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拥着睡了,但是并不安稳,这一次,两个人有了各自的梦魇。
梦境之外两个人像两只小兽,依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天色还早时,汉尼拔突然醒了,而怀里的埃尔瓦皱眉依着他,她贴得太紧了,靠得前所未有的近,第一次没有距离,全然的柔软,连同埃尔瓦身上的带上桔子清香的香味,恍惚升腾起的雾气,使他醺醺然好像看到了伸展羽翼的洁白天鹅,长长的颈项垂下精灵的弧度。
但这也让他明白,埃尔瓦已经开始长大了,除去一开始两个人挤着睡,后来就都分开睡。
昨天两个人情绪太不稳定了,两个人都急于从对方那里获取安全感,也就都没有提埃尔瓦回她自己的房间睡。
汉尼拔微微拉开距离,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手轻轻摸着她的额头,眉毛,想要抚平她皱起的眉毛。
埃尔瓦却睁开了眼睛,朦胧着去看他:“阿尼拔?”
大大的眼眸像是一碗水盛住一颗呆呆地琉璃珠子,又像是依赖着母亲的小鹿,被注视的人会得到毫不掩饰的信赖。
汉尼拔别过眼睛,起身,给她拉拉被子,想问她饿不饿,喉咙却像是被蚌合得死死的不得吐出只言片语。
但是她却懂了,抿着花瓣一样的唇瓣笑起来。
窗外晨光熹微,埃尔瓦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让窗外的清新空气入怀。
她回首,眼眸盈盈:“洗个脸就走吧阿尼拔,我好像听到厨师先生在准备早餐了。”
床头柜上放着早就准备好在那的碗形的容器和水罐,两个人用里面的水洗过脸,埃尔瓦给阿尼拔用蘸了水的梳子将头发倒梳到头顶,脑后,然后将自己的头发束在后脑勺,就一起走了出去。
清晨的走廊石板好像还带着些露湿,凉凉的,带着昨日夜晚的露气。
天色将明,太阳挂在东边的一角,马士提夫犬忠诚的守卫在城堡里,这时候抬起头望过来,懒懒地将尾巴在地上拍了两下,似乎确定没有异常,又将头窝下去。
餐点是熬得很香浓的蘑菇汤配意面,长期吃土豆泥的舌头感觉活了过来。
会客厅兼具工作室和会客厅特点,沙发围着茶几,可以接待客人,开个小茶话会。
窗边放了刺绣的绷子,上面绣着看不清的图案。而房间里还有一个写书法用的画架,颜料看着是主人常用,而不是摆在那单纯显示格调的。
另一边摆了一扇屏风,屏风后侍女千代的手指划过琴弦,她在弹古筝,来自东方的乐器声音悦耳,就像莉莉姐姐描述里那么好听。
紫夫人就坐在茶几边,她低垂着头,乌木发夹高高盘起她的堆如青云的发,显得温顺而柔美。
花枝在她手中,她微微蹙眉看着花,似乎思索这支花该怎么放更好,和服随着她微微动作发出沙沙的声音。
除了乐器声音,一切的声音都很细微,好像唯恐惊扰到什么。
埃尔瓦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和丽丽姐姐安静的那一面,于是局促也少了许多。
光是看着就觉得似乎很美好。
她本来因为丽丽姐姐十分讨厌日本,讨厌日本人,就是那些帝国给她们带来战火带来灾难,可是埃尔瓦第一眼很难讨厌这样子的紫夫人。
也许是因为紫夫人缓慢而优雅地朝他们点头致意时的温柔有礼,柔弱无害,实在太像母亲和丽丽姐姐。
“夫人好。”埃尔瓦行礼,按照母亲教过她的,礼仪不可出错,微微屈膝时颔首时垂眸都需要彬彬有礼。
而汉尼拔是弯腰鞠了一躬。
紫夫人请他们坐在自己对面,她说话时带着不同于西方人的语调,又和莉莉姐姐的口音有些不一样。
她拿着一枝花,手指纤细如同白鹤的羽翼,流转的眼眸就像水波一样,她平静地与他们说话,像是随意聊天一样示例着说几个日语词。
将一支花的花茎摆好,然后紫夫人把目光从那些花上移开,转到汉尼拔和埃尔瓦身上。
她并不直接说我很同情你们,而是先从广岛被毁说起,她说她的世界一瞬间灰飞烟灭,然后说你们的世界也被夺走了。
原谅一下埃尔瓦吧,她偷偷在想,不是日本人自己搞法西斯,偷袭珍珠港,惹恼了美国,被投了大男孩吗?
紫夫人在说他们都是苦命人,现在的世界需要他们一起去创造。
她的音容是如此的温柔而充满鼓励,让埃尔瓦实在无法对她生出迁怒。
紫夫人还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虽说都是被战争夺走家,但是日本是二战的罪魁祸首是侵略者,紫夫人的灾难源自于她的祖国的罪恶;而汉尼拔和她,是纯粹的受害国家的受害者。
紫夫人又和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战争下牺牲了幸福的人们。
心思存下不表,埃尔瓦还是很喜欢紫夫人这种热爱生活的状态。
紫夫人邀请他们试一试插花,她说汉尼拔还小的时候,他的爸爸给罗伯特和紫夫人寄过汉尼拔画的画。紫夫人夸赞了汉尼拔的审美,并鼓励他把自己喜欢的想法画出来。
埃尔瓦偷偷看向汉尼拔,果然,婶婶给他的关爱让他很放松。
这是她说不上话的。
便拿剪子剪去一支兰花过长的茎秆,看似随意地插进去,埃尔瓦说了一句:“梅兰竹菊,花之四君子,夫人,这兰花极好。”
这支兰花插进去破坏了原本的对称结构,高了一截,但是高低错落、动势呼应、俯仰顾盼、刚柔曲直,各得自然之妙趣。
这让紫夫人很高兴,她笑着鼓励埃尔瓦完成这个作品。
埃尔瓦便又挑了几支没有花的南天竹,再丰富一下层次,顺着已经完成的部分在视觉上做出一个层次感,合着整个房间的布置,自然而然,最是天成。
汉尼拔在孤儿院就看她做个插花,直到现在才知道埃尔瓦做得有多好,而紫夫人却有些激动地问:“孩子你学过日本插花?”
“不,我学的是中国插花。”埃尔瓦微笑。丽丽姐姐可是中国人。
紫夫人好像有些失望,她看见汉尼拔倾斜剪枝的手法,说了些什么。
而埃尔瓦注意到的却是旁边壁炉中,茶壶里发出谁开始沸腾的咕噜声。
她颇为失礼地无声起身去把茶壶提了出来,失了持续的火焰,茶壶里的咕噜声很快消失不见,她一把将茶壶放在一边,回头就见汉尼拔已经呆住了,裁花的刀子还在右手里,立即夺步上前双手抓住了他的手,不叫他伤到自己。
但是汉尼拔挣了一下,刀尖擦过埃尔瓦腕下,埃尔瓦只觉得一凉一痛,却没敢松手,只是急声呼唤了汉尼拔一句:“阿尼拔?”
汉尼拔眼睛瞳孔微微变化,回过神,竭力控住住自己,刀子已经滑落下去,他捡起来,眼神还是有些失神,拉过埃尔瓦,朝紫夫人鞠了一躬抬脚就要往门口走去。
埃尔瓦只是任他拉着。
走到门口时,身后的紫夫人喊住了他:“汉尼拔。”
她快步追上来。
这时,埃尔瓦侧首清晰看到汉尼拔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她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弥赛受伤了,汉尼拔。”紫夫人伸手,却没有碰汉尼拔,只是示意他看埃尔瓦的手。
埃尔瓦没有动,汉尼拔拉过她的手,这才发现埃尔瓦手腕腕下破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皮,已经有血珠渗了出来。
红色很刺眼,汉尼拔嘴唇抖了抖,埃尔瓦先开口说:“没事。”
她看出他的抱歉以及问她为什么不说。
她转向紫夫人,鞠了一躬:“夫人,对不起,刚刚很失礼。”
心思转了转,埃尔瓦又鞠了一躬:“夫人,我的名字叫埃尔瓦。”
紫夫人叫千代拿了药水,返身就受了她两鞠躬,一愣,询问才知道弥赛是汉尼拔给埃尔瓦取的。
“罗伯特说收养你做养女,埃尔瓦,你就是我们的家人。”紫夫人温柔地给她处理好伤口,涂上药后看向汉尼拔:“汉尼拔也是这样想的对吗?”
汉尼拔紧紧盯着埃尔瓦受伤的右手,闻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