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子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刻、这种场合下看到自己的全名。
几分钟之前,她信誓旦旦地在心中大放狠话,说着要按住整理这条档案的人的脑袋,胁迫对方把这块最为重要的内容补上。
这番恶狠狠的暴躁念头简直就像是一支回旋镖,而镖尖在经历了加速度的旋转之后精准且狠厉地扎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真是一起巨大的悲剧。
真的,现在梦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大脑空空一片,也就只有内心还残存一点鲜明的情绪——当然是后悔无疑。
倒也不是在后悔这由自己经手的、不堪入目狂开天窗的糟糕工作。她主要在懊恼着自己为什么非要把页面拖动到最下方,害得这条编辑记录展露在眼前。
要是没看到的话,不就可以当作这个事实从来都不存在了嘛!
她不自觉冒出了这种逃避般的念头,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对事实质疑起来,暗戳戳琢磨着,反复思索泰格丽思的这条个人信息有没有可能不是她编撰的。
五年前她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档案管理员没错,工作内容简单低级又枯燥,在系统中汇整咒术师的个人档案,显然就是她这种小喽啰要做的事。而且编辑记录都已经这么明确了,居然还要为此质疑,这也不失为逃避行为的一部分。梦子知道逃避实在羞耻,但她也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垃圾的、称之为狗屎都不为过的烂尾工作,是她本人负责的。
先努力回想一下吧,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吧,她想不起来了。
梦子别扭地拧了拧身子,默默掏出笔记本——看嘛,她的记录总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现在倒是该感谢页面上的这条编辑记录了。依着最近更新的日期,她一下子就精准地翻到了对应时间段的记录,一如既往方正到近乎死板的字迹映入眼中。那天她只记下了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2010年1月10日
暴雨的第三天,第八档案室漏水了,大量九十年代的事件调查报告受损,无法翻阅,导致手头正在进行几位咒术师的信息暂时无法录入至档案系统,只能等待报告修复完整后再进行操作。
气象预报说这场雨会一直下到明天。不想在下雨天出门,所以不知道今天该怎么给自己庆祝生日才好。工作太忙了,还没有订蛋糕,下班前记得打电话给面包房预定一下。
PS:上司正在办公室里嚷嚷“早就叫你们早点把旧档案录进系统里了怎么一直慢吞吞的现在好了吧档案都泡水里了!”。比起这个,应该先改造一下破得不行的档案室才对吧?这家伙真是个蠢蛋,难怪我总记不住他的名字。」
一板一眼地写在本子上的“蠢蛋”二字莫名好笑,在五年后的今天看来,也是那么恶趣味满满。梦子一点一点低下了脑袋,用笔记本盖住了脸,偷摸摸笑出了声。
在附加的记录中直言上司是蠢蛋,好好笑。
而且泰格丽思的个人档案中的这块巨大天窗也不是因为自己在工作上多么不用心,纯粹只是现实条件受限而已。这一点绝对是最值得高兴的!
暗自窃喜了好久,一直笑到嘴角肌肉都微微酸痛了,梦子才终于止住这小人得志般的笑意,重新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她对泰格丽思的了解只能局限于刚才读到那句短短的生平,其他一切全都无从得知,也无法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咒术师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啊,那都是1994年的事情了。」
梦中泰格丽思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是了,1994年的泰格丽思到底做了什么、又处理了怎样的事件,眼下也难以知晓了。
1994年……
总觉得不久之前,这个年份也曾盘旋在她的脑海之中。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吗,还是听谁说起了这一年的事?
没有费劲地思索太久,她回想起来了,就在前些天(要让她说出具体是哪一天,那可就太困难了)路过有栖家后,她翻找到了去年勘察旧宅时写下的记录,那时她得出的结论是,旧宅是在1994年被废弃的,理由是屋内不存在任何那个年份之后生产的物品。
不可避免的,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只能清楚地记得吹灭四岁生日蜡烛之前的所有事情。在那之后的记忆破败不堪,几乎无法在她的脑海中停留,而那支蜡烛正点燃在1994年。
好像……嗯。有点怪。所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尝试去思考,但大脑却无比迟钝。她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梦子逐渐觉得一切都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无论是她的梦还是她的现实,都满是违和。
她想她有些困惑,说不定也应当为此警觉,可总有种莫名的直觉浮在心中。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也完全描述出不来。这直觉会给她一种奇妙的安心感,像是在告诉她,根本无需在意一切。
盯着空荡荡的页面看了好久,照片上的泰格丽思也像是在注视着她。梦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关闭这个窗口的,总之泰格丽思的模样倏地就从屏幕上消失不见了。她一顿一顿地戳着删除键,老旧的键盘被挤压出难听的嘎吱声,搜索栏归于空白。她又输入了几个字,却停在了中途,光标跳动在“清水”二字的后方,像是在催促着让她快点决定好检索对象。
清水……她想调查清水家的谁呢?是清水一二三,还是清水家的一崎和俊二兄弟?
她完全没想好。
违和感似乎又探出头来了,但很快就被不知名的安心覆盖住。思维开始缓慢停摆,梦子的指尖抵在回车键上,却怎么都敲不下去。
来电铃声猛得响起,从口袋的开口里漏了出来,超乎预料的强烈震动让整件外套都开始颤抖起来了,梦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无意识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终于掏出手机。
“您好我是有栖有事请讲!”
慌慌张张说出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来电留言之前的提示语音一样死板。
可能是被她干巴巴的话语惊讶到了,也有可能是过快的语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听明白。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响起伊地知的声音。
也是在这个时候,梦子才想到,现在大概是上班时间了吧。
表示不确定的“大概”和“吧”字其实都可以删掉,现在真的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不过伊地知并不会知道她正窝在档案室里不务正业,来电也只是拜托她帮忙处理刚刚分配过来的工作罢了。
“有个孩子失踪了。”伊地知告诉她。
他说出这话时的语气分外郑重。梦子知道这是一件严肃的大事——但凡是涉及到未成年人的事件,没有哪一桩是不重大的。
尽管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可她还是不由得想,为什么不能由警察来介入这起事件。
不管怎么说,咒术师都算不上是被政府认可的组织,就这么贸贸然介入,别的不说,失踪孩子的家属真的会愿意放手任由他们调查吗?如果是她的话,估计会……
“失踪的是咒术师的孩子,并且「窗」的同事恰好在那个时间段观测到了异常的咒力波动。”伊地知的声音冷不丁从电话那头钻了出来。他好像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事件简报我已发送至你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啊好的好的好的没有问题。”梦子隔着电波不停点头,心虚得都不好意思抬起眼睛了。
“负责本起事件的咒术师是一年级的秤金次同学和星绮罗罗同学,两位会在一小时后从伊豆回到东京,先带他们去事件发生的现场吧,后续的辅助支援辛苦你了。”
“明白明白明白……”
梦子一股脑说着,总感觉后背隐隐作痛,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正点头哈腰着呢。
后背弓得如此之低,也难怪会难受了。
挂断电话,顺手把电脑也关掉吧。阖上档案室的大门时,她还是没决定好自己究竟想要查询清水家的谁的档案。总之先把这件事写在笔记本上好了,说不定明天她还能得空溜到这里来继续今日未尽的事业。
先一路小跑去办公室,把邮箱里收到的事件简报打印出来,随手卡进破破旧旧的文件夹里,在奔向停车场的途中一目十行地飞快扫过简报内容。
在视线中晃来晃去的纸张害得文字晕成了一团团模糊的黑色图案,根本读不明白,好不容易抵达车上了,又得匆匆赶去车站,这起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半点都没搞懂。
但是这也没关系——堵在车站前最后一个路口前,她开始安慰自己——反正到时候给一年级的两个同学简述事件情况的时候,她就可以顺水推舟地好好读一遍简报了,没关系没关系。
她轻快地想着,而这点轻松下一秒钟就消失无踪了。
被拥堵的车流逼迫着第无数次踩下刹车,惯性会带动着她的身体直往前冲。领带压在了喇叭上,突兀响起的鸣笛声让她变得像是个暴躁又没耐心的司机。梦子慌忙坐直了身,希望这副端正的姿态足以抵抗周围车内投来的嫌弃目光。
也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了两个重要的坏消息。
其一,她不认识秤金次,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另一个坏消息当然是,她也不认识星绮罗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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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