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消停后,围场上只剩下一具年轻的尸体,和一匹嘤嘤啼叫、到处嗅闻的马。战况的转变来得如此迅猛,如此自然,用巴尔扎克的比喻来说,就像是一口锅炉本来贮满了足以翻江倒海的蒸汽,却在眨眼间被一滴冷水给化解得无影无踪。一阵哭嚎声打破了沉寂。庞万春的两名副将,雷炯和计稷都在嚎啕大哭,冲着那具尸体喊哥哥。半晌后,雷炯拍马出阵,脸上泪痕未干,声称要为庞万春报仇。陈丽卿手脚早已软了,体力不支,加上心虚胆怯,一时难以应战。正在她犹豫时,后面的云天彪急着要立功表现,率先出马应战。战不到三十回合,把雷炯活捉回营。计稷也来迎敌,不到二十回合,被云天彪拉下马来。计稷害怕被他抓回去受辱,刚坠下马,就果断自刎了。
今晚的昱岭关在下雨。
当夜,云天彪在庆功宴上提出了请求:“我的妻子不能生育,多年无嗣。今日同令爱一起寻到的那位林姑娘,我看她甚是温柔贤惠,恳请将她许我为妻。”陈希真喝得满脸通红,意识模糊,答应得干脆:“天彪要娶谁,自然任凭喜好,况且今日你破敌有功,不过一个女俘虏,想要就给你。等攻下这昱岭关,我就让卿儿把那个女人送进你的帐里。”云天彪欣喜若狂,飞也似的喝酒吃饭,迅速下桌走人,似乎动作上的加快有利于时间的推进,以便他早一些娶到心爱的姑娘。
散席之后,陈丽卿也找上了陈希真:“爹,谁说我要把林妹妹送给他了?”陈希真感到疑惑:“林妹妹是哪位?”“就是那个姓林的女孩,可以唤醒通灵宝玉的那位,明明今天是我先一步看到她的!”她的语气颇为不快,“爹,通灵宝玉作为上古神力,潜力莫测,确实可怕,可若没有能操控它的人,也不过是普通饰品,可见林妹妹才是重中之重,不能让她走出我们的监控范围内。那云天彪不过看了她一眼,就迷了心窍,开始忘本了,日后林妹妹叫他与我们作对,或者利用美色偷偷逃走,他岂不是被玩弄于鼓掌间?绝对不能把人给他,必须留在女儿的军帐里。”即便被酒影响了思考,陈希真也毫不怀疑女儿的决定。
庞万春及其副将的陨落对昱岭关的攻守起到决定性作用,荡寇军趁热打铁,迅速突入关内。云天彪在这次的战役中分外卖力,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期待。当他带着功绩去找陈希真,再次提出婚娶要求时,陈希真含糊其辞,用委婉的语言把他赶了出去。他不敢置信,但考虑到多年的战友之谊和姻亲之情,他还是更愿意把这次的闭门羹理解成自己的错误,是自己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于是,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在陈希真耳边不厌其烦地重复说想要娶那位林姓女俘。他甚至连休掉现任妻子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需要陈希真把人送过来。
陈希真只口不提答应过给人的事情,又是搪塞又是拖延,成功引起了云天彪的恨意,把这件事的性质从简单的赏罚分配上升为了不可调和的内部矛盾。强大的隐患正在这个团队里默默生长着,虽然不会影响白天的活动,但会在夜深人静时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睡不好觉,各有心思。陈希真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心想:我还真就不信了,谁不是四处征战过来的,什么稀奇雌儿没见过?
怀着一股难以察觉的焦躁,他以探望女儿的借口,在明知道陈丽卿外出的情况下去了她的军帐。他把双手背在身后,作出一副严肃的好似巡视军情的模样,慢悠悠地开口:“俘虏的情况怎么样了?其中有个人至关重要,是我们打压方腊的筹码,可千万别松懈。”“我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女兵们回答,“那位重要俘虏被单独关押在那边,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陈希真点头,跟着她们的脚步:“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的管理如何。”
女兵掀起了面前的帘帐,里头坐着一个被绑住双脚的女孩,倚在墙边,姿态优美婉转,慵懒娇弱,正捧心蹙眉,静悄悄地仰望着窗边飘飘洒洒的月光。
“很好,”陈希真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挪开了眼神,转过身去,盯着地板说,“不能像对以前那些俘虏一样对待她,把她照顾好了,要活的,留着对我军有大用。”
又嘱咐了几句后,他就离开了。陈丽卿回来后,士兵们只是报告说陈道长来视察了一转,她也没有多问,脱下盔甲就一如既往地去用话术给林黛玉洗脑。另一头,云天彪也一如既往地在床上做着注定无缘实现的新婚美梦。一切都恢复平静。只有陈希真除外。他是晚年得子,而那个被称为林妹妹的女人,看上去比他的女儿还要小好几岁,论年龄足可当他的孙女。但是,今夜,时间似雨打铁皮般一分一刻地闷声过去,她的影子也在他的脑海里持续形成温柔的打击。
他失眠了一夜。第二天的太阳才刚升起,无缘无故的,他突然想找到那位林妹妹。虽然才刚离别,甚至算不上离别,因为根本不认识,只是他单方面的一眼之缘,但他心中这股只有林妹妹才能填满的空虚感来得如此猛烈。为了缓解这份空虚,他尝试用花朵来作为她的替代品。他先是找上了百合,但不知为何,当他用舌头去品尝时,那怡人的香味变得苦涩难耐,堪比蒲公英的乳白汁液。紧接着,他寻找了桃花,梨花,海棠,还有玫瑰,但它们都不能还原她带来的那种意乱神迷的感觉。
直到某一天,他无意中路过一段街道,发现街边种着一棵木芙蓉,身形高长,需要仰望,数量繁多,欣然蓬勃,花朵形大,难以掌握。他像是野人看见一块熠熠闪光的玉石一般发出了吓人的喊声,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鲜花竟然将生意盎然与弱不禁风结合得如此完美。他的心脏像是被油盘给堵得紧紧的,跳得那么艰涩,脉搏的鼓动也充满着令人上瘾的酸楚,每跳动一次,就想往林妹妹的方向走一步。他把木芙蓉全部摘下来带回去,运用法力将它们固定成形,永远不会枯萎色衰,然后和念珠一起串成挂坠,佩戴在身。由此,他感觉自己接触到了那位林妹妹的香软。
这串挂坠因法力所赐,时刻散发着超自然的神秘光晕。外人觉得很稀奇,认为这串挂坠象征着某种神谕,而事实上,在陈希真眼里,林妹妹确实象征着极其罕见的现象,是一股他常年潜行修道所追求的仙气,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绛红色幻影。她那绝代的姿容出现在他的视野和心田,具有顽强的特性,反复的规律,和雄辩的力量,就像印度神车一样,旁若无人地从他的脑中驰过,带着碾破天地的气势,使他脑桥变形,锥体耷下,橄榄断裂,使他的迷走神经在她的娇美所造出的风暴中拉出狂放的迸裂声,使他的舌咽神经因她的迷人而发羊癫疯似地抽动,如果摊平他小脑的每一寸褶皱,可以捻出好几片在她的身影中得到了升华的爱情的呜咽。
他多做了一串芙蓉挂坠,找了个机会要送给她。他来到女儿的军营里,掀开了里头那间单房的帘帐,紧张得像人生第一次经历爱情。在这样的紧张感中,他觉得自己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了,效果之明显,赛过闭关修道二十年。他是多么希望这种年轻的心理状态能永远持续下去。面前的少女一天比一天出落得迷人,散发着不被任何世俗条约所拘束的美,而这种美也只有在极致灵动的青春中才能寻见。她简直就是青春本身!
陈希真想了一个不算高明的开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林黛玉连一个疑惑的表情都没有给,对他完全没有反应。他只好自己接下去:“那位绑你来此的女将军是我的女儿。”
正在这时,一个小兵来报,有使者来寻他,他只好先接待使者。使者说道:“蔡太尉奉命征讨梁山,令陈希真、云天彪、张应雷、陶雷霆速来山东。接应的马车已经备好,在东南方向等候,请速速启程。”陈希真前脚毕恭毕敬地送走了使者,后脚就气得摔桌子:“放他妈的屁!离打下方腊只差一步了,竟然要为他的一道口令撤退!”
他就这样板着一张骇人的臭脸,从袖中取出了那串发光的芙蓉挂坠,递给林黛玉:“这个,送给你。”林黛玉只看了一眼,冷笑着说:“我不要。”陈希真恨得牙痒,抓住她的胳膊,不顾她因吃疼而哭泣,割掉脚绳,把她拉去了一个密室。
密室里充满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潮臭,里面关押着一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散乱的头发被血染成几条油腻的海带,衣服上全是血迹,可人还没有死,隐约能看到他的胸膛在起伏,这证明他还在呼吸。一块刀片牢牢地卡在他的面颊,嵌在颌骨缝里头。他的脸颊在颤抖着,腮部温柔地起伏。这样的起伏,彰显出他还在尝试着努动嘴唇,尝试着诉说。看那样子,似乎鲜血卡在了他的喉腔里。
陈希真也不多话,上去就捏住俘虏的肩膀,把那只皮包骨的手臂提起来,将自己的指甲摁进去,用这种最粗暴最原始的方式开始撕肉剥皮。黛玉不敢正眼看,光是听俘虏那不成声的惨吟就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陈希真剥掉他一只手臂的皮后,松手笑道:“活不久了。”这句话提醒了她。
她忍着恐惧与对脏污血肉的反感,把眼神落在了俘虏身上。这时,他也抬起了头,正好看见了她。看着那张已经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脸,她的恐惧与反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阵心酸。她哭了。那孩子般的哭泣打中了俘虏的心坎,他差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惊讶犹如一种崭新的神药,短暂治愈了他的伤痛。黛玉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正影响着俘虏的心态,于是忍下泪意,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这个微笑果然产生了神药般的作用,俘虏那紧张和惊恐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绷直的身体也松弛下来,眼里的焦躁完全消失,只剩下一脉平静。释然和舒适的表情像羽毛一样静悄悄地盖上他的面庞,慈爱的月光掠过他的眉宇。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陈希真注视着这一切,上手摸了一把,发现他已经彻底断气了,冷笑着踢了一脚,又回过头来,面对着她说:“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争斗中心了吧?”
黛玉不想说话,只顾摇头。
“现今国内有四大寇: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朝廷要征讨四大寇,而我,就是俞太尉麾下的荡寇军的头领,我来江南就是为了消灭方腊。方腊在江南杀烧抢掠,你是受害者,应该对方腊恨之入骨,对我抱有好感才对!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我脚边这个贼寇就是方腊手下的副将,你为什么要为敌人流泪,反而对我如此冷淡?”
林黛玉惊讶地看着他。
“你知道通灵宝玉吧?上古遗落的宝物,和传说中的女娲同一时代的东西。可是它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佩戴的主人,一个就是你。”说着,他的眼神中露出了心虚,瞥向了一边。他低声冷笑,咬牙道:“什么上古神器,居然也学着人类,来贪慕女色……”
林黛玉这才醒悟,难怪她总觉得那块石头会对她的言行做出反应,甚至有时候她感觉它在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她原本以为石头只是跟随主人,宝玉对她有意,所以它也跟着模仿,万万没想到它是有自我意志的。
“为了能够使用通灵宝玉的力量,所有人都会想办法得到你。”像是为了报复林黛玉一般,他故意压低声线,试图营造出紧张的氛围,“你确实拥有无可匹敌的美貌和魅力,通灵宝玉和它的主人一样,被你迷倒了。你拥有超出常人的资本,这就意味着你必须要面对相应的考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你命中注定无法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无法享受安宁的生活,无法得到平静的归宿……只要走出我们的军营,那些男人一个比一个壮,一个比一个残忍,都会朝你扑过来,哦,说不定还会有不甘示弱的女人呢。相比起来,我们父女真的对你很好,不是吗?你要不要考虑接受我……我们?”
黛玉那双如同带露醋栗果似的乌黑眼睛正颤动着,里面装载着惊讶和恐惧,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厌恶。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年纪比她起码大了四十岁,满脸都犁着皱纹,皮肤松弛得像劣质的皮革,不由得连连后退。她的这个动作激起了他的反应。他按捺下那股快要冲出身躯的愤怒,几乎每一寸面部肌肉和皱纹都在发力,整张脸上都闪动着自我克制的阴森的光泽。他深呼吸一回,慢慢开口道:“林姑娘,你真的很特别。”
黛玉回答说:“您太过奖了,我并没有哪里特别,我也不记得有过哪些特别的行为,明明我在您的地盘上只做过被囚禁这一件事。如果您是喜欢那种被拘束、被管制的状态,为何不养只狗来消遣?这份喜爱我消受不起,还请您和令爱打消这个念头。”
“不,你误会了!不仅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也误会了你自己。我确实认为你被监禁的模样很楚楚动人,但绝对不是将你当囚徒一样去对待。你确实美过天仙,在我眼里,嫦娥都不配给你提鞋,但我是不会那么肤浅的……”说着,他的呼吸愈发沉重,胸脯起伏愈发夸张,哼出的鼻息像树脂沸腾时的咻咻声,“你知道刚才我在对这个南国贼寇做什么吗?”
黛玉的眼睫毛不断颤抖:“你……你把他手臂上的皮剥了下来……”
“没错。我可不想装傻说这样的行为不残忍,那太矫揉造作了。我注意到了,你的神色一开始很惧怕,你很怕那种血肉模糊的样子,甚至不敢正眼看他。这样的反应在我预期之中,毕竟你是个娇滴滴的女人。但随即,你渐渐能够直视那种惨状了,你为他掉下了眼泪!你在心疼,在怜悯!对吗?哪怕知道了这个人是为方腊效力,你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悔意,不打算收回刚才的泪水。你的眼泪不仅打动了这个贼寇,也打动了我。我认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最能打动人心,一种是英雄男子汉的温柔的忧郁,一种就是真善美女人的崇高的眼泪。”
“如果眼泪会招惹来这样的麻烦,那我以后还是多笑笑吧。”
“你怎么还在拒绝?不过,你说得对,多笑笑……我还注意到了,你在为那个贼寇流泪后,绽放了一个微笑!多么不可思议,在短短的时间内,你就从无尽的恐惧中蜕变,产生了怜悯和同情,进而又变得温柔,变得充满了爱,你的生命力和意志力令我叹为观止!当我看到那个微笑的时候,我恍然大悟: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我研究道家阴阳多年所要追求的东西!越阴则越阳,越死则越生,越痛苦则越高尚,肉身越是弱不禁风,迸发出来的精神就越是坚不可摧!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浑身充满了女人味。在我看来,有着疼爱花草树木的情怀的你,有着无差别地怜悯每一位伤者的胸怀的你,有勇气对着血淋淋的死亡绽放微笑的你,才是女人中的女人!你像游丝一样敏感,像莲花一样高洁,你就是阴的代表,是阴本身,在爱上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张让我深思多年的阴阳八卦图的道理是如此简单。我发自内心地渴望得到你!你不会知道,我每天夜里是如何地为你而失眠!”
在这番炽热的表白后,陈希真看到她的面部表情产生了变化,那双方才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这个小小的变化使他把感动和恩赐这种词语联结起来,使他欢欣鼓舞,期待万分,迫不及待要听听她会说什么了。只见她开口道:“抱歉,我不愿意。”
他大受打击,像只被淋湿的公鸡一样颓然靠在墙边,表情阴郁又惆怅。但随即,他仿佛是想通了什么,霍的跳起,道袍发出沉重的抖动声,好似凯撒攻击高卢人那样向她冲了过来,再度拿出那串挂坠递给她:“这是我为你做的礼物。”
她的脸上写满了已忍到极限几个字,冷笑道:“我不要你拿过的东西。”
他捏紧了拳头,挂坠上的念珠和手汗摩挲出刺耳的声音,同时用那双下三白的眼睛使劲瞪着她,身体一动也不动,活像一副挂在极差风水位的用眼睛向下盯人的邪门画像。半晌后,他再度开口:“你真的不愿意?”
黛玉果断回答:“永远都不会愿意,永远。”
他气疯了,抽出一把匕首,故意将刀尖向着她,期待她会因此而求饶。毕竟,这可是一个嫩得吹弹可破的女人!但是,妈的,这女人简直是个老虎,她看上去根本不打算收回前话!他脸上的皱纹不断弹动着浑浊的微光,面部肌肉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他嚷道:“最后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
“不!不!不!”她一面说一面跺脚,“我还是太讲究体面了,果然应该见鬼说鬼话!实际上,何止是不愿意,像你这种自说自话、自作多情、自诩正义,实则残酷又卑鄙的臭男人,看一眼都嫌脏!”
一时间,他感到紧张的脉息在鼻腔和喉咙里翻滚,激荡的血液在薄弱的血管里跳动,几乎要冲破这具躯壳。他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大叫一声后就持刀戳去。黛玉看到他那皱褶横生的脸上盖满了阴影,是一种比窗外月光所能投射的,或者说比当下囚房里任何歪歪扭扭的动态物体所能反射出的更黑暗更暴躁的阴影。还没等她对之做出反应,那刀便刺穿了她的胸膛。她感到疼痛,眼前渐渐模糊,但还是坚持站着,没有倒下。她的血早在死前被烧干了,内脏器官也早就烧死,当下的一切都是用灵力修复维持的,里头装的已经不是血肉,而是轻飘飘的灵魂。这把刀徒劳地静止半晌,也没能让她的灵魂流出一滴血。
陈希真在极致的憎恨和怒气之下哈哈大笑,把刀抽出,扶额道:“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是活尸,这种东西自然不起作用。”说罢,从道袍里掏出一面装饰繁美的镜子,朝她照去,口里念念有词。火烧火燎的剧痛感再度袭来,黛玉意识恍惚了一瞬,便已经人魂分离。她望向身后因灵魂抽离而飘然倒下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陈希真把镜子拿在手中摇晃,似乎是在炫耀,嘴角时刻抽搐着畸形的笑容:“通灵宝玉说到底也只是一块石头,算个什么东西!我有乾元镜,精通真武决,手握五雷都篆**,上应清虚雷府,内托先天雨师内相真君,哪里配不上你?你也不过是棵仙草,光是自保就耗尽气力的废物,在这里傲什么?给点好脸色,你就要尥蹶子了是吧?”
眼看着这个男人步步逼来,黛玉开始恐慌了。仙灵状态的她无法碰触自己的肉身,碰到了也无法抱起,可她绝不能丢下肉身不管。然而,真魂出窍的她已经成为了能被攻击的靶子,保不齐就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这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时,一抹灵感闪过。灰飞烟灭这个词语几乎是飞速掠过她的脑海,她赶紧攥住了它,并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脱身方法。
“现在,我可以用各种酷刑折磨你的真魂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当然会好好疼爱你一番。你放心,我技术很好的。”陈希真像是伏在餐桌下的牲畜闻到了残羹冷炙一样,迫不及待就要扑过来。那张丑陋刻板的脸庞像是停止流通后积灰多年的铜板一般厚重黯淡,一条黏腻的口水丝连接起张开的两片嘴唇,从里面发出的声音愈加兴奋和恶臭。眼见着他的手就要摸上来了,林黛玉还是没有动静。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起先没有发现林黛玉的异样,直到他的手刚刚碰触到她的衣袖,一阵猛烈无比的疼痛窜上来,让他瞬间弹跳退后。他大惊失色,眼看着手指尖上莫名其妙粘上了一粒火种,又很快扩散,像发射出去的神箭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已经在炙烤他那皱巴巴的皮肤和皮下脂肪。他痛哭嚎叫,不断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黛玉回答道:“这是方腊在江南放的火,它从未熄灭,只是你看不见。”她的尸身会永远保留火焰的烙印,灵魂会永远铭刻灼烧的苦痛,平静美好只是修复的表象,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遭遇。实际上,只要江南还有一天因暴君而战乱,这极致的灼烧之痛就不会从她身上消失。
陈希真趁着意识尚存,使出法力要灭火,而事实证明,他只是还有意识,其实早就被烧傻了,完全忘记了雷生火的道理。雷部的力量帮助了火力,就像是导火索落在干燥的木材上,本来只是沿着皮肤轮廓的火焰腾地一下蹭起,把他整个人包围住,很快他就无法发出声音了。一团火光中,隐约可见一个逐渐变形的人影在疯狂地蠕动,仿佛是在跳舞。
黛玉不敢看这惨状,恨不得赶紧拔腿离开,但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若是想离开此地,就必须坚持等待到底,绝不能半路逃跑。就这样,她捂住口鼻,努力不发出哭喊的动静,直到这个男人彻底灰飞烟灭。
地上只剩下焦黑的碎片,一件空荡荡的道袍,两串装饰着念珠的芙蓉,全都闪烁着漂亮的微光。
黛玉再也忍不住,落下眼泪,心中默念:我不是故意要伤人的,更没想过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去对待你,但我只有这一个选择,对不起……
缓过神后,她连忙拭泪,捡起地上的道袍披好,让袍帽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然后取下发簪,让头发散下,又拿走了一串挂坠,离开了这里。她根据白天听到的信息,一路往东南方向走,果然看见了一辆停候在树下的马车。她摇了摇挂坠,马夫听到了念珠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
黑夜中,马夫看见一个身着道袍,披头散发的人走来,虽然不太看得清脸,但是夜色如此,也很正常,况且此人仪态飘逸,通身气派,袍子都罩不住那仙风气质,很符合他对得道高人的印象。那人的道袍散发着比较暗沉的微光,他知道,这象征着特殊的法力。除此以外,脖子上的那串芙蓉散发着非人力的光,这也是陈希真的标志。
确认了一遍后,马夫打起精神,捏好马鞭,招呼道:“陈道长叫人好等,兵家大事,如何能儿戏?一刻都延迟不得。还好今夜月色清朗,道路明亮,利于出行。出发吧,蔡太尉恭候多时了。”她点点头,上了马车。关好帘栊后,隐约听到马夫在念叨:“有陈道长相助,必能拿下梁山贼寇。”黛玉不答话。
即便劳累无比,一身疲软,她也不敢入睡,只能闭目养神,贪恋片刻小憩。路途颠簸之中,她的心情愈加迷茫:梁山?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山东呢……唔……山东……
男主(们)要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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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陈希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