在石头上歇了好一会,终于缓过劲来,认命继续爬。
还好山顶有不知如何留下的坑,不用两人再挖,省了不少力气。
不然方芜觉得要是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挖坑运动,自己今天怕是下不了这山了……
梁红玉将包袱里的衣冠取出来,抱着它们将脸贴在上面,仿佛父兄还陪在自己身边。
虽然不舍,还是把这两件单薄的衣衫放在土坑里,捧了土将它们埋起来。
方芜也没闲着,她将提前准备好的木制碑和纸钱等祭祀物品摆出来,还点了两只蜡烛,准备等梁红玉填好给她父兄多烧些纸钱,英雄生前没享什么福,到了下面可不能缺了银钱。
梁红玉看方芜做的这些,心中感激更甚,只是觉得自己今生怕是都还不清恩公的大恩大德,惟愿来世也能给恩公做牛做马。
当然她的这些心理活动,方芜自是毫不知晓,她烧了纸钱,也朝墓碑磕了几个头,便和梁红玉下山。
这几日汴京也待得差不多,好吃好玩的也都见识了一番,方芜打算南下,去瞧瞧江南美景。
到了山脚下,再右行七八里有个村庄,过了那庄子便是直通江南的官道。
方芜打算沿着官道先走着,走乏了再换水路,这样一来两种风景都能领略,岂不美哉?
可惜,天不遂人愿,方芜两人才刚下了山,便出了岔子……
“站住,别跑!乖乖束手就擒吧!”
三五个手持兵器的壮汉一边吼叫,一边在搜寻着什么。
方芜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脖子一凉,鼻尖还涌来阵阵血腥气,耳边有恶狠狠地女声道:“快策马向前!否则小命立马不保!”
活见鬼!
方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了心神,顺着那人的话甩了一鞭子,催促马儿快跑。
本来梁红玉是骑在恩公前面探路,谁知刚折返回来,就看见恩公身后不知怎么多了个人。
那人头戴铁盔,浑身多处血红,手中还拿着把匕首横在恩公脖颈,已然将恩公的衣领划破浸出丝丝血痕。
梁红玉一夹马腹,赶紧抽着马鞭追了上去。
两马三人马不停蹄狂奔了半炷香的时间,耳边疾风呼啸,可也掩不住身后的血腥之气阵阵涌来,身后衣物好像也湿哒粘腻地贴在身上。
方芜忽然觉得脖子一松,“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下了马背,身后一轻。
梁红玉赶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壮着胆子停下马来,将地上那人的贴头盔摘了,发现居然是个女郎?
“恩公,是杀还是擒了送官?”梁红玉看了眼方芜脖子上的血痕,再转向看那女子的目光里便带了丝凶狠。
方芜被这小姑娘的过激反应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扯开脖子衣领道:“我没事,是她的血,她用的是刀背。”
她伸手探了下血衣女子的鼻息,嗯,还没死。
方芜正四下环顾,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救这女子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紧,那女子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救……我……定报答……”
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只带血的玉佩,塞在方芜手里,接着脖子一歪,又昏死了过去,但一只手却死死捏着方芜手腕不放,掰都掰不动。
得,这是拽救命稻草呢?使这么大劲儿。
掰也掰不开,方芜只得认命,将那女子拖上马背,和梁红玉一起顺着官道往前赶,想着若是这女子命大,能遇到有人家的村庄便救了,如果遇不到,半路凉了也不能怪她,反正她尽力而为。
“恩公,前面有炊烟在飘,应当是有人家。”梁红玉指着日落方向的一缕炊烟道。
两人拍马扬鞭朝那炊烟处赶去,又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果真看到一处村庄。
不过这村子人烟稀少有些潦倒,只有零星几家住户,不少房屋外墙坍塌屋顶破烂,瞧着已经空置许久了。
方芜两人又沿着村道跑了几步,在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门前停下,梁红玉上前敲开了门。
这农家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农妇瞧着没什么特别。
那农夫却是左脸上一道拇指长的刀疤,虽则脸色并无凶煞之气,可一身灰布短打也遮不住的结实肌肉,看着就不像是个普通农家种地的。
见着她们三人两马,还有个“血人”竟然也不害怕,反而主动开口:“可是要住宿?”
梁红玉看了看方芜,点点头。
“住宿一两银子一晚,加一日二餐每人三百文,喂马的话一匹马每日一百文。”那刀疤汉子又走到方芜的马前看了看血衣女子,加了句:
“马上这个伤患一身血,进来少不得要热水擦布,还弄得我屋里都是血腥气,多加五百文。住几晚?”
这价格比汴京城客栈都贵!她遇到黑店了?
方芜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忍住,偏要多管闲事。
“你这泼皮可是专门开黑店的?这山间草屋,竟快比汴京最有名气的酒楼还贵了!信不信吃姑奶奶一鞭?”梁红玉说罢,在地上抽了几下鞭子,气鼓鼓地瞪着那对夫妇。
孰料刀疤汉子丝毫不怕,反倒轻蔑一笑道:“俺这开门做生意,也没有强买强卖于你,爱住不住!不住你就上别家去,看你有没有那个胆识了!”
说罢便转身回去,摆出一副要关门的架势。
梁红玉气得跺脚,方芜环顾四周一圈,拍了拍她肩膀道:“算了,先住一晚再说,这天也快黑了,又是荒郊野外的也没别的旅社。”
“何况他既然敢如此要价,这村子其他村民八成也是串通过价格,再跑也是差不多。”
就当劫富济贫了,方芜安慰的想。
如此这般,方芜和梁红玉牵着马,进了这农户家中安顿下来。
先是让农妇烧了热水,和梁红玉一起给那血衣女子擦洗,这农夫又问需不需要金疮药,他这都有,五两银子一瓶。
方芜:……
合着真拿她当冤大头宰呢?
可看着床上女子难受蹙眉的样子,她还是花了五两银子。人命和金钱比,钱算得了什么?
碍于现在的身份,方芜将药递给红玉,让农妇帮着她一起给那血衣女子上药,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
方芜如今是男子身份,不方便进去,就和那农夫一起坐在堂屋里。
闲着也是闲着,方芜打量起这房屋的布置摆设,看见墙上挂着副弓箭,又转头瞧见那农夫布衣烂衫下的结实肌肉,心中猜测这刀疤汉子是做什么的。
“大哥可是猎户?”方芜客气试探。
那汉子哼笑一身,“从前是,现在这山里不是山匪就是官兵,哪还有活物可猎。”
说罢撇了方芜一眼,继续道:“你这官爷也算是今儿个走运,敲了俺家的门,若是再往前,哼哼~”
“再往前又如何?”方芜心中有些猜想。
“再往前的,就不只是谋财咯。”刀疤汉子说完,起身走到院子里去砍柴喂马了。
农妇端着盆血水出来,没过一会儿,梁红玉也出来了,方芜起身问道:“她伤势如何?”
“还好,看着血糊拉丝的,但应该都是别人的血,身上伤口并不太多。不过估计受了些内伤,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梁红玉回她。
这农户家总共也就三间能住人的房子,还剩两间,梁红玉说夜里那受伤的人需要照看,便和那女子住了一间,方芜自己独住一间。
方芜没敢睡得太实,分了心神留意着里屋的动静。
夜半时分,果然听见些许声响,红玉敲门说那女子发了高热。
方芜跟着她进去一看,果然满脸通红似煮熟的虾子,嘴唇也干裂起皮,皱着眉头不时哼唧两声,颇不安生。
这荒郊野岭也没有医馆,方芜四下环顾,看见角落里有坛子酒,便丢了角银子在桌子上,拍开酒坛,让梁红玉用布沾着给她擦身体。
折腾了许久,窗外有鸡在打鸣,女子的体温可算降了下来。方芜便让红玉去她那间屋休息,换自己守下半夜。
方芜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上半个身子趴在床上眯着。
天刚露白的时候,她被一阵动静给惊醒了,勉强睁开眼,只见本该老实躺在床上的女子,下半身已经挨到地,可惜虚弱无力撑不起身体,呈直角状留了上半身在床上挣扎。
“你做什么?”方芜赶紧上前将人搬回床上。
那女子却是不领情,依然固执地要挣扎下地,方芜拦不住索性也就放手,果然,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可就这样,那人还固执地往门外爬去……
梁红玉听到动静,还以为方芜有危险,连忙冲了进来,可一进门看见地上趴着的人,也是一脸不明所以。
“爹爹、娘亲……,我这就来救你们……”那女子嘴里反复念着这些,爬着爬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