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管家给大家放了假。
明朝时期夜禁制度很严格,律法规定,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违者受笞刑。
然而这里是南海飞仙岛白云城。
说句难听话,天高皇帝远,又是座孤岛,就算是皇帝亲临也不敢太嚣张。
飞仙岛四面环海,渔民居多,有时候天都要亮了才划桨归来,有时候天还没亮就要出海。
因此,白云城的夜禁制度并没有很严格。
之前我和聆秋趁夜出去玩,还看到路边摆有不少小摊。
今天晚上没有工作,又是过节,小姐妹们约好了一起去城主府外面玩。
照雪进来时,我的面团雪人刚做好。
用糯米粉揉成一大一小的两个面团,拿竹签串在一起,往锅里一炸,再往炸好的小面团上贴好熟芝麻,正是没有鼻子和围巾的雪人模样。
我自己取的名字,就叫“面团雪人”。
其实最开始我还不敢自己起火放油,现代的时候家里有电磁炉,但是总失灵,非得拧两次才能开火,火光“嘭”得一下冒出,总把我吓得一惊一乍。
再说放油,不知道是不是操作失误,我之前尝试过油炸什么东西,总溅得到处是有点,哪怕是三伏天也得裹上棉袄带着手套,不然不敢接近油锅一点。
后来我就不再尝试自己炸东西。
嗯,还是煮方便面适合我。
如果我妈知道了我在朋友的帮助下不但学会了自己炸东西,还自创了甜点,肯定会很惊讶。
“小梅,你这做的是什么啊?”
照雪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拿起来一根竹签,颇为好奇地瞅了又瞅。
“白不溜秋,又点着芝麻粒,倒像一个没胳膊没脚也没嘴的人。”
我拢着她拿着竹签面团的手往她嘴里塞。
“好吃的,照雪姐,你尝尝。”
“这叫'雪人'。”
“唔……雪人?确实好吃。”
照雪嘴里塞着糯米面团,十分模糊地应和着我,美眸弯弯,一副很开心的表情。
看着大美女吃自己做的食物实在是很享受。
“雪人嘛,其实和照雪姐你的名字也有关联。冬天下雪的时候,大家滚出又圆又大的雪球,一上一下堆在一起,然后拿什么水果核、胡萝卜做点缀,弄成人的样子——这就叫堆雪人。”
我想着记忆里的冬日活动,向她解释。
“说得好像你自己也堆过什么'雪人'似的。”
大美人毫不在意地说着。
南海怎么会有雪?
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座飞仙岛的侍女如何有机会见过雪?
……照雪的名字里有“雪”,但是她也只能从话本,用诗人的描绘中窥得一二。
如果我拿了照片,一定要给她看看。
可是我没有,甚至不能向她好好讲讲下雪时候的画面,向她讲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纯白。
——万里寒光生积雪,雪嘛,摸起来其实就和城主的剑光一样冰凉,看起来就像城主一样无暇。
雪的颜色就是城主身上衣服的颜色。
如果这么跟她讲,照雪这个城主小迷妹肯定能意会。
我端着手里的面盆,忽而有点难过。
将一串糯米团吃抹干净,照雪拿绣着兰花的帕子擦了擦嘴。
“你今天不出来歇歇?岛上新来的商船在渡口卖烟火棍,还请了美姬献舞,热闹非凡。”
资本家的把戏罢了。
我十分动然拒。
很久之前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和恋人一起去日本看花火大会,再之后闻够了炮竹味,看够了一地狼藉,我便对此祛了媚。
“你们玩吧,给,替我给聆秋她们也带几个面团雪人。”
“照雪姐,记得晚上注意安全哦,看好漱月,别让她又跑水里去了。”
我笑嘻嘻地说,送照雪出门。
虽然我嘴上喊“照雪姐”,但如果按真正的年龄排序,这几个小丫头片子都得问我喊“姐。”
“小梅姐~”
光是想想小姑娘们黄鹂一般乖乖地这样喊,我就忍不住姨母笑。
飞仙岛上,我们几个人常在一起生活,不知不觉间已经亲同家人。
小梅无父无母,是被捡过来的,照雪的母亲也是侍女,某夜与过路商船上的艄工未婚先孕,一出生就在城主府,城主不在意这些事,她便顺理成章地在城主府长大。
其他两个姑娘都是家里条件不好,又要供弟弟娶媳妇,早早就来城主府就职了。
不知多少次,我在城主府的小门旁看到聆秋那个无所事事,只会“啃女儿”的老爹腆着脸向她要钱。
光是想想,我就要咬碎一口银牙。
和姑娘们生活在一起,每天回到房也有温言软语的关切,顶头老板又是个佛系不管事的(用照雪的话说就是宽容),再加上白云城基本靠着收过路费和商船中转维持经济,称得上富庶,我的小日子过得还很悠闲。
而且嘛,每天还能看到美女美男。
虽然对某些封建陋习还不太习惯,但我逐渐地在适应“小梅”这个身份了。
一边畅想着以后的生活,不知不觉,我居然已经抱着面盆走到了正庭中。
合抱之树,伫立于城主府的正庭中央。
海岛上土壤贫瘠疏松,据说前城主当年为了这棵树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寒树】
其貌不扬,和平常的树无甚区别,只因其吉祥的寓意得以在此立足。
约莫是因为冬至到了,树干上挂着些被裁开的红条子,上面写满了少男少女们对未来美好的祝愿。
起初管家还三令五申不让他们这么做,可是看这些“红条子”并没有打扰城主练剑,城主闲着无聊还会抬头看他们写的东西,便再也没阻拦了。
管家的原话是:“吉祥树上吉祥话,各个都是盼飞仙岛白云城好,老夫为什么要阻拦呢?”
好一个狗腿子。
如果上辈子我的嘴有这么甜,早就跟专业课老师打好关系了,线性代数怎么说也能考个3.7吧。
冷白的月光下,层叠繁茂的枝叶间,红条子被寒风吹得飘扬,居然比平常多了几分美感。
树上挂了几条空白的供后人写,我往旁边看了看,拿起石桌上的毛笔,歪七八扭地往上写字。
写什么呢?
希望照雪越来越好看?愿聆秋明年变成大富婆早日摆脱渣爹,还是替漱月许一个快点长高的愿望?
不行不行,这种愿望一般都是立flag,还是换一个吧。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换了一个愿望提笔往上写。
爹的,这毛笔真难握。
从树干上爬下来,仰望高大的树木,头有点酸。
“种什么寒木……不如种梅树,又好看,而且还会开花。”
梅树好啊,最适宜生长在疏松透气、排水良好且微酸性的土壤中,而海岛上的土壤通常具备这些条件。
有这些种树的功夫,不如多给我发工资。
我颇有几分无理取闹地碎碎念着,把放在一旁的面盆又抱了回来,准备开溜。
约莫是码头上的烟火表演已经开始了,隐隐约约能听到众人喧闹的笑声,还有照亮长夜的绚烂火光。
白云城还是太小了,哪家鸡一叫在城主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摇着头往前走,却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袂。
“……”
卧槽难道我是什么言情女主体质,怎么又碰上叶城主了。
面对威武雄壮的老板,我还是有点胆小。
“城……城主……好……”
听到我打着哆嗦的问好,叶孤城敛眸看了我一眼。
“嗯。”
薄唇色淡如水,唇线很锋利,和他孤高的气质一样不近人情的那种锋利。
夜色之下,他手中捏着一只信鸽,将它放飞。
信鸽雪白的翅膀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浅白的痕迹。
所以城主大半夜闲着没事过来是为了给别人寄信吗。
什么信这么重要?不通过驿站,居然请得动白云城城主亲自动手?
越紧张,思维反而越发散开。
也就是瞬间,不远处的喧闹声骤然放大,随着一记鸣啸声,夜幕上爆开五光十色的烟火。
我没有回头看,仅仅是从城主眼中的光彩判断出的。
烟火的辉映下,叶孤城冷峻的面容也被柔和了。
长睫轻颤,又垂眸看了我一眼。
白衣,墨发,身形颀长,剑光若雪,缥缈孤傲如九重天外的谪仙。
“不和照雪她们一起去吗?”
清冷的声音。
记忆里,这还是叶城主第一次对我说话。
我感到几分受宠若惊,搂紧了怀里的盆。
“啊……我今天想一个人待着……”
兴许是觉得我的回答跟没回答无甚区别,城主没有继续说,目光一转,落在了我搂紧的盆上。
几个圆滚滚的“面团雪人”,被烟火的光添上色彩。
我神思一惊,总有一种摸鱼被领导捉住的心虚感。
这糯米粉团其实是偷用白云城城主府后厨里的……
大脑飞速运转,想起狗腿子似的老管家,我的脑子终于是搭错了弦。
我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笑容,上前几步举起面盆。
“城主,冬——冬至快乐!!”
“……”
叶孤城垂眸看着我手中捧起来的“面团雪人”,沉默了几息,可能是看我尴尬得几欲逃离,终于接过去。
绚烂的烟火之下,城主的面容被不时照亮。
像白绒绒的缅因大猫,安静而美得惊人——除了他的小胡子。
“……”
相顾无言。
天杀的我在做什么!!好尴尬我要连夜逃出飞仙岛啊啊啊啊——
“那我就就就先走了!祝城主玩得开心!!”
啊啊啊啊啊我这张死嘴怎么连奉承都不到点子上。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阴暗爬行飞奔出了正庭。
……
焰火和月光一同照亮天幕,也照亮寒树上的红条子。
红条子上,是少男少女如诗的情怀。
实在太无聊时,叶孤城偶尔会好奇地抬头看。
无非是什么希望升职加薪,家人平安顺遂,诸如此类的话。
“……”
【信女愿荤素搭配,希望叶城主花期再长一点。(ps:能不能把胡子刮了!我的绝世美男不要胡子!打咩!)】
狗爬似的字,格外显眼。
不知所云。
想起小姑娘絮絮叨叨的低语和惊慌得瞪大眼睛的表情,叶孤城拿起一串糯米团,敛眉端详了片刻。
精巧可爱的雪团子,芝麻粒。
和他曾出海在陆上看到过的很像。
放在嘴里,外皮酥脆,口感细腻。
【种什么寒木……不如种梅树,又好看,而且还会开花。】
月色泠泠,叶孤城听着不远处男男女女的嬉闹声,眸中不觉间也带上了点笑意。
其实飞仙岛后也种了许多梅。
老城主大动干戈地从陆上引种“寒树”,也有这个原因。
——既有寒木,又发春华,寒木不凋,春华吐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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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