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林老爷当然还是信自家人多些。
小半年后,另行指派的一群林氏旧仆就带着几船金银细软进了京。才进屋给黛玉请安,便被人团团围住好一通唠叨,把“荣国府没规没矩,宝二爷吃·人胭脂”的印象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此后,宝玉要想随意进黛玉的闺房,就困难了许多。每当想进门,不是借口姑娘出去了,就是身边围了一群“鱼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了这事儿,宝玉不止向老太太告了多少回状,要调开这群嬷嬷,但这一次,老太太纵然也是颇有微词,却没有答应。
贾母是年纪大了,懒得管事,却不是什么都体会不到的傻子。
前脚赶走了一个守规矩的嬷嬷,后脚女婿就送来好几个规矩精严的教引嬷嬷,分明是对她撵走孙嬷嬷的不满。就连此前隐隐透出的联姻口风,后来更是半点不见了。
为此,宝玉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
林氏旧仆进府的那一日,雪鹤早早就带人收拾好了房屋,等人入住,却没想到,随船过来的,竟然是当年一起服侍贾敏的白露。
久别重逢,几人也各自欢喜,寒暄一阵后,几人便趁着黛玉午睡的空档,聊起了贾府诸事。最后聊着聊着,话题仍旧是绕到了宝玉房中。
“这府上的宝二爷,也算是个奇葩了。不爱读经,不爱上学,偏偏喜欢鼓捣什么胭脂、眉黛,再看见个漂亮丫鬟,简直连魂都要勾走了。这等人长大了,也就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罢了,算不得什么男人。”
孙嬷嬷皱眉,很是恨铁不成钢。
“男子汉大丈夫,要么提三尺剑,去边关搏个军功出来,要么就寒窗苦读,像咱家老爷那样东华门外唱名。府上的宝二爷念书是念书,可这都撵走了几个夫子了?瞧瞧府上这堆不成器的男人,老国公要是泉下有知,还不得气活过来。”
“孙妈妈,宝二爷人虽有些呆呆的,可对咱们也没那么不堪啊。要说好色,隔壁宁府的那几个爷们,还有这府上的赦老爷、琏二爷,那才是色鬼投胎转世呢。政老爷的生的宝二爷倒也还好,跟咱们说话都和和气气的,眼睛也不到处乱看,咱们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嘘寒问暖,并没有什么下流言语啊?”
这是收了宝玉胭脂“贿赂”的春纤。
“你说的倒也是。”
雪鹤淡淡瞧了瞧春纤袖边露出的一角漆盒,微微一笑。
自从那次闹了一场后,宝玉起初也收敛了许多,不常往黛玉这儿来,但不久之后就故态复萌,吵着闹着要来看他“林妹妹了”。并且,他还无师自通了“好处”**,有事没事就给看门丫头塞些小东西。
那些看门丫头因他是主子,还有好处可拿,便都倒戈相向,还多有给宝玉说好话的,气得孙嬷嬷是三尸神暴跳,却又无可奈何,不过在明里暗里多加阻拦罢了。
“宝二爷看上去不着调,可确实是极好说话的,但凡遇到难题,去求求他也就完了。只是这点,有时候又难免成了短处,叫人说他耳根子软。”
“就是!”雪雁鼓着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宝二爷好说话是好说话,可就是被他屋里的那些丫头拿捏。上回我去二爷房里送东西,二爷要赏我一个碧玉扇坠儿,结果秋纹说了他一通,硬生生又让他把东西收回去了,简直岂有此理!”
“我心里不舒服,就跟她拌了两句嘴,袭人又出来拉架,说什么‘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姐妹,何必为个扇坠伤了感情’,到最后也没把东西给我,就把我赶出来了。哼,谁和秋纹是一块长大的姐妹了?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明明是雪鹤姐姐!”
“反正,我就是知道,咱们是林家的人,他们是贾家的人。他们跟我拌嘴,袭人当然是要护着他家喽~宝二爷也真是的,这事儿明明是我有理,她没理,结果他就在旁边干坐着,连句话都不敢说,他这哪还有主子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不好了。”王嬷嬷也接口道,“他对下人和气是好,但万万不该被别人压制住了,别人不去伺候他,他反而要倒贴过去伺候别人。要我说,他房里的那些丫头,也着实太骄纵了,尤其是那个袭人,面上看着贤惠,可背地里,心思怕也不简单。上回咱们受罚,也是她弄的鬼吧?”
一提起受罚的事,屋里顿时一静,仿佛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不知名处溢了出来。
雪雁咬了咬嘴,孙嬷嬷眯着眼,隐有厉芒闪动,雪雁坐在角落,漫不经心地拈起一枚蜜饯,放到口中。白露左看右看,心里也渐渐对袭人有了个印象。
“她啊,她心思可不简单呢。”
被贾母训斥了一通,孙嬷嬷算是记住了这个人了。
“也不知家里老爷告诉你没有,他这回让你来,就是因为这人在背后撺掇老太太呢。本来宝二爷和姑娘闹脾气,咱们都要把宝二爷哄好了,可她倒好,反手就去给老太太告状,害得咱们在老太太面前跪了半天。可怜我这张几十年的老脸,竟然被她这么踩!”
说着说着,竟险些落下泪来。
“后来,她大概也知道得罪了咱们,就把自己历年来的银子、钗环之类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跑到咱们这儿又是哭,又是跪的,闹了个人尽皆知。哼,咱们被她落了面子,还没说什么,她就这么扬铃打鼓的闹起来,别人还以为她是苦主呢!”
“孙妈妈说得对,”提起袭人,雪鹤终究是有些忍不住了,“那天她给咱们道了歉,回去就病了,慌得宝二爷什么似的。府里的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又赏了她不少东西,把之前赔给咱们的又补了回来,倒像是什么都没少一样,气得妈妈们不舒坦了好几天呢。”
可气归气,袭人都赔礼道歉了,还能怎样?把人撵出去么?
显然不能。
因此一屋子人只能憋着那股邪火,等着林老爷的远距离打击。
从书中看人,和见到真人,完全是两码事。以前从书中看袭人言语,只觉袭人的确是贤惠异常,说的也都是金玉良言,顶多是有些捧钗贬黛而已,但如今看来,袭人也未必就是面上那么“温柔和顺”“似桂如兰”。
反而更像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背后袭人”的小人罢了。
袭人一心想当姨娘,她也未必不能理解,无非就是穷怕了,生怕回去又被家里卖了。荣府里头锦衣玉食,宝二爷又温柔小意,若能再生个孩子出来,后半生也算衣食无忧。而嫁到外面呢?就算男人是个能干的,也难免夙兴夜寐,操劳辛苦,等到能享福了,也是两鬓斑白,老眼昏花了。
这么一比,就连傻子都知道选什么。
为了姨娘之位,用些小手段压制其他丫头,也未尝不可。然而,袭人却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的手段用到林府上来。
……
“哦,我明白了。”
白露深吸口气,对着门外露出忌惮神情。
“宝二爷房里的袭人是个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得多防着点她才是。”
“正是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雪鹤最后总结道,“咱们虽然行得正坐得端,可到底是寄人篱下,需得对那些小人有些防备不可。”
“什么之心,什么可无的?”
一道清脆女声从外面传来,众人连忙回头,见进来的是茜雪,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经过这段日子相处,究竟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大家伙心里也有了个底。
茜雪虽然也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性子却和袭人大相径庭,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嘴巴也严实,倒是不用担心她去告密。
“不过就是在拉家常罢了,茜雪妹妹过来,是宝二爷有什么事么?”
雪鹤站起来,看向茜雪。
茜雪如今十来岁左右,刚刚留了头,浑身上下洋溢着少女的朝气,如今更是脸上带笑,像是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
“嘿嘿,没事没事,就算二爷有事,也不该我当值。我就是听见林姑娘这边又来了新姐姐,所以想来看看。今儿过来一看,这个新姐姐果然比咱们强多了!”
说着,又狠狠把白露从头到尾夸了几遍,茜雪小嘴又抹了蜜,直把白露夸得心花怒放,给了她好几个果子。
寒暄了一阵,外面又来了几个小丫头,在外面小声叫着茜雪名字,说是要跟她去看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竟然要这么多人去看?”
雪鹤也不由大为好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到处走走,兴许还能打听点消息。
“嗨,这可是真正少见的热闹!”
一说起这个,茜雪就兴奋了,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脸上眉飞色舞。
“赖妈妈来看咱们老太太了。赖妈妈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府上最尊贵的妈妈,连老太太见了她,也要给三分薄面呢!”
“听说她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小丫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总之机会难得,咱们都去看看吧。”
于是众人留下照看黛玉的人手,浩浩荡荡地往贾母正房行去。
个人认为袭人不咋样,虽说是钗副,但比宝钗差多了。宝钗从不害人,反而对处于困境中的人多有接济(邢岫烟),而且宝钗也不背后搞事(嫁给宝玉那应该属于家长安排,未嫁女儿无法决定自己婚姻的)。但是袭人不行,不仅和宝玉偷试了,而且背后打小报告,踩一捧一六得不行。所以袭人的“钗副”,也就仅限于表面上的“贤惠”,而远远及不上宝钗。
相比之下,颇有“林风”的晴雯就有点得其神而忘其形的意思了。虽然晴雯那张嘴很让人讨厌,撕扇子也让人喜欢不起来,但她是因为从小没有人教养,所以养成了那种性格。但在内里,晴雯是很天真直率的,虽然喜欢宝玉,但也发乎情止乎礼,只想着和宝玉永远一起玩,没想到要肉·体交流啥啥的……她就属于那种平时为人有点小瑕疵,但是大节不亏的那种人。
但是袭人就刚好相反,平时为人面面俱到,道德上她其实很有问题。
由于个人不喜欢袭人,所以文中袭人连蒋玉菡都捞不到,更别说宝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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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赖嬷嬷引出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