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小二说的出了面馆左转,穿过两条街道向右几十步便到了客仙居门前。
三层高楼在这多数平房的街道耸立,显得鹤立鸡群,材质又比普通木料装饰华贵精美的多,寻常百姓看着就觉奢华贵重不敢踏足。
方芜抬头看那写着“客仙居”三个字的匾额,虽不懂什么书法,也觉得这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洒脱出尘。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客仙居挂起了灯笼,旁边其它客栈也纷纷点了灯笼。
方芜身处其间,霎时觉得四周又明亮如白昼,灯红酒绿映繁华。
果然是盛世之都,清河县与之相比简直就不像是在同一个时代。
“客官可是要住店?”
小二挂好灯笼,瞧见站在门口的方芜,客气又恭敬的问。
方芜点点头,“可还有房间。”
“有的有的,客官里面请。”小二躬身迎着方芜进了客仙居。
里面比外面更是气派奢华,明明是蜡烛照明,可却是灯火通明不输电灯。
方芜仔细瞧着,发现墙壁和顶梁上有规律的悬挂这许多镜子,折射倒映着烛火的光源才使得这黑夜如昼。
一楼中央搭了个高台,台上有些穿着戏服或提着乐器的艺人;
此时有些抱着琵琶或拉着二胡的正在场上准备,四周座椅上零星坐了些客人,皆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和方芜在面馆街坊见到的人衣着明显贵重许多,或是饮酒作乐,或是谈笑风生,人人脸上皆带着笑意,好生肆意快活。
小二引着方芜穿过那看台,方芜才发现这看台屏风后还有一门,是个二进院落,只不知后面是否还有几进了,方芜被小二带到了二进院落的天字房。
这客栈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占据如此大的面积,难怪价格不菲,方芜心中暗叹。
要了间上房,一天房费五两银子,方芜有些肉疼,但她想着来都来了,先体验一把再说!
“小娘子,来,跟爷到房里玩玩儿……”一个脸红如猴屁股的公子哥,踉踉跄跄跑上戏台,拽着那弹琵琶的小娘子要拉到他怀里。
显然是喝多了在发男猪瘟。
那小娘子自然是不肯,两厢拉扯起来。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爷这是瞧得起你,别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
那酒疯子猪瘟男用猪蹄指着女子,继续骂骂咧咧道:“知道爷是谁吗?跟着嗝~爷保你吃香…嗝~的喝辣的……”
在场的虽然都是非富即贵,但也最是冷漠,谁也不会平白为一低贱歌姬出头。
哪怕这歌姬祖先曾为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
梁红玉心中激荡极了,她恨不得手中的琵琶可以化作利刃,可以毫不犹豫将这纨绔的狗头一刀割下!
女子双目通红如血,却不是因为羞愧害怕,而是满腔愤恨所致。
她家破人亡,至亲舍命守护的,竟然是这么一帮酒囊饭桶的腌臜玩意!
天理何昭?!
就在方芜看不过去,忍不住想出手之时,客仙居的管事出面,将那醉酒腌臜男安抚下去,台上又恢复了热闹,仿若无事发生,众人皆歌舞升平怡然自乐。
繁华依旧,但方芜却突然没了兴致,她起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夜,方芜突然觉得一阵肚子疼,万般无奈眼睛一只闭一只起了床,摸索着要去恭房。
半路路过一从竹林,突然听见一阵啜泣声,方芜顿时汗毛倒立,瞬间清醒得睁开了全部眼皮。
又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人”,便大着胆子走近一些想探个究竟。
“谁在此地装神弄鬼?!”
方芜一声怒喝,竹林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人,是那台上的琵琶女。
汗毛归位,心脏也老实落回肚子里,她深舒一口气。
“是奴家的不是,惊扰到爷。”梁红玉知是自己有错在先,福身道歉。
“原来是你,罢了,我不怪你。”方芜摆摆手,表示没放在心上。
梁红玉见面前人神情泰然,和素日见的酒肉纨绔不一样,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刚刚因着那桩事情,她已经被管事惩戒过了,要是这位也是个难缠腌臜,可真是……
想起今天的遭遇,梁红玉又忍不住红了眼,只低声道:“谢爷宽容,红玉这就退下。”
方芜看见她眼眶红红的,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听她说要走……等下!
“你说你叫什么?”
“你姓什么?”
“奴姓梁,名红玉。”
方芜瞧着眼前女子,一时失了神。
梁红玉,北宋抗金名将。
“你怎么在这?”
从来没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梁红玉心想。
为什么会在客栈卖艺呢?
说来又是一个凄凉悲惨的故事,可这却是眼前人真实经历过的一生。
小姑娘将自己家乡如何遭了金兵屠戮,父兄又是如何从军被虐杀,还被同僚诬陷通敌的经过说给方芜听。
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但终究没让眼泪掉下来,那双眼睛里的隐忍和坚韧,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
方芜听完,叹了口气,更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望着这繁华的京都天空,繁星点点,却似离人泪。
梁红玉拿到身契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当她跟在方芜身后,背着包袱踏出客仙居,阳光撒在身上暖融融的,她才对自己恢复自由身这件事有了真实感触。
本朝官妓赎身条件严苛,除了要大量金银还需要经过官府同意,向来很少有人能赎身出来。梁红玉自进了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自由的一天。
方芜是如何办到的呢?
当然是靠“钞能力”啦~
西门庆的“高利贷”账册上有不少官绅勋贵,只要钱到位,这点小事他们还是乐意干的。
批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妓从良,可比抗金杀敌容易多了,何况还有好处拿,他们巴不得这类美差能多些。
“恩公,我们去哪?”梁红玉看方芜走到前面去了,连忙快步赶上。
方芜停下脚步,笑道:“你想去哪就去哪。没有我们。我不是买你做奴隶,更不是……做别的什么。你自由了。”
金光洒在方芜身上,梁红玉并没有太仔细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人好像是神仙下凡。
走了几步,方芜发现小姑娘还跟在身后,便疑惑的看着她。
“恩公,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家也早被金兵侵毁,请恩公暂且收留我。红玉不才,但也略会写拳脚功夫,不会拖累恩公的!”
梁红玉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有些发懵,一时还没想好去处,便想着不如先留在恩公身旁。
方芜听她这么说,也不好生硬的直接赶她走,只好同意她可以暂时跟着自己,等想到去哪里的时候再自行离开。
一人行变成了二人游,这京都偌大,梁红玉跟在方芜身边俨然一副保镖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姑娘虽然身高体格确实比一般女子要高挑结实些,但肯定没有方芜这副男人身躯看起来更高大健壮,哪来这般使不完的牛劲儿?
看着前面背了两个包袱,走了好几里路还依然活蹦乱跳的梁红玉,方芜不禁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也服了幻形丹男扮女装了?
怎么感觉比此时男性构造的自己更孔武有力呢?
方芜紧追慢赶才勉强跟上梁红玉的步伐,又爬了几百步,擦了把汗,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实在撑不住,便朝前面还在勇攀高峰的姑娘喊道:“停停,咱们歇一会吧,现在还早,用不着这样赶。”
听到方芜的呼唤,梁红玉停下脚步回头,折回她跟前,“好的恩公。”
看方芜喘得不行,她四下环视,瞧见一块光滑平整些的石头,过去用袖子擦干净,朝方芜摆摆手招呼道:“恩公快来这里坐着歇会儿。”
方芜拖着灌了铅的腿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又接过她手中的水袋,狠狠灌了一大口。
早知道她就不陪着这小丫头上山葬父了,真是自讨苦吃,这活力四射的模样,根本就用不着担心会遇到什么坏蛋吧?
方芜心中暗悔。
但人已经到半山腰了,放弃也不可能,只得歇歇脚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