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瓦特大学。
凭达达利亚的学业水平,就算被关起来复读十年,也很难考上这所全国顶尖的公立大学。这也多亏了公鸡大人的仁慈,不忍心看从小就被组织培养成杀手的小孩是个文盲,因此调动了一切关系,将青年塞进这所学校。
不过对于看书超过10秒钟就会说梦话达达利亚来说,这种仁慈就有点残忍的意思。提瓦特大学严进严出,学分审核异常严格,过多的缺课和补考都意味着拿不到毕业文凭,而拿不到毕业文凭——虽说,他本来也是拿不到的,但拿不到和不去拿是两回事,放弃对从小被当作执行机器培养起来的青年来说,是天大的耻辱。
所以,无论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差点被钟离分成俄罗斯方块并丢进水泥搅拌机里,第二天他都雷打不动地爬起来上课,做笔记,参加考试并保持还不错的成绩。
不过,被这么折腾了一晚上,达达利亚实在是累了。他做梦也想不到,钟离那个大口袋,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天文望远镜,而是上百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刀具,甚至还有一柄小型电锯,一小把中型电钻,和凿碎骨用的铁锤。杀人狂不可怕,长得文质彬彬,道貌岸然,看起来随时可以飘入某个大学课堂当心理导师,背地里却拎着满兜子凶器到处乱晃的变态分尸杀人狂才令人恐惧——想到这里,达达利亚打了个寒颤,感觉脖子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早八的教授达达利亚认识。他只是上课点名,下课点名,只要保证人在,中途就算是端进来火锅涮羊蝎子也没关系。因此,在撑过无聊的点名环节后,达达利亚一头栽向桌面,失去了意识。
拜曾经的实验所赐,他的确不会死,但还是会贫血,头晕,疼痛不可避免。
梦境带青年回到更久远的时候。在那个恐怖的结社之中,没有几个孩子能扛过铺天盖地的药物注射和疼痛训练。
那个时候的达达利亚还叫阿贾克斯,被注射过量的药物也会痛哭,试图反抗又被打到失去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再次被绑到实验椅上。
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很快他就发现哭叫是最无用的,孩子们越来越少,没有力量的反抗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漫长的实验走到最后,数不尽的孩子被粉碎在药物和刑具之下,只有他和几个面目模糊的人还活着,得到了不死的能力,习得了无尽的杀人技巧。他记不清那些人是谁,想来是被刻意洗去了记忆,但这些本来就无关紧要。
即使在那个以残忍丧病著称的结社里,阿贾克斯的改造也属于重度中的重度。大部分人的不死只局限于一分为二,切多了还是会毙命,但阿贾克斯不会。他就算被切成19阶魔方也可以完好如初地复原,更极限的实验人员也不敢尝试了,但阿贾克斯无所谓,他已经不会感到恐惧了。
长久的实验破坏了少年对于生命与死亡的畏惧,将他心中属于人类的那份的忧郁和胆怯粉碎殆尽。长久地游离于生死之外,阿贾克斯早已将自己当作一件时时打磨的兵器,锋锐即可,疼痛则是变强的一部分。
总之,无论是天赋所赐还是药物所致,这样的实验成果都实在算得上是不可思议。从那之后他被愚人众选中,成为了达达利亚,作为不死的杀手,活跃在灰色的世界里。
不过代价自然是有的。没有人类可以被改造开发到这个地步而毫发无损,而他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残酷无比——
达达利亚睁开眼。
钟离正站在自己桌前,沉默地俯视着自己。
三秒过后,达达利亚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但钟离只是将他按回座位,力道依旧很大,可面容却平静地像是在安抚(被自己分尸的)受害者情绪。
下课了。班级里的学生都走远了,这里只剩钟离和达达利亚二人。达达利亚被钟离压着肩膀,动弹不得,气得牙都在打颤:“教授…教授呢?”
“你说伊万教授吗?已经下课很久了,他点完名走了。”钟离淡淡地。
“走了?草了,完蛋,没点上名…”达达利亚骂了一句。原来是气这个?钟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钟离的笑声,青年再次感到了羞辱,狠狠瞪着他:“你怎么来我学校了?怎么,光天化日的,要在这里再打一次?你那一兜子分尸工具呢?”
“我?我只是来看看从来没上过我课的学生长什么样。作为一名教师,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钟离说着,松开达达利亚的肩膀,“不过,现在我倒是明白了。只要不点名,你就不来上课。很会利用规则啊,是吧,阿列克谢同学?”
“阿列…呵,”达达利亚想起来这是自己昨天编的假名,不禁冷笑一声:“既然你是我的老师,肯定也知道我叫什么,就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了。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来看看这位试图用□□两千狙击老师的学生。”
“你有脸说这话?你这个把自己学生分尸的老师。”达达利亚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好不容易复原的食指都要捏掉了:“他妈的死变态,迟早向校长举报你。”
看着达达利亚快要气炸的模样,钟离想到再次轻笑一声。他是当真觉得有趣。
“走吧,带你吃饭。”钟离转身,走向门边,“既然能活下来,又是我的学生,你也应有得到向老师提问的资格。”
“资格你大爷的…”达达利亚烦极了钟离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语气,一个变态分尸杀人狂在这书香圣地装什么人民园丁啊?但他又是在没什么拒绝的的理由,只好气呼呼地抓起书包,跟了上去。
走到钟离身边,达达利亚开门见山。
“所以你也是…不死?”光天化日的,将自己的能力说出来有点中二,达达利亚舌头打结了一下。
“是。不过我没你那么厉害,这样都可以复活。”钟离说着,瞥向达达利亚:“所以…你的代价是什么?”
“我…”达达利亚不回答,反问钟离:“那你呢?”
“我吗?呵…”钟离忽然看向路过自己的学生,一边微笑着点头致意,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我的代价可能与你想得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会肾虚?还是秃顶啊?”达达利亚说着,没好气地看向钟离的头顶,只见两根呆毛立在上面,并无半分颓意:“看你连分尸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代价是你害怕付的?”
“所以……这就是我的代价了。”钟离还是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他目视前方,眼中始终无半分温度:“因为我并不能感觉到……你此刻的愤怒。”
达达利亚没听懂。
“或许应该这样说,我被剥夺了情绪。人类的情绪我不理解。”钟离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他与达达利亚并肩同行,加上慢条斯理的语气,这让钟离看起来就是一个在对学生谆谆教诲的温厚教师,尽管他说出的话语却冰冷至极:“我是比你早太多的受验者……不死让我失去了人类的情感。尽管将你以那样的方式杀死,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种最快捷且不会暴露身份的手段罢了。”
“没有人类的情感……哈哈,你以为你是神明啊?”达达利亚揶揄着,语气却软了下去,他总算明白了钟离身上这份违和感从何而来:“那,既然你没有情感,就乖乖被我杀死就好了,何必那么激烈地报复我?”
“哈。就算是神明,被渺小的人类偷袭,也会想要报复的。这是天理,无关爱憎,”说着,钟离双眼看向达达利亚,菱形的瞳孔散发着令人抗拒的冰冷:“只不过,神明的手段多种多样,脆弱渺小的人类能否承受,我就实在不能了解了。”
达达利亚咽下一口唾沫。
他的喉结上下一动,声音不受控地发涩:“那你现在的笑容,也都是演出来的?”
“倒也不全是。至少看你这样暴躁,像个被捏起来的河豚,我是真的很想笑,”钟离又挂上那副表情,一副双眼毫无笑意的笑容:“被我反杀却能活下来的人——你是第一个,所以我发自真心地觉得有趣。或许你,是那个能让我突破代价的人。”
突破代价——达达利亚知道钟离在说什么。
如果他们出自同一结社的实验,那么所谓代价,自然有着可以突破的方式。对于这位已经被改造得麻木不仁的钟离先生来说,找到一个让自己重新感知情绪的人,应当就是解决的办法了。
但达达利亚知道自己不是这样。
“所以,你呢?”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我回答了你,你也该回答我,有问有答,方才公平。”
“我…我没什么办法。而且你的目标也不可能实现,因为我会杀了你,”达达利亚说着,避开钟离的视线,“这就是我最后的任务。”
“最后的任务…哦,”钟离沉吟片刻。他坐到食堂桌前,似乎在思考:“嗯…也就是说,你的代价与寿命有关。”
尽管不想被任何人同情,但达达利亚更恶心被这家伙用无关痛痒的语气谈论。青年也坐到椅子上,恶狠狠地瞪向对方:“哈哈,没有感情的家伙不能理解是吧。对,我被结社的实验搞坏了身体,虽然怎么都不会死,但寿命只有20年。我今年十九岁零三个月,所以你就是我的最后一个目标,我必须要杀了你,不然我的家人就会接替我的工作。现在,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钟离点点头,又摇摇头:“哎,可惜了。你的时间太短,看来没办法成为解除我代价的钥匙。”
“……哈哈,我可是看出来了,你还真是个没人性的家伙,结社对你的大脑到底做了什么?”说到这里,达达利亚怒极反笑,他猛地靠向食堂的塑料椅:“如今一个身患绝症的花季大学生向老师诉苦,老师的反应居然是这学生不能帮你干太久活,哈哈,神经病!”
“所以,你希望我用虚假的态度对你吗?我当然可以表演出非常细腻的情绪,像一个真正的老师那样安慰你,轻轻拍你的后背为你递上手帕和纸巾,”钟离再次摆出那副标准到虚伪的笑容:“但你需要吗?这位随随便便对任务目标扣动扳机,双手早已染满鲜血的身患绝症的脆弱花季大学生?”
“……别似笑非笑的了,一想你当初分尸我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我都要吐了。”被钟离说得哑口无言,达达利亚揉了揉太阳穴,将饭卡递给对方,“帮我刷份A套餐吧,我右腿还没完全接上,现在还疼得难受呢,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