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清回到皇宫时已经是傍晚。
金色的阳光铺在满天的殷红云霞之上,再从缝隙中倾洒而出,宛如红玉镶金,富贵华美。恰与朱红宫墙琉璃交相辉映,更觉这宫墙深深,哪怕跑到天边去,也不过是另一种樊笼。
赵怀清抬头望天,忽然地就想起了顾惜朝。
那人也是如此这般,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的,然而命运的旋涡太沉,谁也无法挣脱。
“皇兄,怎么不走了?”宫九上前一步来到赵怀清的身边。
“朕在想,顾惜朝。”
“可现在是晚霞,皇兄睹景思人晚了些。”
“在这天下的另一处,这就是朝霞。”
赵怀清话音落下,宫九琢磨了片刻,倏而笑了,笑容放肆灿烂:“皇兄这话说得有趣,臣弟倒是第一次听有这种说法。”
赵怀清不置可否,抬步继续向着御花园的方向走。
“明天再去看他吧,你不是说要看猴子吗?我们现在去。”
从宫门至御花园的路并不近,但他们二人皆是轻功卓绝之人,不消片刻便到了。
御花园的空地上放置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铁笼,通体漆黑,乃玄铁所锻,此时笼门大敞,镣铐丢弃在地上,里面的人却不知所踪。
赵怀清没有意外,要是那猴精不跑,他才觉得奇怪。
“哎呀,皇兄的猴子跑了。”
宫九唰地抖开扇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笼子有些幸灾乐祸。
“没关系,他跑不了,这偌大皇宫,还有小春守着呢。”
宫九闻言摇扇子的手一顿:“那他确实跑不出去。”
段千春,不仅仅是皇宫的内务总管,还是赵怀清的师父。赵怀清的武功连他都看不透,那段千春便更加深不可测了。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一阵惊恐的声音传来,赵怀清转过头来,正对上一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眼神惊恐而又慌乱,仿佛见到鬼了。
“呦,朕这么吓人吗?”赵怀清好笑地看着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司空摘星。
“你自称为朕?!你,你是!那,那御书房里的……”司空摘星的表情更加惊恐。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知道得太多,就是要死人的。更何况司空摘星深知自己秉性,他的嘴比老奶奶的棉裤腰还松,是无法保住秘密的。
宫九一副看好戏样子,描金的扇子遮住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同时也遮住了他满心的算计。
耍猴确实很好玩。
司空摘星转身就跑,将他出神入化的轻功施展到了极致。
“九儿!”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一个白色身影,身形如电,素□□瘦的手指捏住了司空摘星的衣角,随即一个用力,将他拽回了地上。
司空摘星见势不好,转身一个黑虎掏心,未等宫九防备,他手上一转,转而攻向宫九的下三路。
宫九折扇一挡,拦住他的去路。司空摘星错愕抬头,正对上那双深情又戏谑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甚至悠然自得地笑着。
“你轻功确实了得,但是你的武功……”
司空摘星确实被惊到,他没见过这么快得手法,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还被点了穴道,此时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命运全部交给了眼前二人,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服软求饶。
“陛下,饶命啊陛下,草民……草民真不知道偷得是您啊。”一边说着,司空摘星的眼珠子一变飞速转动,似乎在想在用什么样的话能挽回这个必死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不是朕,是别人就可以偷了?”赵怀清微微挑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吓得司空摘星连忙否认:“不不不,草民不是这个意思,草民的意思是……意思是……”
果然伴君如伴虎,这狗皇帝耍小爷我好玩吗?!
司空摘星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
赵怀清轻笑着点头:“别以为你在心里骂朕,朕就不知道了,腹诽也是杀头之罪。”
杀头之罪?!
“陛下您开什么玩笑……”司空摘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赵怀清认真的眼神。
他没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
一时间,司空摘星如同被卡了脖子的猴子,抖着嗓子,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他只觉得脖子后面凉得可怕,仿佛被刽子手的铡刀抵着,阴冷之感遍布全身,仿佛下一秒便会身首异处。
但是,他还不想死啊!司空摘星欲哭无泪。
“哦,看来是真在心里骂朕了。”赵怀清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司空摘星:“……”妈的,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这张破嘴,就你会说是吧?
他干脆闭嘴了。
赵怀清走到司空摘星的面前,然后蹲下身,垂着眼眸,绝白的手指挑起司空摘星的下巴。
司空摘星被赵怀清突然的动作吓得愣住了,生怕对方一个不开心,手上用力掐死他。
然后赵怀清并没有动手,而是微微倾身拉近了他与自控摘星距离。
司空摘星屏住呼吸,心脏怦怦乱跳,没由来的紧张起来,他盯着赵怀清越来越近的脸,突然冒出来一句:“陛……陛下,草民,喜欢的是女人。”
赵怀清眉头一跳,伸手一摸,从司空摘星的怀里摸出一块红玉镇纸、一块碧色环佩、一颗极品夜明珠,还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墨块。
司空摘星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些宝贝一样一样被赵怀清拿出来,眼神渴望得能拉丝。
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宫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司空摘星真真是胆子大,御书房里还有一个皇帝坐镇,他都敢偷这么多东西出来?
不过既然能被称为“偷王之王”,司空摘星自然有一套他自己的看家本领,南王世子赵悯清,武功低微,内力薄弱,又在认认真真地批折子,没发现司空摘星的存在也正常。
想到这一层,宫九便释然了,看来他得和皇兄说一说,让他把悯清表哥扔给段千春,好好学一学武功了。
“宫中行窃,罪加一等啊。”赵怀清清点着地上的东西,林林总总,竟让他偷了价值几十万两黄金的财宝。
这回真完犊子了。
司空摘星闻言立刻收回眼神,眼睛一闭,放弃了挣扎,语气间甚至有几分哀求的味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用这么折磨我!直接给小爷我一个痛快!”
赵怀清真琢磨着,宫九忽然插进来一句:“皇兄,你看他这么可怜,不如让他做点事情,将功补过吧?”
赵怀清回头看向宫九:“让他做什么?”
宫九意味深长地看了司空摘星一眼:“银钩赌坊啊,皇兄。”
赵怀清恍然大悟:“是个办法。”
司空摘星云里雾里地听着这二人打哑谜,虽然意思是放自己一条生路,但他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赵怀清凑近他耳边,用仅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道:“限你半月之内,将西方魔教的罗刹牌给我偷过来。”
赵怀清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道:“做得好呢,朕便从轻发落,做得不好呢……”
言未尽,但意已明。
做不到就会死。
宫九隔空解了司空摘星的穴道:“皇兄不杀你了,还不快谢主隆恩?”
司空摘星哆哆嗦嗦地叩拜谢恩。
“草民谢主隆恩。”拜完他悄咪咪地抬头看向赵怀清,“那,那草民了可以走了吗?”
赵怀清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然而,司空摘星刚准备走,却又被叫住。
司空摘星真的快哭了,他生无可恋地转头讪笑道:“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赵怀清下巴一抬:“先翻五百个筋斗再走。”
司空摘星:“……”您真拿我当猴耍是吧?
所以,赵悯清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他家皇兄坐在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吃着水果,旁边坐着怜清表弟,一副看乐子的神情。
而他们的面前,是正在翻跟斗的司空摘星,不知道他已经翻了多少个,头发凌乱,衣冠不整,脚下的土地都被磨出两个浅浅的坑。
小世子一脸懵逼,不明所以。
“陛下,这是……”
赵怀清此时才看见赵悯清,向他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赵怀清:“悯清?快来吃点水果,这可是南国刚刚进贡的葡萄,甜得很。”
小世子走过去,抓了几颗葡萄塞进嘴里,脸颊鼓起来,这么看着竟有几分可爱。
但他还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着还在不停翻跟斗的司空摘星。
“陛下,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您要如此罚他?”
司空摘星闻言,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
天呐,好人啊。
终于有人替他说话了!
赵怀清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你说他啊,他偷了朕的玉佩。”
小世子闻言皱眉,又看了司空摘星一眼,躬身行礼。司空摘星的动作慢了下来,等着为他求情的天籁。
谁知小世子义正言辞:“此刑罚过于儿戏,皇兄理应将他处死!”
话音刚落,吓得司空摘星差点手摔了。
果然呐,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赵怀清却不答反问:“对了悯清,你突然来到御花园,所谓何时?”
赵悯清这才想起来他要干什么,立刻焦急地跪下,伏在地上。
“陛下!悯清看管不力,让陛下御书房里丢了东西,请陛下责罚!”
赵怀清一指地上的那些东西:“你看看,是这些吗?”
赵悯清疑惑起身,转身看去,待看清楚地上的东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就是这些!怎么会在这里?”
赵怀清笑了:“这些也是这个翻跟斗的人偷的。”
赵悯清怒瞪过去,白皙的面庞气得通红:“大胆毛贼!竟然偷到宫里来了!”
这毛贼真是可恶,饶是他性子再软也忍不了了!害得他差点被皇兄责罚,真的该死!
赵怀清忍俊不禁道:“朕已经让他做事,将功补过,不过你要是气不过,也可以将他下狱,你亲自用鞭子抽一顿。”
司空摘星:“……”
早知道,就直接死在娘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