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公/离达]不死 第14章 14

那之后摩拉克斯的确好好地休息了一阵。

再次醒来，千年以后，原本的实验室早已废弃。巴纳巴斯早已丢掉了这间结社，带着所有研究数据转移到了新的地方。

摩拉克斯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们最新的据点。但那里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异能开发所，而是不折不扣的，为了将人体开发到极限，无所不用其及的魔窟。

已经有一些不死的雏形诞生了。但为何还不停手？是因为不够完美吗？而且那个橙发的少年，他又去了哪里？抱着这样的疑问，摩拉克斯不得不抹平了一整个实验工坊，却发现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巴纳巴斯的实验正在失控。

在斩杀那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实验体的时候，在被那些斩去半身，器官拖曳在外，却依旧苟延残喘地活着的实验体求饶的时候……

摩拉克斯再次感到，自己的心被破开一个大洞。

是啊，已经有很多生命被你的同僚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而这样的结果，摩拉克斯，是你的纵容造成的。

摩拉克斯猛地抬起枪口。

——实验还不完美，巴纳巴斯还会继续实验，直到将那名少年以不死者的姿态唤醒。摩拉克斯坐在无数死尸中间，仰起头。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死的计划，本就不该启动。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是那名橙发少年的笑容让自己乱了阵脚？还是神明的内心深处也渴望着，有朝一日能有一人与自己比肩，用那无瑕的笑容缓解自己坚守至今的疲惫？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计划，这样的结局，无数人类因此受到的折磨，都是自己纵容的后果。

或许有一天，我的灵魂会忘记此刻的痛苦。但我会永远记得，自己应当受到惩罚。

被那个橙发的少年。

数千年来，摩拉克斯换了无数个姓名。他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不断地发现，不断地杀死那些泛滥于世间的实验体。他看他们死去，又挣扎着复活，然后再次死在自己的枪下——巴纳巴斯的实验体在不断升级，虽然大部分只要击穿头颅就可以毙命，但仍有少部分人即使如此也可以存活，最后，摩拉克斯不得不去学习如何分尸。

再一次，他丢掉被自己用到报废的电钻。

到底为什么要杀死这些实验体呢。不记得了。不了解了。不清楚了。他们也只是遵从巴纳巴斯的命令才来杀掉自己。或许自己也早就没有心存大义，反击只是不想被他们杀掉罢了。

或许我的灵魂，早已被这样无望的人生磨耗殆尽了。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如果真的有一天，会有人来惩罚当初判断失误的那个我——

橙发，蓝眼，如同夜泊石一般耀眼的少年啊——

“呃…”

达达利亚感到尴尬，他想挠挠脸，却被钟离搂得更紧。愚人众的结社他并不陌生，但这一次，他不再作为执行官，而是被愚人众猎杀的对象，和钟离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钟离一手持枪，一手搂着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紧紧揽入怀中。要是此人再戴个墨镜叼个雪茄，任谁都会觉得这俩人在拍枭雄本色或嗜血双雄吧。达达利亚快要疯了。

“呃…”

很显然，前来引路的讨债人被钟离和达达利亚的造型尬了一下。即使戴着面具，达达利亚也能想象到对方忍笑的样子：“那个…女皇大人同意与您见面…所以，请您，噗…”

听出前同事在笑话自己，达达利亚一把推开钟离。但钟离的力气实在太大，而且是铁了心地要用这种造型保护自己，所以青年的动作看起来不像是愤怒的挣扎，倒像是某种无力的娇羞，欲拒还迎一般。

大概是担心钟离手里那把DP12给自己扬了，讨债人抱着生死觉悟，强忍笑意，转身为二人带路。

至此，达达利亚终于挣开钟离的束缚，脸都气红了：“你到底要干什么，钟离先生？”

“我要保护你。”钟离依旧在警戒周围，语气并无半分歉意，“或许你忘了，巴纳巴斯昨晚便对你和托克动手，所以，这里到处都是你的敌人。我怎能不保护你呢？”

“我可以保护自己，而且，”达达利亚别过头去，“你忘了吗，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是。但，我不忍心再看你死在我面前了。若我爱你，我会心痛。”钟离一板一眼地。

讨债人眼看着就要憋不住，背影都抖出虚影了，但被达达利亚一脚踹立正了：“哈哈，憋坏了吧——想死是吗？”

转眼，巴纳巴斯的房间就在面前。

钟离本想一个熊抱保护达达利亚，但达达利亚立刻抽身。

青年语气郑重地：“那个…你不用这样。”

“我也有想向女皇大人说的话。”达达利亚别过头，片刻，再次直视钟离：“…你不用太紧张。正常一点，我会保护好自己，真的。”

钟离沉默着，他看着达达利亚的眼睛，良久，还是答应了。

二人共同推开大门。

和达达利亚想的不同。女皇大人并没有同她的名字那样，坐在什么冰雪宝座上，亦或是把自己供起来，周围搞108个侍卫伺候自己。他觉得自己是见过她的，但又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只是本能地觉得巴纳巴斯不会害自己，但现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巴纳巴斯将自己束缚在刑具椅上。

她的四肢都被锁链捆住，眼睛被黑纱遮住，浑身上下都被束缚带牵制着。达达利亚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就连钟离也皱起眉，他想要发问，对方却开口了：

“是…摩拉克斯和…达达利亚吗？”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达达利亚一愣，看向钟离，但钟离只是点点头：

“是。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呵呵…是啊。我知道这一天很快会来，但你还是让我等了好久啊。摩拉克斯。”

巴纳巴斯说着，稍微直起身体，身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重的碰撞声：“让我猜猜…我的不死实验已经失控了，世界上已经出现了太多的不死人，多到你必须出手，必须来惩罚我…对吗？”

钟离默然。

“既然知道迟早失控，为什么不在失控之前就停下来呢？你应当有很多次停下来的机会，在你不得不将自己囚禁于此之前。”

“停下来？是啊…我有很多机会停下来，但…每次意识到的时候，我都已经在进行下一场实验了。我的意识早就混乱不堪了…或许是逆天而行的反噬吧？意识到的前一天，我还在关停，摧毁所有的设备…但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更多的实验体投入培养皿，将无数人类推入我亲手布置的刑场之中…”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只知道一件事，我要培养出一个和我们相同的，能够不老不死，恒久地生存于世的，【不死者】——”

“可是你培养不死者的目的，不正是为了阻止失控的自己吗？”钟离轻轻地。

“是吗？哦…原来是，这样吗？”

巴纳巴斯的声音更轻。

“可是我忘记了，摩拉克斯。或许我曾把这个目标写在纸上，凿在墙上，刻在身体上，拼命地提醒自己最初的目的，但…但那些都被我抹去了。数千年了，再寒冷的坚冰也会融化，我已经累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一开始的目的是这样吗？是为了，要阻止这样的自己，才将自己束缚于此，等待着谁来杀了我吗？”

“只因为我们是被那一位祝福的神明，所以不能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们不被允许自杀…呵呵…呵呵、”巴纳巴斯笑着垂下头，“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困在这里？我不记得了…”

达达利亚默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有些不理解二人的对话，但他对巴纳巴斯的话语感到悲伤。明明在他的认知里，女皇大人和自己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可这份心痛又是…

终于，巴纳巴斯透过黑色的眼罩，看着达达利亚的方向：

“阿贾克斯…或者，达达利亚。是吗？我依稀记得，啊…你的确，是我最珍贵的，最美丽的杰作…”

“我…”

“——你……你是，不合格的啊。”巴纳巴斯的语气一沉。

达达利亚默然。

“因为，你还是会死啊，摩拉克斯。从启动达达利亚，将他投入不死实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他的代价——他的寿命，只有十九年。太短了，摩拉克斯，太短了，他绝对不能作为和我们共生的存在。”

“所以后来，才有了托克。啊…可如果托克还是不行，我，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制作新的实验体？那么，这场实验，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究竟要……”

终于，巴纳巴斯的声音染上了细弱的，悲凉的哭腔：“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这场我亲手开启的噩梦，到底要由谁能够终结…可我，我又不希望它在没有结果的时候就被人终结，啊啊…”

疯人的呓语。

即使是达达利亚也听明白了，他垂下头。巴纳巴斯已经崩溃了。数千年的磨损将她的神智悉数毁去。她已经无可救药了。

钟离将手枪交给达达利亚。

“巴纳巴斯。如果你需要的是惩罚，达达利亚就可以做到。所以，他并不是失败的实验品。他已经超越了寿命的限制，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给你应有的惩罚。”

巴纳巴斯停止了颤抖。

“这是，真的吗？”

她再次达达利亚的方向。

达达利亚的枪口对准巴纳巴斯。

“当然。也包括我。”钟离说着，握紧达达利亚的手，帮他压下扳机，又松开：

“哦，对了。在一切结束之前，或许我该换个方式称呼你，毕竟严格来说，你是达达利亚的创造者，或许也算是他的…母亲？那我是不是也该叫你…”

达达利亚愕然地看向钟离——不是，现在是竟然是该说这个的时候吗？这他妈怎么联想到这儿来的啊？

“……哈，原来如此，”面对钟离的惊天之语，就连巴纳巴斯也愣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摩拉克斯，你的情感，人性，也快被时光磨耗殆尽了啊。”

“那么……达达利亚。”

巴纳巴斯轻轻地说。

达达利亚收回视线。

“达达利亚，请杀了我吧，如果你有这个能力…抱歉，你明明是我最珍视的…、是我硬塞给你…太多的、不该有的——”

枪声响起。

钟离已经叩下了扳机。

巴纳巴斯不再言语。

达达利亚别过视线，而钟离只是叹息一声，吐出五个字：“叫你…丈母娘？”

“……”

说真的，达达利亚已经没有任何感受了。他只觉得自己被钟离搞得上不去下不来，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整个情绪卡在那里，现在就想一头撞死在这个实验室里，随女皇大人一起去了。

巴纳巴斯的鲜血流向二人的脚底。

但没有时间留给达达利亚多想，钟离早已将青年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

“……啊？”达达利亚彻底愣住了。

钟离只是一抹达达利亚的脸颊，吻住对方的双唇。

一个长长的吻。

“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拯救。现在，该给我惩罚了。”钟离说着，抱住达达利亚：“很抱歉杀死了太多的人类。他们都是你的同类…其实，我才是应当死去的那一个，从一开始就是。”

“很高兴，我在最后，好像是爱上了你吧。”钟离说。

“什么……？”

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