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入庙 第4章 入庙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小鸟穿在身上的，是夏油杰的墨色绸衣。她依靠在窗户边，眺望着远处褪去银装的连绵山脉，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慈悲城。

她忽而想起了这一句，从夏油杰摆在月牙桌的经书上，看到的这句佛门偈语。

世间万物，都是虚幻的、无常的，小鸟在心里面的第一直觉，是这样理解的。

那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趁夏油杰不在房内时，学着他的模样，光明正大地把玩了他的物品。

从摆在月牙桌上的经书，留有香茗的杯盏，再到挂在楠木衣架上，留有香火气味的袈裟……小鸟的手指一一轻抚过其中。

她似乎是得到了偏爱，她还是留了下来。

从她入庙之后的第二日起，每日每日，天都在放晴。

太阳光一照耀，雪就变得软绵绵。冬日的季节，落得清闲的夏油杰，正好带着虹龙和丑宝，到庙中继续清扫融化的雪。

小鸟本就是要报恩的，一听到夏油杰要带着丑宝和虹龙去扫雪，她的眼睛亮亮的，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可会扫雪了。

其实吧，小鸟这么兴奋说谎的原因，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扫过雪。被加茂宪伦掳去之后，她和姐姐们，都一直住在深山老林的山洞里。

山洞里暗无天日，物资匮乏，很多时候，她们连一根小小的蜡烛都舍不得点，全靠双眼和双手，在黑暗中摸索。

这样的条件下，小鸟的眼睛也变得像猫的眼睛一样灵敏，她练就了在黑暗中视物的本事。

心里美美地盘算，终于可以到外面走走，毕竟咸鱼也是要翻身的呀。但是，她的小算盘，却被夏油杰委婉地拨了回去。

一来，是她身上的伤势才痊愈，不宜过劳。泉水带来的疗效是好，但她伤及命脉，休养生息才是上策。况且，雪融化时，气温会下降，夏油杰担心她会染上风寒。

二来，是因为庙中暂时没有合适她的衣物。这几日，她都是穿着夏油杰的衣物，呆在他用咒力平衡了温度的房中。

小鸟围着夏油杰跑跑跳跳了两圈，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无大碍。她每跑动蹦跳一下，宽大的绸衣便会从肩膀处下滑几分。

没有贴身的小衫和小裤，也没有适合她身材的衣物，真的是不方便极了。

夏油杰也一直好言好语叫她躺着多休息、多睡觉。小鸟哪怕再喜欢闹腾，还是在他的那一句“乖乖躺下，好好休息”中，脸红红，不言不语地掀开莹白的锦衾，躺了进去。

这一躺，便一直到夏油杰扫完宝殿前的融雪，端来热气腾腾的餐食，她才敢从锦衾中出来。

午后，夏油杰气定神闲坐在月牙桌前翻看经书，小鸟又躲进了离他不远的锦衾里，睁大着眼睛，反复数着横梁上木材的数量。

傍晚，夏油杰推开那扇纸糊门，准备沐浴的时候，小鸟悄悄离开锦衾，用他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入夜，夏油杰焚香的时候，在锦衾里躺了一天的小鸟，终于是困了。在她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她好像感知到了，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满室的烛火都已灭去，在黑暗的环境下，想要化作磐石的小鸟，缓缓侧过头，瞥清了躺在她身边的人。

还能是谁呢？这么大的庙里，也就她和神明大人两个人。

在小鸟回复夏油杰，她可以用劳动报恩的时候，她听到了夏油杰若有若无的笑声。

夏油杰起身，他边往前走，边轻掸掉因丑宝和虹龙玩闹而落在袈裟和发丝上，微微融化的雪。

随后，他停在了香炉边。香炉里，还有先前他给小鸟安神，快要燃尽的檀香。

从香盒中拿了几块**香料，投入了香炉里，看着快要燃尽的火苗快速延续到了**香料上，夏油杰说道：“留下吧。”

夏油杰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隔着冉冉升起的香烟和纱帐，小鸟以为自己听错了。

**的气味柔和且浓郁，小鸟站了起来。隔着纱帐，她沉静地看着神姿高彻的夏油杰，看着香炉里的香料，越烧越烈。

神明没有七情六欲、爱憎嗔痴。

而她，是凡人。

·

小鸟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件房间，是夏油杰的卧房。

她想起了姐姐小枫，曾教导她的“男女授受不亲”。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相处，理应以礼相待。

于是，小鸟向夏油杰提出，她可以到庙里的禅房修养。

她不想打扰他的清净。

庙中的禅房，供盘星教的信众们，在朝圣的季节前来诵佛静修；偶尔，夏油杰也会收留过路的商队和旅人，给他们短暂地歇脚。

夏油杰的轮廓，在灯火通明下，像是被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他坐在月牙桌前，烧着热茶，说道：“禅房从入冬后便无人居住，阴冷湿寒的环境，对小鸟你的康复，很是不利。”

他的言叙温和，话刚说完，一杯热茶，就被他恭恭敬敬地端到了他对面，小鸟的面前。他收拢着袖子的一侧，朝着小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顺着夏油杰的说辞，事关生死，小鸟并不迟钝。她知道自己在眼下的情形，最好的选择，就是“依附”。

·

白日里翻来覆去，小鸟早早就把这面积不大的锦衾和软垫占为己有。而她所躺着的位置，更是在软垫的中中间间，两侧留有的位置并不富余。

夏油杰有着成年男人独有的壮硕体格，可怜的小鸟霸占了他的巢，他也只好侧着身子，躺在了旁边。

二人的距离极近，小鸟甚至清晰地捕捉到了，夏油杰扑在她耳畔边浅浅的鼻息，以及他身上怡人的香气。

他们身上的气味相似，二人的发丝，更像是被命运绝妙地安排，一丝嵌入了一丝，一丝环绕着一丝，纠缠到了一起。

神明大人也是需要休息的，小鸟感觉自己对夏油杰的了解有加深了一点。

还有就是，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在小鸟的心中，夏油杰是她的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就是神明大人，无关世俗的性别。

她现在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对神明大人有任何的肤浅觊觎。

——而神明大人，那是没有七情六欲、爱憎嗔痴的神明大人。

就眼下她霸占了神明大人被褥的这个问题，小鸟在心中做着假设——

假如，她向神明大人提出了，她可以睡禅房的被褥，想来，神明大人一定会以“禅房的被褥，从入冬后便无人使用，况且，禅房的被褥被多人使用过，对小鸟你的康复，很是不利”，这样充分的理由，对她好言相劝。

再假如，她向神明大人提出了，她不介意禅房的被褥被多人使用过，并且她可以把被褥搬到卧室的角落里，绝对不会打扰神明大人的休息——

神明大人有洁癖，每天到点都会督促她去沐浴，每天都给她穿他崭新的绸衣，她就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明大人的被褥没有复数，但是有神明大人在身边守护，噩梦绝对不会再缠绕她。

安心睡吧，鸟儿。早睡早起，身体倍儿棒。

在心中完全说服了自己，小鸟往旁边挪动了身子，大大方方地把“巢”腾出了好些。

黑暗中，夏油杰漂亮的狐狸眼，瞬间瞪大了几分——她这么磊落地“邀请”他同眠，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无欲无求的“神明”？！

小鸟很贴心，她把大部分位置都留给了夏油杰。稍稍翻了个身，她的心中想着的，确是方才在黑暗中，夏油杰看她的眼神。

他看她的眼神好复杂，小鸟在心里无法给这样的眼神定义。

夏油杰的作息一向很准时，这一连几个晚上，小鸟都很自然地躺到软垫的一边，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一开始的时候，二人同覆一张锦衾，小鸟一动不动，和夏油杰一样安静地平躺着，她睡得还算规矩。

万籁俱静，随着焚香的气味越发安神，小鸟也越睡越安稳香甜。她更是无意识的，慢慢往体温更为暖和的夏油杰身边靠近。

她的手和她的脚，均以不同的姿态，搭在了夏油杰的身上。

睡意全无，夏油杰忍受着来自熟睡中，小鸟的主动投怀送抱。

她这么没有心机，倒是显得他坏透了。

·

一阵寒风路过，小鸟被风激得一阵刺骨，可实在是舍不得眼前美景，她把窗户往里收了收，拢紧了身上穿的绸衣。

她来时的路，已经被淹没在了这浩瀚的天地间。

“妈妈、妈妈。”

心中有着无限感慨的时候，小鸟听到丑宝这让人窒息地喊声，她不合时宜地翻了个白眼。

她到春分才成年，谁能料到，她入庙后就立马无痛当妈了。

把才收进一些的窗户再次推开，小鸟朝着窗户外喊道：“丑宝！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啦！我不是你的妈妈呀！”

小鸟处在庙的最高处，她这一声呐喊，自然是震动着整座庙。

夏油杰捧着一只盒子，他听到小鸟和丑宝的斗嘴后，微笑着摇摇头。

这几天，丑宝的讨好，都被小鸟无情地挡了回复。一时间，她和丑宝处成了欢喜冤家。

知道自己的行为，一定会招笑，小鸟突然把自己的身影缩回了窗户边。

没关系的，反正这几天，她和丑宝、和虹龙的打打闹闹，神明大人都看在眼里了。

几秒钟后，她才悄悄露出半颗头，看向迈过山门，朝宝殿徐徐走来的夏油杰。

碧空高远，庙正对的，是人间烟火气息滚烫的慈悲城；而身穿袈裟，步伐坚定往庙深入的夏油杰，像一道落笔一往无前的笔画。

然后紫色的丑宝和张牙舞爪的虹龙，以及他身后跟着的无数颜色各异的咒灵，更像是彩墨打翻其中，浸透着这幅上好的画卷。

心中思绪万千，小鸟无法挪开望向夏油杰的双眼。一直到他和咒灵们的身影，进入宝殿内。

夏油杰捧着盒子进入房内，他把盒子放在了月牙桌旁，一步一步来到了小鸟的身边。

“小鸟在看什么？”这扇窗户，也是他闲暇时放空自己的首选，“慈悲城，今日是小正月呢。”

放眼眺望，慈悲城的街道上挂满的灯笼，像极了秋日里挂满树梢的火红柿子。

小正月过后不久，便是开春了。积雪融化后，信众就会开始上山朝圣。

今年春风，她就成年了。

小正月，小鸟依稀记得，她的父亲和母亲，会在这个节日里，一起煮红豆粥，也会一起煮汤圆。

他们一家人会围着饭桌，边聊天边食用着美味的食物，感恩他们拥有的一切。

夜晚来临，父亲和母亲，一人一边牵着她的手，一家三口人一起去逛热闹的灯会。

夏油杰发现了，在提及今天慈悲城所过的节日时，小鸟的神情有些惆怅。

一切都正好，活得太久，他一个人，也不过这些节日很久了。

“小鸟，一会儿，我们一起煮红豆粥和汤圆吧。但是在那之前，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惊喜一下来两个，小鸟那双好看的眼眸里，充满着不可思议。

礼物？给她的吗？

丑宝从回到房内后，就一直守在那只盒子旁，圆咕噜的眼睛里面都是期待，“妈……咿呀哈。”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小鸟知道了丑宝会的词只有“妈妈”，其他时候，它都是用“咿咿、呀呀、哈哈”等简单的音节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眼瞅着刚才又忍不住叫了小鸟“妈妈”表达自己的喜欢，它连忙求助主人夏油杰，让他帮忙给小鸟说些好话。

丑宝喜欢自己的主人夏油杰，所以它一直都称呼他为“妈妈”；丑宝也喜欢小鸟，它也用“妈妈”称呼小鸟。

“妈妈”这个词，丑宝知道，这是人类世界里面，最美好的一个词汇。

“你们呀。”夏油杰颇为无奈，太过热情了，总得给她一些时间吧。

他领着小鸟来到月牙桌旁，“小鸟，去打开吧。你会喜欢的。”

远远看不清，现在近在眼前了小鸟才发现，这只木质盒子的外观，雕刻得异常的精美。

把那银质的锁头拆开，雕花盒盖抬起，一套做工讲究的和服，展现在小鸟的眼前。

细软的金丝银线镶嵌其中，绚丽的花绘迷人眼。

小鸟感觉她的神明大人要是穿这样瑰丽的衣裳，一定也很是好看。

“礼物？给我的？”不可置信，小鸟又问了已经随意坐在她身旁的夏油杰一遍。

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只能穿着自己的绸衣，说实话，这和不穿没有区别。

他那檀木佛珠手串，短短几日，便已经被扯断了四串……

杰：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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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