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山间的夜风好凉,皎皎靠在他肩膀上回忆道:“雪信姐姐说取自什么.......山高月亮小?”
他勾唇轻笑了笑,“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1]”
皎皎的下巴在他肩膀点几下,附和道:“嗯嗯,就是这个。”
说完想到什么似的满心欢喜地抬起头,双眼明亮若星,“余恨哥哥,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是不是不再讨厌我了?”
柳余恨被她甜滋滋的话弄的微怔,从未有人对着他以这般亲昵撒娇的情态。
他当然知道这个单纯如稚子的小姑娘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她对他那些亲密至极的举动,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内里的含义。
不管她是否受人指使或哄骗,起码她面对自己时,眼里是毫无嫌恶之意的。
只这一点,他已满足了。
“我从未讨厌过你。”柳余恨黯然神伤道,更多的,他如今这样也不可能奢求了。
虽然皎皎觉得这话的真实性存疑,但是听到还是很开心的。
她是只讨人喜欢的玉蝶奴!
“山间夜冷,回去罢。”夜风凛凛,他见她已经瑟缩了好几次。
皎皎慌忙拉住他,“走了就看不到流萤了。”
她话音刚落,如惊蛰已至,点点萤火缓缓从花海里纷飞而出,流萤飘飞,忽明忽暗,飞旋着点亮整个夜,如漫天细碎的火屑。
皎皎松开手,撒野似的跑出去,扑了一团流萤敛在手心。
“余恨哥哥,你看,我抓到星星了。”
流萤在她手间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眼前的一切就是夏夜最旖旎的梦。
柳余恨静静的看着她,眼里的那种寒铁般的冷消融了似的,浮现出温暖的光。
漫天流萤,像是无数颗星星自夜幕降落。
而最亮的一颗已落在身旁,毫不吝啬的在他踽踽独行的世界里,落下点点微光。
在这样无垠的花海里躺下来,幕天席地,如沧海一粟,抬头是咫尺间的满天星斗,垂首是斑斑流光。
他第一次觉得岁月悠长。
将解下来的外衣递给皎皎,柳余恨轻声道:“披上吧,小心着凉。”
怀里的黑衣带着一股清冽的味道,除此之外便是驱不散的血腥气。
他穿着白色的中衣,从交领处都能看见内里苍白皮肤上纵横的伤疤。
皎皎的心忽然微涩,唇瓣用力地抿了抿,那双琥珀般澄澈的眼里染上点点心疼,把那件宽大的外衣罩在两个人身上,“我们一起盖。”
夜间呼啸的冷风被薄薄的衣衫隔绝在外,他们一起躲进这一方小世界。
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热气自然重,皎皎瑟缩几下就已经躺在了柳余恨怀里,还不够似的使劲往他怀里埋,像是要钻进温暖的火炉里。
“余恨哥哥,你身上好烫。”
黑夜里,她天真而纯粹的嗓音在柳余恨耳里变了形似的,透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引诱来。
柳余恨浑身僵硬,身体愈发滚烫,呼吸逐渐紊乱,“别乱动。”
皎皎被他一斥,靠在他胸膛上不敢动了。
耳畔就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猛烈急促。
听着这段心跳若擂鼓的异样频率,皎皎的脸颊也泛起温热,忽然感到了一丝心慌。
为了压下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潮涌,她干巴巴道:“余恨哥哥,你的心为什么跳的这么快。”
柳余恨僵在身侧的手臂搂上她的腰,下意识地缓缓收紧,像是想要将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牢牢地握在掌心。
他那只恐怖的独眼里,炽热的火光反反复复,燃了又灭,最终将自己焚烧成灰烬,只剩下一地狼藉。
他声音低哑地艰难道:“不许说话了。”
皎皎感受着腰间缠上的滚烫,听话的闭上了嘴,沉进这有些奇异但十分安心的怀抱里。
她的鼻尖弥漫着山花的清香,和带着点血腥味的热气,暖融融的,让人浑身松软,是会让人眷恋的温度,不知不觉间眼皮已慢慢沉重起来。
柳余恨叹息一口,看着她躺在他怀里安然睡去,没有一丝防备。
借着今夜的星光与萤火,他终于可以将目光缠绵的落在她脸上的每一寸,心底慢慢被水浪填满。
夏夜,花海,流萤。
都比不上她。
他缓缓低头靠近她,以一个白日里会让他不安、让他觉得狼狈的距离。
柳余恨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用目光去描摹她的眉眼、她眼角那两颗对称的小痣。
他一辈子也无法再忘怀这个像蝴蝶一样的姑娘。
这一刻,永远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飘摇的柳余恨,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安和……幸福。
孤僻古怪、毁容残废的柳余恨竟也会觉得幸福。
他突然开始庆幸,那个背后之人将他带来了这里。
所幸,他还有利用价值。无论是何目的,他都甘之如饴。
柳余恨那只可怕的独眼里,似乎也露出了一种近乎温暖的亮光。
阖上眼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想死在这一刻。
......
杂石滩乱石堆砌,路非常难走。
柳余恨转过身揽住她的腰,以让她近乎坐在自己的臂弯上的姿势,将她从堆成山的石块上抱下来。
皎皎揽着他的脖子下地,迫不及待地摇着他的手臂道:“余恨哥哥,就在前面。”
说罢,就欢喜的往前跑,柳余恨在后边温声喊道让她慢点。
河堤旁杨柳青青,细细的柳条在柔风的吹拂下点着水面。
河面如水镜般透亮,浓密的绿野包裹成荫,一股浓郁的氧气感扑面而来。
“余恨哥哥,你不是说要捉鱼吗?这河里有很多鱼。”皎皎趴在河边往水里瞧,一两个小气泡从河水里咕嘟而出,一转眼就溜走了。
这河水极浅,柳余恨下水后,水位只堪堪到他大腿间。水又清澈,惊慌逃窜的鱼儿没两下就被铁钩刺穿了鱼腹。
柳余恨却只瞧了一眼,就将这鱼丢进了河里,鲜红的血晕开一片,周遭的河虾一下子围了上来。
皎皎在河边疑惑问道:“不吃鱼了吗?”
“这鱼的刺又小又多,容易伤到喉咙。”
他在林子里发现了一颗盐霜柏,割了些果子上裹着的盐霜,正好身上带了火折子,简单处理一下烤条鱼,应该算得上是风餐露宿的江湖人最擅长做的食物了。
他自己一个人当然吃什么都无所谓,更没有伤不伤喉咙这一说,但是有皎皎在,他总是想尽力做的更好点的。
皎皎看他淌在水里找鱼的样子,兴致勃勃地脱掉了鞋袜,也下了河。
河水漫过她的腰肢,清透的水里,细小的浮游生物穿梭而过。
她弯下身,扒下河岸苔藓石壁上紧贴的小东西,黑色的小壳在她嫩白的手心打个转儿。她举起来朝向柳余恨,好奇地问道:“余恨哥哥,这个黑乎乎的东西能吃吗?”
柳余恨微不可查的无声笑了下,走到她身边轻轻道:“这是田螺,能吃的。”
皎皎很满足,“那我多找些,要找最大的。”
“好。”柳余恨的独眼里染上和煦的光,目光专注的看着她埋首在河里寻找的样子。
他刻意的放慢了捕鱼的过程,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一颗颗硕大的田螺被内力驱赶着打滚儿。
“好幸运,好多大田螺游过来!”皎皎惊喜地捧住满手的田螺,开心的像个孩子。
柳余恨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闻言眼底的温柔根本藏不住,“嗯,皎皎开心就好。”
他的声音清越若山泉,这恐怕是他除了武功,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可皎皎却觉得,他那只并不好看的独眼里,似乎闪烁着什么令人心悸的微光。
被这样的光芒笼罩,让她想到了昨夜星辰、昨夜萤火,她下意识转过身往岸边走,心里仿佛有一股细弱的热流穿堂而过,她还没品出一两分意味,就已汇入大海,彻底了无踪迹。
她走回岸边的步子跨的急,一时不着力,脚下踩到了一片滑腻的苔藓,还未叫出声,就栽进了水里。
幸好柳余恨就在身后不远处,顷刻间就将她揽进了怀里,除却衣衫被打湿外,并没有什么损失,就连她手里团着的田螺,都没少一个。
柳余恨呼吸一促,险些被她吓了一跳。
看她一身淋漓不尽的河水,柳余恨二话不说的将她拦腰抱起,淌过小半段河,小心的把她放在河岸边坐下。
皎皎靠在柳余恨怀里,发丝一缕缕往下滴水,透明的水珠划过她雪一般的肌肤,留下蜿蜒的水痕。
她一身纱裙本就轻薄,这么一打湿,湿哒哒地贴在她身上,风一吹,冷的瑟缩起来。
河水借由着她的衣裙慢慢往柳余恨的黑衣上面晕染,他慢慢用衣袖擦拭着她潮湿的头发,缓声道:“别害怕。”
另一只手环上她细腻的薄肩,他手臂的肌肉紧实,滚烫的温度透过来,紧接着就是一股温热的内力在她身体里流窜。
衣裙也被内力烘干后,他又起身,用手臂轻轻抬起她的脚放在他怀里,一边用体温捂热,一边仔细查看着是否有扭伤。
他低下头时眉头轻蹙着,只剩额角那块大大的十字伤疤对着她,显得有点凶狠,可他胸膛却很厚实温暖。
皎皎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唤他,“余恨哥哥……”
不似之前的亲昵活泼、烂漫天真,而是柔软的、不知所措的,几若不可闻。
柳余恨还未抬起头,一个轻柔的吻已经落在他的额角。
他脑子里嗡了一声,眸光骤缩,心跳在短暂的停顿后,彻底乱了节拍。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愣在了原地。
皎皎垂下眼,慌乱地收回脚,将鞋袜穿上,可方才脚下踩着的心跳声却还回荡在脑海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害得她的心跳也与之同频共振。
小蝴蝶青涩的心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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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