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声从遥远的卧室深处响起,在传到梦子耳中之前,她就已经醒来了。
她被又冷又硬的木地板冻醒了。
后背快要散架了,连接着骨头的关节说不定已经消失无踪,但又有种**的感觉,似乎她的脊背已与木地板同化为一体。梦子艰难地坐起身,挪动躯干时,居然听到脊椎骨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
……果然不该任性地在地板上睡觉的。
梦子暗恼地想着。
现在她有点后悔了。可惜,她的后悔无论是多是少,统统都派不上用场。
窗外天光大亮,在地上睡了一夜的笨蛋事迹彻底成为既定事实,她只能掏出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千万不要在除了床以外的地方入眠”这句叮嘱,以免未来的自己头脑一热又跑去什么更加奇奇怪怪的地方——比如阳台或是厨房的瓷砖地面上睡觉。
艰难地站起来,身体和四肢前所未有的迟钝,连脚都抬不起来。梦子用力晃晃身子,双腿被带动着向前挪了挪,总算是前进了几寸,这番狼狈的模样像个复健的病人。
就这么一路磨蹭到衣柜前,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艰苦征途。软绵绵的床铺在晨光中显得那么美好又幸福,她真想倒进这一团绵软中惬意地歇息一会儿。
但她也知道,自己一旦躺下了,十有**没法再站起身来,说不定还会就此沉沦在柔软的温暖之中,彻底堕落为翘班的糟糕社会人。而这是万万不行的。
勉强换好了衣服,随手系上的领带歪歪扭扭,要不是出门前照了下镜子,估计真要带着这副邋遢模样走进办公室了。
扯散,再度缠绕在手指之间。这条深红色的纤细领带和她的发色很相似,梦子总觉得自己喜欢这条领带,纯粹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
系紧领带,这种事只需要凭借肌肉记忆就好,根本用不着多余的思绪。多余的思考能力足以轻松地挪用到其他事情上——譬如像是,回忆一下昨晚究竟做了怎样的梦。
不管怎么回想,关于昨夜闭上双眼之后的记忆都是漆黑一片,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清晰记得的,是再度睁开双眼时见到的清晨日光。
昨夜梦子并未做梦。时间的概念又掉入了黑漆漆的睡眠洞窟中,倏地消失无踪。
没能成功做梦,这完全是情理之中,毕竟她过去也不曾拥有梦境。她根本不必为了没有的东西而感伤。
梦子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一下子就觉得好受了不少,可惜上班的心情一如既往的沉重——这就不是自我安慰几句就能轻松调理好的了。
磨磨蹭蹭出门,沿着铁质楼梯走到底楼,再挤上早高峰的满员电车。她想她开始习惯这一切了,现在就算是不看导航App里的历史轨迹,她也能够顺利地……
……诶?地铁站的八号口前面开了家新的麦当劳吗,怎么记得以前从没见到过呢?
金黄色圆滚滚的巨大“M”字招牌就竖在眼前。梦子愣了愣,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再往左边瞄一瞄。平常她总会在出站后再左拐几十米,去老奶奶家的店铺买三明治,可现在望过去,却只见到了一间百元店而已。
难道是新开的麦当劳挤占了三明治的销售市场,害得老奶奶的生意一落千丈,彻底无法在此处继续经营下去了吗?可恶的流水线快餐,简直和入侵物种没差嘛!
梦子恶狠狠地这么想着,感觉那圆滚滚的字母也变得张牙舞爪起来了。她果断打消了在麦当劳解决早饭的念头,转而到街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大袋牛肉饭团,打算把今天一整天的食物一次性全部搞定。
走在街头,从小巷间穿过的风把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吹得唦啦唦啦响个不停。她尽量无视着这点恼人的噪音,专心往前走。
就这么走着走着,她稍微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比如像是,从头顶横跨而过的铁轨,每当有电车驶过时,不只是柏油路面,甚至连空气都会连带着震动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仿佛一场小型地震的降临。
再比如,眼前这块写着复杂汉字的中华料理餐厅的红色招牌,她好像没有见过,那招牌上的字她居然也一个都不认识。
嗯……难道她的记忆力已经差到足以让她变成文盲了吗?有点害怕起来了。
更不对劲的是,她已经走了整整十分钟,居然还没有见到练马区支部熟悉的陈旧办公楼。可平常她下电车后走到办公室的话,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再仔细看看,眼前的这些大楼和店铺,怎么全都如此陌生呢?不对劲,这真的不对劲……难道是她走错车站的出口了吗?
梦子停在原地,心情复杂。
说真的,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走错了路——尤其是在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已经顺利习惯了这道通勤路线的当下,梦子真的太不愿意推翻这点难得的小小自信。
可惜,再不情愿也没用,迷路就是不争的事实。她只能赶紧掏出手机,乖乖打开导航地图,重新确认自己的位置,可这张小地图她也有点看不明白。
无论是离她最近的这条小路,还是紧挨在身边的主干道,她怎么全都不认识?
细细琢磨了半分钟之后,梦子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这场意外是从走出车站的那一刻开始的。她确实走错了路,但并非走错了车站的出口。
她下错车站了。
且不是一两站,而是惊人的五站,此处根本不是练马区——怎么走到中野区的地界里了啊!
啊好烦……好烦好烦。
才得意忘形了几分钟就遭到报应了,真的好烦!
一路跑回到车站,她总忍不住怨念满满地怒骂现实,塑料袋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唦啦声,这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忽视了。
就这么绕了巨大的一个圈,好不容易才抵达办公室,梦子居然还能勇夺今日打卡上班第一名的桂冠。
当然了,这个“桂冠”什么用处都没有,只是个纯粹的乐子而已。
办公室的灯也没有打开。如果不是她到了,估计室内还是无比昏暗的状态吧。大家都去什么地方了,难道全部外出了吗?
不对。难道今天压根就不是工作日?
心跳猛得一抽,梦子瞬间慌了,赶紧看向桌上的电子钟。硕大的阿拉伯数字下方写着今天的日期,方方正正的字母“WED”无疑是星期三的缩写。
也就是说,今天是工作日没错。她松了口气——虽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放下包,暂且先把碍事的发丝扎起来吧。鬓旁的碎发总会散落下来,她之后不停地将这几缕头发捋到耳后。
离开了办公室几天,许久未见的她的办公桌看起来也显得清爽了不少。待办事项的板子上半张便签纸也没见到,只有已办事项的那一列凌乱地粘满了她先前贴上的纸条。
接下来该干点什么才好,她不知道。总之先把这次出差的报告写掉吧。再不动笔的话,她真的会忘记事件详情的。
从柜子里抽出一张稿纸,梦子提笔写下“关于前往京都进行支援的出差报告”几字。正文内容才刚写了一笔,漂亮的黑色长发忽然落在了她的桌上。
“早上好,有栖。”清水一二三和往常一样,亲昵地靠在桌边,笑着同她问好,“怎么样,这次出差还顺利吗?”
很难得的,她今天把名牌挂在了西装的外套上,印成黑色的“清水”二字被垂落的长发遮挡着,总看不真切。
清水……清水?
梦子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可此刻的大脑认仍是空空荡荡的。而清水依旧笑着,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梦子赶紧停下了无用的思考,也对她一笑。
“非常顺利,一定是因为在出发前得到了清水小姐的祝福。”说着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大事,“啊!抱歉,我这一趟出差忘记带伴手礼给你了!”
更加糟糕的是,伴手礼这件事,还是因为此刻见到了清水,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在这会儿之前,她完全没想起这点人情世故,真是糟透了。
所以,现在跪下来向清水告罪还来得及吗?
梦子飞快地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目光飞快地搜寻着视线范围中最适合让她土下座的空间,愧疚的话语一刻也不敢停下。
“亏清水小姐您勤勤恳恳地替我做完了年度预算,我居然忙得连礼物都没想到给您带,真的真的太对不起了!我是笨蛋!下次要是您出差或是请假的话,就尽情地把工作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搞砸的。相信我!”
她句句都说得无比诚恳,但四下张望的模样又让她显得贼头贼脑的,实在是无比鲜明的反差。
清水被她一本正经的可怜模样逗得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坐回到办公椅上,还是忍不住笑意,震得椅子都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要是您的椅子塌了,我也会帮您立马修好的!——梦子差点都要这么说了。
“没事啦,不需要什么礼物。我们指尖相互帮助,这不是应该的嘛。”清水向她摆摆手,“而且,我以前一直住在京都,对那里太熟悉了,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伴手礼。”
梦子眨眨眼:“这样啊……原来您也在京都待过吗?我对这件事一点都没印象。对不起,我的记忆力真的太糟糕了。”
清水没有应声,只是笑了笑,眯起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什么,梦子看不真切。
既然清水曾经在京都生活,那么,她们过去会不会见过你?她真的好想问问清水更多关于京都的事情,可上司(梦子今天也没想起他的名字)正在向她招手。
说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梦子放下笔,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一间小会议室。他们谈了好久好久。
上司具体说了点什么,其实梦子完全想不起来了。上司这种角色所说出的话语,就算当下听得再认真,不多久之后也总会从耳朵里钻出来的,慢悠悠飘到空中,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他们好像说了很多,大概都是和这次的出差有关的事。貌似也说起了此次对五条悟所提供的支援行动,这部分她一点也记不得了。
唯一听得比较清楚的、也切实地落入了大脑中的话语,是上司对她说,他收到了一则与她有关的人事调动请求。
“是五条悟先生提出的调动需求。他希望你可以转到他的手下工作,担任咒术高专的辅助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