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林如海接到京中来信,知道了甄英莲一事,也不由眉头一展。
圣上派他去江南厘清盐政,看中的就是他为官正直,办事稳妥,且又是本地人,对江南官场有所了解。却不想林氏虽说是名门,但和甄家这等庞然大物比起来,还是有所不足。
毕竟,不是谁家都能接驾四次,又出了个太妃的。
虽说为了接驾这事甄家亏空甚多,可他家又得了太上皇垂怜,手上抓着一把肥差,这盐政一物,甄家也是有所插手的。林如海正发愁如何跟甄家打交道呢,孙嬷嬷就派人送来了枕头。
林老爷大喜之下,连忙通知了甄府,询问他家在姑苏地界,是否还有什么疏宗。甄家一查之下,到还真有这号人,名为甄费,字士隐,娶妻封氏,膝下空虚,大半辈子下来,也只有一个独女。
甄士隐为人清淡闲散,并不以功名为念,只捐了个七品小官,没过几年,觉得案牍劳形,不如往日自在,便又早早的乞了骸骨退休,依旧风花雪月去了。可好景不长,其女元宵看灯时不慎走失,家中又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他在姑苏存身不住,便往乡下田庄去了。
等林如海和甄家派人查访,却又发现,原本属于甄士隐的田庄,竟也换了主人,不再属于甄士隐了。线索至此便断了,也不知道甄士隐夫妻飘泊江湖,此刻又到了何处。
林老爷心里也着急,回信说派人去查,却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到了几年之后。
……
“这府上送来的药丸,怎么越发差了?”
孙嬷嬷咚的一声扔回丸药,神情有些阴霾。
“从前送的药丸里面,参虽然陈了,到底还是好参,也无妨的。如今这是什么参,四五等的东西,快跟外面那些个渣末泡须一个样了,这是存心想要姑娘的命么!”
林氏一脉大多身体孱弱,故而格外注重保养,连带着下人也练出了一手辨药熬药的好功夫,孙嬷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而,她只用鼻子嗅嗅,便知这回的丸药用料低劣,继而大怒。
送药过来的晴雯翻了个白眼,道:
“咱们府上那些个下流东西,妈妈你还不知道么,就是蚊子腿都要刮层油下来,何况是这么好的参?不动贪心才怪了。”
孙嬷嬷眉头一皱,看向晴雯。
“老太太那边……也是这样么?你跟赖妈妈家要好,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
“这倒是不曾,赖大管家虽说是府里的一把手,但手底下几百号人,他也管不过来。我之前听见赖妈妈说了,林姑娘的丸药,要跟老太太的丸药一个等,那些人面上应着,底下怕是又动了手脚。”
老太太是家里的老祖宗,怠慢不得,而林黛玉是什么?不过是个投亲靠友的外姓人罢了。
给她降一等又怎么了,横竖她又不敢说出来。
“这可真是……我去找琏二奶奶,让她把这些……都拉出去打死!”
孙嬷嬷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又被黛玉给拦住了。
“孙妈妈。”黛玉绞着手绢,目光闪闪,“可别这么说,兴许外祖母给的是好参,只是底下的人贪心,以次充好罢了。若要换药,就得去麻烦琏二嫂子,可琏二嫂子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我又怎么好给她添麻烦呢?”
“姑娘!这可关系到你身子,怎么能叫小事呢……”
孙嬷嬷还要再劝,外面却走来个小丫头,通报说宝二爷来了。还没等林黛玉点头,外面就有个身影连蹦带跳地跑进来了。
“林妹妹,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宝玉见黛玉立在房中,心头就火热起来,把什么晴雯,什么袭人都看作是土鸡瓦狗了。
他兴冲冲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整套前代流传下来的描金龙凤玳瑁什锦梳,单从年岁上看,也算得上是古董一类了。
这些年黛玉渐渐长大,也到了散开总角,梳起发髻的时候。某日雪鹤刚替黛玉绾好发髻,宝玉便痴痴地盯着,一会儿说倭堕髻好看,一会儿又觉得灵蛇髻变化万端,一会儿又提起西方进贡的螺子黛画眉最佳,总之一张嘴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众人都觉得他吵闹,偏偏黛玉却一手托着腮,坐在亭子里听得津津有味。见自己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的林妹妹听得入神,宝玉更是来了劲,回去翻箱倒柜了不知多久,才倒腾出这么一套东西来。
烛光摇曳之下,玳瑁梳上流光婉转,直教人心醉神迷,林黛玉看得入神,不由勾起一丝微笑。
“二哥哥送的东西,自是好的,我很喜欢。”
“妹妹喜欢就好,妹妹喜欢就好……”
黛玉这一笑,宝玉也跟着憨憨地笑起来,忽然又见雪鹤手上拿着梳子,要给黛玉挽起发髻,便又凑过去,想要自己替黛玉梳头。忽又想起雪鹤素来清白严厉,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过去,恐怕人家不仅不给,反倒还要被说几句,便又从兜里掏出几盒自己做的胭脂,巴巴地捧到人面前:
“好姐姐,这么几日不见,气度倒是愈发超凡脱俗了。这是我新做的胭脂,你拿去擦擦看,是不是比外面的干净,比外面的香甜?姐姐要是觉得好,就放了手,让我来给妹妹梳头,如何?”
孙嬷嬷瞪圆了眼,连连咳嗽。
“宝二爷,”雪鹤立定不动,手上攥着黛玉漆黑油亮的发尾,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您还是放过咱姑娘吧。我知道你这几日从书上看了什么飞仙髻、惊鹄髻,手上痒痒,想给咱们姑娘梳头。但在梳头这件事儿上,您可没咱们熟练,万一把姑娘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折腾的还不是你林妹妹?”
给人梳头这种事,是能随便提的么?除却闺蜜之间互相梳头,便是男女间的“画眉之乐”了。如今宝黛二人尚未成婚,也未定亲,宝玉就嚷着要给黛玉梳头,也实在太过了……
胡说,我哪里就手生了,平时在房里,袭人姐姐麝月姐姐她们,不也常常叫我梳头么?
宝玉张了张嘴,就要反驳,可巧黛玉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口中反而打趣宝玉:
“你别理他,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我看他啊,就是个无事忙,我这儿没事,他也要找出事来。我不过是前几日梳了个头,他就能说上半日,今儿送这么一堆梳子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啊,这个,这个……林妹妹……”
本是无心之语,可落到宝玉耳中,又让好好的一个人呆了起来。
……
贾宝玉搓着双手,罕见地有些迟疑。
虽说对他而言是件大好事,可不知怎的,他觉得林妹妹恐怕不会高兴。
“林妹妹,我听人说,薛姨太太他们一家,今日就要到咱们这儿来了。”
“什么薛姨太太?”
黛玉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所谓薛姨太太,到底是什么来路。
上次听见薛家的消息,已是三四年前了。那时母亲新丧,父亲送她上京投奔外祖母,第二日就有人提到薛家少爷打死了人,要上京来投奔舅舅——才升了九省检点的王子腾。
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四年,他们才从金陵走到京城么?这脚程,未免也太慢了些。
要说亲戚,也未必就是贾家人正儿八经的亲戚。此前那薛姨太太说是要去投靠王家,怎么这会儿又要来投靠荣府?
几个问题一一在心间闪过,而黛玉又何等冰雪聪明,不过几个呼吸,就解开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在路上走了三四年,无非是为了消磨时间。世人皆善忘,等杀了人的风头过去,不管是薛少爷,还是薛姨太太,就又都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大好人了。
之所以投靠荣府,不过是王氏见薛家身上有人命官司,所以才不收罢了。
王氏一族尚且知道爱惜羽毛,荣府却要反其道而行,惹得自己一身腥,实在……不是长久之道。
这么想着,面上难免就有些淡淡的,宝玉还以为是自己提了新姐姐,惹得林妹妹不高兴了,自己也蔫蔫的。只是他毕竟多情,心里记挂着林妹妹,口上仍尽力替那素未谋面的宝姐姐辩解:
“林妹妹,你有所不知,薛大哥虽然不成器,但薛姨太太膝下的宝钗姐姐,却是比薛大哥更强出十倍不止的。宝姐姐不仅容貌出众,性情也是贤良淑德,旁人再比不了的。而且,她小时候似乎也是充作男儿来教养的,博学强识,兴许以后,还能和林妹妹你聊上几句呢?”
一面说,一面又凑过来,深深凝视着黛玉,生怕她从此生气,不和他玩了。哪知黛玉正在评估荣府此举,冷不丁瞧见张大脸,一下就把帕子扔了出去。
正好打在宝玉脸上。
“呸,什么宝姐姐,薛大哥的,这人还没见着,你就念叨上了。想来见了新人,你就要把我这旧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我呢,也就只好孤孤单单地回姑苏了。”
说着就赌气转了身,只剩宝玉怔在原地,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渐渐离他而去一般。
“林妹妹,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哪怕日后再来十个、百个宝姐姐,我也不会忘了妹妹的!咱们还像从前那般一道吃,一道玩,难道不好吗?”
“哎呦我的二爷,太太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快跟我去吧,薛姨太太已经进城了,马上就要到咱们家了!”
袭人一阵风似地冲进来,拉着贾宝玉的手就往外走,宝玉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到了门口时,依旧频频回望。
宝玉一走,晴雯也跟着走了,房间顿时安静得有些可怕。
黛玉揽镜自照,见着镜中孤单一人,酸涩之余,也不由起了争胜之心。
“雪鹤,替我把头发梳好了。我倒要看看,那薛家的宝钗姐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至今仍觉得宝黛是神仙爱情,但是宝玉这个人吧……好是好了,但是立不起来,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丈夫,所以本文会拆宝黛,但是黛玉也不会有别的CP。
修bug:原著说封氏是孺人,那就说明甄士隐有官,但是辞官的话,甄士隐的官员待遇也就没有了,所以改成退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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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宝黛钗孽缘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