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我开始思考未来的职业规划。”
佩斯利慢吞吞地转动嘴巴里的棒棒糖,这让她的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保守一点的选择是毒贩或者脱衣舞俱乐部。在佛罗里达,这两种工作的优点在于稳定、赚钱多而且随时可以搞到没有编号的武器。”
“那缺点是什么?”
一个被绑在消防栓上的男人如此问道。他的头发长而卷曲,和脸上的胡子纠缠在一起,和路边任何一个丧失社会价值的流浪汉没有两样。尽管凌乱的毛发让他的脑袋看上去像一只蓬松的贵宾犬,但还是没能遮住从后脑勺不断流淌出来的鲜血。他的下颌因为遭受殴打而变形,使他说话时的音调十分模糊——比叼着棒棒糖的佩斯利还要模糊。
佩斯利停顿了几秒钟:“可能活不过三十五岁?这其实是最大的优点了。”
垂死的男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对目前的伤势来说过于激烈。于是他猛烈地咳嗽两声,吐出一堆可能是来自内脏的粘稠血液。排除掉此类糟糕的身体状况,他的神色十分平静,可谓是云淡风轻。等到喉咙里涌出来的血暂时止住他才勉强开口:“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想说的是,在选择工作这个问题上必须慎之又慎。”佩斯利懒散地靠在墙角,“那会决定你之后的人生走向,以及你与非法武器之间的距离。”
“啊,让我猜猜……”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气若游丝),“你选择去当了毒贩?”
“不。我在毕业季喝得烂醉,因为填错大学报名表最后进了警校。”
“……等等,你是警察?”与消防栓为伴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就好像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突发迸发出回光返照的火星,短暂地照亮了这条荒芜的街道。
“我甚至为了达标不择手段地伪造自己的年龄——我实在是醉糊涂了,没注意到普通大学根本没有大于二十一岁的条件。但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学生有没有成年。”
“可你掌控着这座城市最大的□□……你把所有杀手都动员起来追杀我!”
“我和任何□□都没有关系。”佩斯利平静地反驳对方,“而且这不是我们这次谈话的重心。”
“我都要被你们打死了!刚才那几个杀手看见你是弯腰后退着离开的——你是什么布鲁德海文地下的秘密皇帝吗?不、等一下……”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神变得涣散,显然刚才的回光返照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这就符合逻辑了……你是警察,才会来抓我,因为我、因为我杀了人……”
“你是一名在逃的连环杀手,艾弗里。”佩斯利叼着糖果叹气,“你不能用简单的‘杀了人’粉饰这件事的严重性。联邦调查局特地颁发了跨州追捕条令,他们会为了你出动所有直升机的。”
艾弗里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鉴于他的大脑已经感受不到痛觉,这个表情显然是出于他的真心。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我不后悔,警官。那些人都该死。”他抬起黯淡的眼睛:“而且我很快就要死在你手里了——你真的很不适合当警察。你的手段太黑暗了,我真希望你是个凶残的毒贩……”
“请安静一会儿,先生。”佩斯利轻轻皱眉,“我能理解远离同类造成的社交狂热,但是你话太多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仅要说话,还要交代最后的遗言,要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我凄惨的死状!我的尸体会永远留在你的记忆里的……”
佩斯利倦怠地打断了对方的诅咒:“事实上,我有记忆障碍。所有不重要的记忆都会在三个小时后被刷新掉——简而言之,很快就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现在就有点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这都没到三个小时!而且我根本就不叫艾弗里!你只是随口问了刚才的一个凶手的代号,然后用这个名字指代所有人!”
“看样子你还挺有精神的。”佩斯利冷淡地笑道,“但你的话真的很多——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的话题吗?”
不知名的艾弗里又开始吐血。他的体温开始下降,口鼻中呼出虚弱的白汽。在生命的尽头,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好吧……你在谈职业规划。”
“没错,而现在正是重新进行职业规划的时候。”佩斯利看了眼手表,“——我会给你提供一份工作。”
“……你要卖掉我的尸体?”
“当然不,这个国家的尸体买卖产业已经饱和了。你得活着才能为我工作。”
“我应该只能再活两分钟了。”
“这是我的责任,我很抱歉。我有点急于求成,忘了让他们收敛一点。”佩斯利仿佛现在才想起来重要的事,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杀人犯的肩膀。对方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那样猛地绷直身体,口中发出了痛苦且中气十足的哀嚎。但他的血止住了,伤口迅速愈合,以至于皮肤和血肉都开始发烫。他惊恐地看向佩斯利,此时这个人在他眼中已经超越了警察或者毒贩,成为了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佩斯利对这阵噤若寒蝉的沉默十分满意。她把糖果咬碎,同时快速说道:“艾弗里,等你被警察抓住,他们会公开对你提出指控。”
艾弗里忍气吞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我知道。所以我才躲了那么久。”
“不,你要承认所有指控,然后在此基础上主动交代一个新的。”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你的工作,先生。”佩斯利敷衍地回答,“这条新罪行是在哥谭市内抢劫杀人——那个没用的家伙为了三十块钱捅死了一个高中生,然后逃到布鲁德海文,最后因为抢劫老太太被捕。现在这件事是你干的了。”
“我才不会杀死小孩!我也不会抢劫老太太!”
“哦是吗?看来连环杀手也是有高尚品质的——你觉得陪审团会这么说吗?”
“……我不会承认我没有犯下的罪!”
“你连已经犯下的都不敢承认——现在闭嘴。”佩斯利一把掐住了艾弗里的下颌,“根据法律规定,等你揽下这个罪名,他们会把你送到最近的犯罪地受审,也就是哥谭。鉴于你之前还杀了五个人,庭审的时间会变得非常漫长,所以你会在黑门监狱暂时安置下来。”
“黑门……”艾弗里打了个寒颤。但他还被绑在消防栓上动弹不得,连抗拒的权利都没有。他听见佩斯利继续说道:“等到了哥谭,你就不必死了。”
“不!”恢复生命力的艾弗里中气十足地反驳,“我一定会被判死刑的……他们想让我死……”
“一般情况下是这个走向,但你十分幸运,因为你之前还杀了一个议长的儿子。”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杀了那个该死的小杂种,他的老爹才会追杀我!”
“——除非,这位痛失爱子的议长恰好和哥谭市长之间有着一些旷日持久的矛盾。”
“……”
“啊……看来你想明白了。”佩斯利欣慰地笑了笑,“在其他地方,你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而到了哥谭,你就是为给妹妹报仇手刃富家公子的正义使者。一个走投无路,满怀仇恨的可怜人,被徇私枉法的议员先生逼得走上了不归路,而在绝望的尽头遇见了愿意为你伸冤的市长,那位好先生不惜借此把议员弹劾下马——你看,艾弗里,只要利用得当,政客有的时候比义警更加正义。”
艾弗里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离开死亡的阴影后,他又恢复了一个杀人犯应有的冷酷与狡诈。他盯着佩斯利的绿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需要你呆在那个监狱里,必要的时候为我干点小事。”
“什么样的小事?”
“我暂时还没办法说清楚。”佩斯利冷漠地撤了回去,“好好呆在那儿吧。不要试图向别人提起我。我不希望你因为妄想症被关进阿卡姆,那有点用力过猛了。”
“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没有考虑的资格。”佩斯利平缓地退回阴影中,“还有——如果是和我一起行动的警察抓住了你,你可以适当挣扎一下,多坚持几天,给我的搭档增加一点成就感。”
“……你在哄小孩吗?”
“差不多吧。”佩斯利叹了口气,仿佛干正事时碰到了不停在身边绕来绕去的熊孩子,“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别就这么消失啊!我还被绑着啊!”
但佩斯利还是毫不犹豫地消失了,只剩下艾弗里被凄凉地绑在消防栓上。他努力挣扎,但之前的那些杀手连绑人的手法都无比专业,令他动弹不得——或许再过一个小时他的四肢就会坏死了。重获新生的杀人犯不愿就这么放弃,他在黑夜中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干脆放声大喊:“救救我!”
大概五分钟后,一个蓝色的身影轻盈地落了下来。夜翼警惕地看着那个被牢牢绑住的陌生人,眼神扫过地上的血迹:“晚上好,先生——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艾弗里没有回答他。他似乎已经沉浸在放纵的情绪中,依旧伸长了脖子大喊大叫。劫后余生的泪水直到此刻才从他的眼中流出来。蓬头垢面的杀人犯第一次在漫长的逃亡之路上发出如此快意的声音:
“我活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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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