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眼下在这无比紧张的时刻,梦子只想到了电视答题节目——并且是进行到了最后一轮决赛,距离百万元大奖仅剩最后一个问题的最关键的时刻。
这么想着,从天花板上撒下的灯光俨然也变成了亮度极高的镁光灯,聚焦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头发都在发烫。僵硬的后背猛得一热,浮起的一层薄薄冷汗让她好不自在,心跳声也好像变成了鼓点,正激昂地催促着她赶紧作答。
“快!快!有栖选手,距离最终大奖仅剩这一步之遥,快点说出你的答案吧!观众们都等不及啦!”
如果梦子当真置身于电视答题节目的现场,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听到激动得面红耳赤的主持人在耳边说出这么对她说,妄图用热情的话语给她打上一针鸡血,顺利撬开她那闭拢的紧张双唇,得到最后的答案。
但现在不是电视答题节目,当然也不会有观众热切的视线或是镁光灯的聚焦,更加没有人催促她。
这里有的只是骇人的寂静而已,以及让梦子忍不住疯狂冒汗的羞愧感。
啊。后悔了后悔了,刚才真不该逞强的!
迟来的羞耻和懊恼最为猛烈。她好想在地上打个大洞,蒙头躲进里面去。可脚下的地面是无比坚硬的瓷砖,就算再怎么头铁,肯定也没办法砸出洞来——也就是说,梦子无处可藏了。
而更可怕的是,眼前的男人早已在悄无声息之间摘下了墨镜,以一种质问般的目光盯着她,漂亮的浅蓝色眼眸让梦子根本不敢多看。很心虚地,她一点一点挪开了视线,只敢盯着脚下瓷砖的接缝了。
僵硬别扭的气氛持续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由他打破的。
“爱——丽——丝——小——姐——”
他一开口,就把每个字都拖得好长,怎么听都像是在对她故意施加压力。
“其实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哈哈哈——”梦子的冷笑也被不自觉拉长了,而后话语才急匆匆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话刚说出口,她又后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逞强什么。
大概是人一旦说了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弥补吧。
事到如今,无论是多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多傻呵呵地笑几声,似乎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糊弄的余地也早已不存在。梦子知道自己必须要给出回答才行了,不自觉抿紧了颤抖的嘴唇,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之后,才终于出声。
“您是……呃。”
连声音都在颤抖,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长得很帅的那位咒术师先生!”
相当投机取巧的谄媚回答,不过绝对算不上是什么错误答案,毕竟对方长得很帅,这一点的确是事实没错。
至于咒术师的身份嘛,纯属是她瞎猜的。
能在这种时候来到这栋大楼的,不是辅助监督就是咒术师。鉴于眼前这位先生一看就有着一拳捏死八只咒灵的体格,想必不会是和她一样的辅助监督。
狡猾的逃避回答固然可耻,不过这话确实哄得对方很开心。他笑了起来。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意识到了梦子确实喊不出他的名字,干脆一了百了,彻底死心了吧。
直到这时候,电梯才终于抵达一楼,在清脆的“叮”一声中迟迟地敞开大门。
终于等到逃脱的机会啦!——这样的欢呼才刚从梦子的心头冒出来,咒术师先生便跟上了脚步,与她一并步入其中。
电梯轿厢内狭窄方正的空间把尴尬感浓缩了好几倍,无言的沉默也显得更加煎熬。梦子努力放空大脑,不去想自己刚才耍的愚蠢的小机灵,只死命盯着慢吞吞爬升的楼层数字,暗自祈祷着快点抵达八楼。
“把手伸出来。”
祈祷还没实现,倒是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电子屏幕上,数字依旧停留在“3”。迟疑了一下,她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五指踟蹰般蜷着,被他轻轻掰直。他的手意外的很温热,在触碰时,几乎让人感到滚烫。
就这么指尖当作笔,他在她的掌心中写下透明的几个字,平直的笔划落在掌中,微微有些痒。梦子很想缩回手,却被他倏地握住了,完全没有抽身的余地。
他大概写了三个字。写完之后,又猛得抬起手来,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掌心,像是要把这几个字拍进她的心里。火辣辣的刺痛感害得她更加没办法缩手了。
“现在记住我的名字了吧!”他得意似的笑着。
“嗯——”
梦子的这句应声听起来轻飘飘的,既不像是肯定,似乎也不是否定。
她实在不好意思坦白说,他写得实在太快,以至于自己一个字都没看懂。
事实确实羞于诉说,不过她那迟钝的表情已经暴露一切了。他夸张地猛叹一口气,看起来简直失望透顶。
“是‘五条悟’啦。”他不太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五、条、悟。”
梦子赶紧点点头,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
这回的恍然大悟可不是演技,不过她还是不知道五条悟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余光短暂一瞥,轿厢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依然是圆滚滚的“3”。梦子诚惶诚恐地向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
“五条先生您好,我是辅助监督有栖梦子,还请多多指教。”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唔……多多自我介绍总不是坏事,对吧?”她讪笑着,“抱歉,我的记忆力很不好。日后还请您多担待了。”
“没事。”
尽管说着满不在意的话,可他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了,抿紧的嘴角透着些许沉闷感。话题也立刻归于沉寂,只余下呼吸声停留在方形的空间中。
这是在对她生气吗,因为她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差劲记性?但这种小事真的值得生气吗?梦子有些想不明白。
她默默收回了手,余光瞥见到的数字“3”依旧停留在原处。
只是眨了眨眼,楼层数字跳到了“8”,直向下坠的重力压得双腿酸涩。等到电梯门完全敞开了,她走出轿厢,可五条悟还停留在原处,向她微微颔首。梦子还没能说出道别的话语,电梯门便合拢了。
原来他不打算来八楼吗?刚才走进电梯的时候,他并没有按下楼层数字,还以为他的目的地和自己一样,都是八楼。
这点无关紧要的奇怪小事,梦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很快就把这事忘记了。
再者说,堆了满桌的事件报告已经足够叫人头大了。
自从调岗到辅助监督以来,外勤没跑几次,正经的诅咒事件也没能处理多少,大多数劳动时间全都花在文书整理和行动沟通上了。估计这是新人必经的路途,当然梦子更希望自己能够赶紧跳过这个痛苦且无聊的阶段。
仔细看看,贴在“待办事项”一栏下的便签纸上写着这是她本周必须完成的文书工作,具体是——
关于1月11日在光之丘公园内祓除湖底一级咒灵的事件报告
咒术师协会练马区支部2014年度经费使用情况(初稿)
咒术师冥冥小姐的月度税务申报(注意:务必与她上月的实际行动情况比对)
与练马区政府人员协商路面损坏的赔偿金事宜
真是每一件事都让人头大到不行。
梦子收起叹气的冲动,把写着所有待办事项的便签纸挪在了眼前的电脑屏幕上,伸伸懒腰再抻抻手臂,等浑身上下的筋骨都舒展开了,这才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
谢天谢地,发生在光之丘公园的事件并非由她全权负责的,只需根据任务日记整理出一份像样的报告就好了。这不是什么需要动用智慧的工作,也压根用不着回忆什么细节,就算是缺了宝贵的笔记本也可以轻松完成。
洋洋洒洒写上好几页,最后不要忘记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姓氏。一笔划下去,斜斜的A实在写得太大,以至于紧随其后的risu都只能委屈巴巴地挤在角落里了。
再添上日期,就可以把这份报告交上去了。今天是2014年……啊不对,已经是2015年了。
笔头顿了顿。四下翻找好一会儿,到处都没找到涂改液,她只好把写错的“4”涂成一个难看的黑色圆圈,在旁边改正了。
“有栖——”
坐在前排的清水一二三用手指卷着黑色长发,眯起细长的深灰眼眸,笑眯眯地往他她桌边靠过来了。
“一起去吃午饭吗?”
感谢清水小姐格外简单的名字,以及总是乖乖地把自己的名牌挂在办公桌上的好习惯,她顺利成为了整个办公室里梦子最容易认出的同事。
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吗?梦子后知后觉地这才看了一眼时钟。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上午的时间真是转瞬即逝。她其实挺乐意和清水一起度过午间时光的,可一想到等待着自己的工作,她就怎么都悠闲不起来了。
“对不起,我这几天好忙。”梦子合起手掌,对她惨兮兮地一笑,“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吧,好吗?真是太抱歉啦!”
“不要紧,用不着道歉啦。”
清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完全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才刚走开没多远,她忽然又折返回来了。
原本还喧闹的办公室悄然间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最近会有一些比较大的人事调动。”
“是吗?”梦子懵懂地摇了摇头,笨拙一笑,“完全没听到任何风声。”
反正与自己无关。她想。
对梦子来说能从档案室来到此处,已经是相当大的调动了。更多的认识调动,这种好事(也要可能是坏事)估计还要等待好久才会再次落到她的头上吧。
“说起来,你今天上午怎么是和五条先生一起来的?”
很忽然的,清水又说。
她的问题如此突兀,打了梦子一个措手不及。她迟钝地点了点头,磨磨蹭蹭的小动作算是对这问题给出的答复。
不过,五条先生的全名是什么来着?她又有点想不起来了。
一直忘记别人的名字可不行啊。
想问问清水的,可一抬眸,她也已经走了。空落落的办公室里只余下梦子,她的呼吸声甚至能在此处激荡出回音。
五条先生,五条……哦对,他叫五条悟。
五条悟,五条悟,五条悟,五条……
……啊。
她意识到了一件重要大事。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来,身为诅咒师有栖家唯一的后代,她的职责是杀死五条家的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