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里包恩帽檐上的列恩。
这其实是个有些失礼的动作,通常来说,里包恩会教训所有试图轻率对待列恩的家伙。但眼前的少女——嗯,奇妙的,微妙的。前者形容列恩的感情,后者形容里包恩的心情。总之,列恩很喜欢她。
如果这个动作发生在变色龙清醒时,它或许会很高兴。
可惜上车过后,这只小小的变色龙忽然被丝线包裹成茧,变成一颗小小的白色圆球,并就此进入休眠状态。
对此,里包恩轻描淡写地解释:“不需要担心,眠。列恩具有形状记忆的能力,每当我的弟子面临足以危及生命的重大考验时,列恩就会进入这种状态,并且在他们‘破茧’时孵化出符合他们特质的礼物。”
“迪诺君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请相信我说的话,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包括那个蠢货。”里包恩扶住帽檐,面上浮现了一个淡薄的笑容。
像是意味着信任,又像是毫不在乎。
轿车很快驶向沿海的公路,开始穿越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时,眠拿出手机,将这种植物与前几天伊月发来的照片对比了一下。
确实是同一种。
她拍了一张照片,正准备发给伊月时,里包恩像是闲聊一般问道:“来意大利之后没有怎么逛过吗?”
指尖悬空在屏幕上,眠想了想:“逛过两座城堡?”
里包恩露出不赞许的表情:“欧洲可不缺这种东西。九代目应该给杜尔放一个长假了,或许你应该先认清一座新城市的魅力,再决定是否要长留。”
眠觉得这句话有道理,她退出和伊月的聊天界面,转而给杜尔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没等两秒就收到了回复。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有什么需要我顺便带回来吗。】
这可真是美丽的错过。
眠有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和伊月都不在家,并且自己被里包恩邀请一起过周末的事情。
杜尔发了一大串省略号过来。
【……好吧,我并不会阻止你们,下次可以先告诉我一声。】
【等一下,莫非你们在生气吗?我明白了,我之后也会及时把我的日程安排同步给你们。】
把日程安排同步给你们,何等恐怖的社畜用语。
眠一边给杜尔回消息告诉他一切只是巧合,一边向身侧的婴儿抛去问题:“叔叔不希望我把来到加百罗涅的事情告诉给伊月吗?”
被看穿了意图的里包恩对此表现得毫不意外,甚至对这种敏锐相当满意。
“正如之前所说,我那愚钝的弟子正在经历属于他的人生考验,而伊月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赖的家族成员。既然伊月此前没有向你求助,那么,我不希望有任何因素对他的决定造成干扰。”
不得不说,这番话说得相当有水平。
可眠还是洞穿了对方的把戏,她仍然用懒散的语调问道:“真正邀请我来过周末的对象,到底是哪位叔叔呢?”
里包恩轻笑着,话语却有些无奈:“聪明的女孩,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至少那朵玫瑰的确是列恩的心意。”
上一次来加百罗涅城堡时,眠几乎是在路上睡过去的,只在抵达前的最后一小段路被伊月晃醒。
这一次她倒是很清醒,和里包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间同样被迅速消磨过去。
不得不说,只要惹他烦心的弟子不在场,里包恩几乎是一位完美无缺的游伴,来到异国一个多月,眠终于见识到意大利男性的嘴上功夫。
下车前,她由衷的说:“我开始体会到这座城市的魅力了。”
里包恩笑道:“这是他的荣幸。”
然而真正想要见到这位东洋少女的先生,却在病榻上与死神周旋。
眠在这里度过了不止周末。
她不仅没能顺利见到另一位叔叔,甚至连里包恩都不怎么能见得到。但里包恩妥帖为双子处理好了请假的事宜。
好在朝利眠并不是一个很需要陪伴的人,而这座温情脉脉的小镇里的每个人都愿意成为她的导游。
眠独自一个人去欣赏了亚得里亚的晚风,这片在白日闪耀着宝蓝色光辉的海相当温柔,哪怕在夜晚浪花也只是温吞轻柔地拍打着礁石。难怪会养育出这样的迪诺——她上次造访时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如果说有什么会影响到眠欣赏这片海的心情,那就是……与前一次造访相比,这座城堡的氛围明显变了,仍然温馨和睦,只是每位黑西服青年都在步伐中踏出了隐晦的焦灼。
关于这个家族与这座城市正在遭遇的困境,没有人刻意隐瞒。
一个叫做伊莱格拉莱的新兴家族正试图从加百罗涅家族手中夺取这座小镇。
诞生于近年、且与军火商有所勾结的伊莱格拉莱是真正的“黑手党”,与继承自小镇自卫队的加百罗涅完全是两种行事作风,几乎所有居民都在对方一言不合就开枪的威慑中苦不堪言。
而迪诺即将代表加百罗涅家族去与对方谈判。
直到第四天,缠绵病榻的加百罗涅九代目才悠悠转醒,他在梦中也不枉挂念这座家族世代守护的城市。
这天正好是迪诺前往伊莱格拉莱谈判的日子,家族内年轻的成员都跟随在他身边。
然而伊莱格拉莱趁机派出另一支队伍来偷袭加百罗涅城堡,现在已是兵临城下,极其糟糕的情况了。
这位已至暮年的虚弱头狼此时刚刚醒来,竭力在唇畔牵出一个宽厚的笑:“里包恩……感谢你为我带来了可爱的客人。”
里包恩注视着老友被病痛折磨得消瘦的身躯,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伊莱格拉莱入侵的事情,彭格列随时都可以伸出援手。”
“※谁要他们多管闲事。”加百罗涅九代目厉声喝止,眼中垂暮的绝望却散去了:“※这座城市是加百罗涅的地盘,我们一定会拼死保护它。”
他看向站在病床旁的少女,神色变得柔和:“抱歉,邀请你来,却没能好好招待你。”
眠摇摇头:“亚得里亚海很美,这就足够了。”
男人注视着她平静的面容,慢慢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最后只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紧接着,加百罗涅九代目问里包恩:“迪诺已经前往伊莱格拉莱了吗?”
“啊,你放心吧,这次他做的不错。”里包恩点头,他的眼神也从眠身上划过,带着某种欣慰:“有很值得信赖的成员在帮他出谋划策。”
“真高兴能听到这个消息——”
话没有说完,突然响起的枪声已经这场谈话画上休止符。
里包恩握住枪,他又看了眠一眼,紧接着跳上床抓住了加百罗涅九代目的手:“※快走,我来开道。”
那只小小的手很快就被拂落:“※谢谢你,里包恩,但我不能听你的。”他们用对视来传递彼此的信念,语言只是声音:“我希望你能代我守护好加百罗涅的客人。”
※加百罗涅九代目凛然起身,他伸手从抽屉中取出衬衫开始更衣,完全看不出是带病之身。
“至于我。※我不能逃跑,我是加百罗涅家族的首领,也是一个父亲。”
自左肩延伸到后背的刺青随着他褪去的衣衫显露,就算身躯衰弱,恩佐也决不会背弃这作为加百罗涅首领的荣耀的证明。
“抱歉,当着淑女的面换衣服实在不是很得体。”他回身致歉,那对琥珀色的眼瞳中流露出遗憾:“可惜留给我们的时间太短暂了。”
眠站在一旁安静了许久,此时却表现得相当粗暴,她直接打断加百罗涅九代目试图进行的道别,问道:“您原本准备和我说的事情呢?”
作为她友人的父亲这一身份,男人摇摇头:“你大概能猜到吧?因为我也同样在和你的对视中明白了,眠你不会改变主意,那我又何必再说惹人厌烦的话呢?”
少女了然的点点头,她像是故意做出了这个对照一般的动作:“那接下来,就该轮到我来发表一些感想了。”
她从裙摆下取出一把短剑,眼神冷淡得像是清晨未尽的寒意,声音听上去却带着淡淡的困扰。
“我是不懂这种……唔,大概是你们所谓的男性的浪漫吧。就这样为了守护家族和城市死去,对恩佐叔叔你来说算是荣耀对吧?”
里包恩像是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那对总是没什么变化的眼中终于显露出几分惊诧。
而眠将剑对准加百罗涅九代目,危险地笑了一下。
何等的狂妄,何等的放肆。
她直指向对方的心脏,仿佛这就是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流露出略带傲慢与嘲讽的神采:“我啊,只是一个不想那么快让弟弟成为真正黑手党的姐姐。既然把伊月拉下了水,那我就要夺走你的荣耀,别以为这么简单就能让自己抽身啊。我不会让你死在今天的,恩佐叔叔。”
“朝利君,你……”急促的呼吸之下,加百罗涅九代目甚至只能喊出她的姓氏。
但眠没有管他想说什么,直接用刀柄在他后颈来了一砍,动作干脆而迅速。若她用的是剑刃,人毫无疑惑将会死去。
恩佐加百罗涅晕回了病榻,而那道小小的身影稳妥的将他扶回了枕头上。
用深邃犹如曜石一般的黑瞳注视着眠,里包恩面上的神情并不轻松,他缓缓起身,迎着面前的少女,严肃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眠。”
然后,他先是听见了一声轻笑,紧接着,已经走到门前的眠停下脚步。
“我啊,如果‘应该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之间出现矛盾,永远会无条件选择后者。”她没有回身,而是举起名为观月的短剑,让剑刃映出自己的眼瞳。
玉一样剔透的质地,高贵而傲慢的色泽。
“叔叔也要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吧?”
“……”
里包恩一时竟无法判断,自己所感受到的冰冷究竟来是自于她的眼神还是剑刃本身。
眠并不在意里包恩的反应,她有点受够了那种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自说自话。
径直拉开门踏出这个房间,她自言自语一般问道。
“萤丸,要同我一起吗?”
随着这如同吟唱般的低语,藏在衣下腰间的断刃顷刻化作白光,下一刻,银发绿瞳的付丧神悄然自她身后走出。
“那是当然啦。”刀剑付丧神露出天真又锋利的笑容:“主人,请允许我华丽地去战斗吧!”
眠微笑了起来,祖母绿色的眼瞳里似乎也随之燃起了火焰:“可以哦。不过,最华丽的会是我才对。”
…………
当伊莱格拉莱家族的年轻人们抵达三楼时,只看见一个有着非人般美貌的小少年,他手中拿着一柄比自己身高还长的大太刀,眼神冷淡地看过来。
偷袭者们觉得这一幕实在可笑。
“看来加百罗涅是真的没有人了,竟然让一个还没剑高的小孩来护卫他们的首领。”
对这些信奉着“Cosa nostra”的黑手党来说,家族是无与伦比的荣耀,侮辱他们的家族就是践踏他们的荣耀。
但听见这样的话,少年却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那是不该出现在孩提脸上的笑容。
那是天真中带着锋利的笑容。
那张脸上从而显露出一种妖异的美丽。
看到这笑容的人,心中无一不升起畏惧,身体如同泛起霜冻一般寒战。
孩童就该有孩童的模样,乃是世间常理。哪怕意大利人不知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俗语,眼前小少年的行径也堪称怪诞,足以令他们背后发凉。
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
枪声响起。
忽然,白发绿瞳的小少年露出了符合外表年龄的表情,他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说:“啊!狡猾!”
哈——狡猾?事到如今竟然还发出这等天真的指责吗?
哈哈哈,异端的氛围就此被消解,伊莱格拉莱的入侵者们笑了起来。
紧接着,明明是白日,站在最前列扣下扳机者却看见了雪亮的星光。
他正大笑着说——
什么嘛,果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可是开枪的人却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咦?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后,他竟然以奇异的、居高临下的视角俯瞰着身后的同伴们。
怎么回事?我竟然飞在空中吗?
还没来得及慌乱,他忽然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空荡荡的脖颈上已是空无一物,伤口处飞溅出的液体如雨般已将剑刃染红。
执剑者,是一位拥有凛冽眼眸的少女。
她既是执剑者,也是出鞘的剑。
飞鸟一般轻盈的身姿自徐徐倒下的躯体前掠过,那张雪白面庞不沾一点血迹,神情冷峻而残酷,似乎以剑刃丈量一寸血肉深浅只是什么随手而为的事。
原来那不是星星,而是剑光啊。
这是某具无头尸体短暂人生中的最后一条感悟。
而少女,一剑挥出星光的少女,瞬间的锋芒毕露已削平了此处无数气焰。
无人在意她的美貌是否惊艳绝伦,只觉身处地狱一般,磅礴气势从那只握着剑的手上爆发,盘踞在这方宽阔的空间里。
她一甩剑上的污秽血液,竟堂而皇之在诸多人前背过身,走回了小少年身边。
她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怎么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开枪呢。”
小少年气得面颊艳若桃李,几乎跳了起来,声声愤慨:“太狡猾了,主人!你只是让我给你当靶子吗?”
“你要这样想,萤丸,我是不愿见到他们对你出手。”
少女——剑士,她接过小少年手中的大太刀,在身前轻轻一划,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便多出一条白线,将两人及加百罗涅九代目的卧室,与眼前惊慌的入侵者们划分开来。
细碎的火星溅起,“锃”的声音持续了足足三秒,如同紧绷到断弦的乐器,将注意力全部引向持剑的人。
少女剑士漫不经心的抬眼,将大太刀扔回给身边人,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短剑。
“越线者,死。”
这群来袭的人里,随便抓出一个,年纪怕是比这两人加起来都大。
可就是面对着这样两个加起来都不如自己年纪大的孩子,这群黑手党竟然无法控制住身体的颤栗。
骇然之中,有人下意识开枪了。
五枪同时向她射去,两发因为颤抖而射偏,三声剑鸣过后,另外三发子弹也被短剑挑飞,一切只发生在四个字内。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疯了吧?用这样短的一柄剑来对抗无数把枪支。
可是没有人敢说自己能胜过她。
剑士不紧不慢地下指令:“那么,开枪的就交给萤丸了。”
随着话音落地,早已等候多时的萤绿色身影蹿出,挥舞着大太刀的身影如同祭典上与起舞神子一同缠斗的妖魔,如此嗜血。
他的刀并不优美,可刀为什么要优美呢。
有人将刀剑的法门奉为至理,那本来就是人加注在死物上的“自我意志”的残影。
刀剑从诞生起就是兵器,兵器天生就是为掠夺而存在的器物。
这一刻,付丧神终于展现出作为刀剑的本性。
能够被这样一柄刀剑奉为主人的,又是怎样可怖的大妖物呢?
本章的眠:对你们过剩的男性荷尔蒙相当过敏。
带※是引用自《隐之弹·烈马爆发》的原文-3-
砍了迪诺视角其实会担心没看过小说的大家会不会不太好看懂。不过吸取大家的意见!之后除非必要,应该不会在眠不在场的情况下给其他角色视角了~
还有一章和迪诺伊月会面就结束亚德里亚海剧情,希望下周不要加太晚让我有时间多写点(祈祷nya)
说起来为了写reborn的对手戏我看了一天关于CZ75的资料,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我一定要用上!
最后是大人们赏点评论吧(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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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亚得里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