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田柾国从学校回来,说是去办理了两个月休学。
“大不了再读一年呗。”
他毫不在意高中什么时候读完,照顾她妈显然是更重要的事。
“喂,我妈要找你进去说事。”田柾国从门口蹦出个脑袋,没看见金泰亨人影。他当然不会去找他,等到晚上金泰亨自然就会回来了。
金泰亨回了实习的律所,第一件事就是被导师恨铁不成钢地说教了一顿。但他这几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全程平静地跟老师说明了自己放弃交流的理由。当然,这些合理理由都是编的。
导师很不理解,但也只能尊重金泰亨的意愿。但当金泰亨说他毕业后也暂时不会进入律所之后,导师就立刻炸毛了。
“那你说说到底想干什么?”
难得问到金泰亨没想好的问题,他想了想,答道:“想挣钱。”
“当律师不挣钱?那你想干什么挣钱?”
金泰亨摇了摇头,答道:“还不够。”
当然不够。在律师事务所实习的工资只能勉强让人吃饱穿暖,想要填上天大的债务窟窿,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得挣钱,挣快钱。
在脑袋里思索盘算的时候,朴智旻恰好发来了祝贺他的短信:
“恭喜啊!你这家伙去美国交流都不跟我说一声?高中白借了你三年橡皮”
金泰亨想起来,学校的流程总是走得慢,交流项目的公示名单是在一周前公布的。也不怪朴智旻消息迟,是他压根没和多少人说过这事。现在看来,不说或许还算是件好事。
金泰亨回复:不去了。
朴智旻秒回:?
朴智旻:逗我呢?你室友不是说你上周就都飞走了吗?
金泰亨想,自己的确快十天没回寝室了。
金泰亨:嗯,但是中途又飞回来了。家里发生了点事。
朴智旻:行吧行吧。我真是服了,你能不能下次有消息及时通知我一声,让我好歹能赶上趟。
金泰亨:好。
朴智旻:那你现在还有offer吗?XX不是一直想留你?
金泰亨:我刚刚才拒了。暂时还没有打算。
朴智旻:???你疯了???
金泰亨:我没疯。
朴智旻:第一次听你说出这种话。又是中途放弃交流,又是没打算的。你被盗号了?
金泰亨:没有。
金泰亨:你呢?不是十二月就在找实习吗?现在怎么样?
朴智旻:呵呵,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看朋友圈。你也不知道给我点两个赞!
朴智旻:当然是……0 offer的状态啊!现在都没人看小众的剧本了,我投的剧本被拒了38次!!!
金泰亨:那的确蛮震撼人心的。
朴智旻:去死………和你聊天真伤心………
金泰亨:
哎,这世道,看起来每个人都挺难的。
金泰亨走过马路,发现朴智旻打来了电话。
“学神,现在有空吗?东大门吃饭去不去。”
金泰亨:“我不在学校。”
朴智旻:“那好吧。本来我还想问问你要不要来社里的毕业大戏客串一下,现在看来你还是个大忙人~~~”
金泰亨被朴智旻的语气逗笑了:“是。最近是有很多事。”
朴智旻:“真可惜呢……我都答应了社团里两个新来的学妹给她们见识一下首尔大学最帅面孔呢,呜呜呜,你忍心让我食言吗?”
金泰亨:“你就说最帅面孔是你不就行了。”
朴智旻:“那样我会被孤立的!!哎,你是真不知道,自从你上次公益汇演的时候客串了个背景板,我们社团真的好多人都对你那张脸流连忘返啊……真的不考虑再来客串一下嘛……”
金泰亨:“……不了,还有事,先挂了。”
朴智旻:“你特么的真是无情!无趣!无聊!”
电话挂断,金泰亨打开了通话记录,一直翻回到了公益汇演后几天的记录页面。
略微回忆,金泰亨拨通了那个星探的号码。
“喂,你好,我是首尔大学的金泰亨,昨年的公益汇演之后,你们给我打过电话。我想咨询一下……”
夜晚回到医院,田柾国的脸色有些慌张。金泰亨询问后,田柾国说是当晚又叫急诊抢救了一次,差一点心率就掉下去回不来了。
田柾国:“我妈白天找你来着,你去哪儿了?”
金泰亨:“回学校和导师交接了点事。”
田柾国瞥了金泰亨一眼,想起金泰亨那天赶到急诊室的时候好像还拖着行李,似乎是从外地赶回来的。
“你要回学校了?”
金泰亨:“暂时不用。老师醒了吗?”
田柾国抿嘴,摇了摇头。
金泰亨大概能猜到女人想要他做的事是什么,他今天去律所也顺便找到律师商量了此事。
第二天早上,女人从昏迷中苏醒,虽然脖颈上浮肿愈发明显,咳血情况仍然严重,但精神似乎比昏迷前还要好一些,说话也顺畅不少。
这次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金泰亨交代遗嘱的事。
金泰亨面上波澜不惊,只点头说好。他也不知道老师是什么时候看出自己已经知道真相的,但现在他就只管做,不愿再用感性去想太多。
当天下午,老师联系了不少亲朋好友,“邀请”他们到医院来商量暂时接管田柾国的事情。当然,这都是在田柾国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事。
第三天,律师和各路亲戚齐聚一堂。田柾国问了半天金泰亨才告诉他是他妈妈自己想立遗嘱,所以现在在讨论他的抚养权和监护权问题。
田柾国第一反应是不置信,然后是愤怒。冲进隔壁的病房把所有人骂了一顿,其中对充当和事佬的金泰亨的怒火格外明显。
晚上,金泰亨招呼脸色各异亲戚吃饭,律师在桌上把田柾国家中的债务情况说明后,大家都对白天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孩儿退避三舍,没一个人表态想要接管此事。
老师此前对金泰亨说,希望能让柾国自己选。他要是实在不选,就算了。只希望再拜托你,多多照看一点。
她有些愧疚,但也没别的愿望了。
凌晨的时候,金泰亨回到医院,发现田柾国蹲在走廊上跟他前几天的姿势一模一样,倒是知道了这个样子有多滑稽。
田柾国默默在病房外咬着牙流泪,他不敢进去直接逼问她妈为什么要立遗嘱,不想刺激他妈,也怕自己听到不好的事。但是金泰亨暂时还没回来,他也不能乱走,只能在走廊上默默待着,想着什么时候平复了,再进去照看他妈。
看见金泰亨蹲坐在他旁边时,脸上还带着喝了酒的醉意,田柾国不禁厌恶地嘲讽:“你倒是出去喝酒了。”
金泰亨没醉,但是感觉脑袋有点昏,刚刚在饭桌上就有些后悔,他不该喝酒的。
“嗯,你要喝吗?我去给你买。”金泰亨瞥了田柾国一眼,又哂笑道,“忘了,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违法。”
田柾国冷笑道:“没看出来,喝了酒你倒是还笑得出来。平时那种表情都是装的么?”
金泰亨眯着眼,喝了酒之后他的确胆子大了些,直接站到了田柾国面前,弯腰抓着田柾国的头发说道:“你小子天天嘴里带刺儿不累吗?”
田柾国嫌弃地拍开金泰亨的手:“你管不着。”
金泰亨直起身,又笑了两声。
田柾国以为这人笑自己偷偷流眼泪,皱眉道:“你有病么?要笑滚远点笑。”
“不。”金泰亨微笑地说道,“我只是想起……高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拍开了我的手……那时候觉得……你小子长大之后肯定是个刺儿头。”
田柾国冷淡道:“所以呢?如你所愿了?”
金泰亨:“你以为我笑你什么?”
“……”
“笑你明明没人管,还对人说你‘管不着’?还是笑你,明明什么都想知道,但还是不敢知道真相,只能躲在这儿哭——”
话听到一半,田柾国抓着金泰亨的领子就往地上灌,举着拳头差点就往金泰亨脸上砸了。
“田柾国,你发觉没?其实你跟你爸一样胆小怕事。”金泰亨推着田柾国抵住他胸口的手,心想这家伙用劲儿真是不留情面,那他说话也不用留情面了,“还格外冲动、幼稚、自以为是……”
田柾国握着拳,咬着牙,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说话,发现喉头酸紧,几乎快要窒息。
“田柾国,打啊?干嘛不打?”金泰亨说道,“我特么白天忙得昏天暗地招呼一群人,不敢怠慢一个你妈昨天打电话叫来的亲戚,就你最有理,就你最有个性,冲进来不管不顾就骂完了。你谁啊田柾国?能不能成熟点?能不能把你那破脾气收一收?要你憋着你那点叛逆的劲儿很难吗?”
“前面的,安静点。要吵出去吵。”巡房的值班护士提醒了一声,这才让两个人都清醒了点。
金泰亨:“给我松开。”
田柾国默默松开了金泰亨的领子。从金泰亨身上站了起来。
那又是愤怒地喘气,又是认理忍住声儿的样子,金泰亨要是清醒的时候见了真得笑出声。
可是现在他真是喝酒上头了。刚刚说的那通话好像是打开了阀,把这半个月里在田柾国这儿攒的憋屈劲都倒了出来。
他的确对田柾国家里的事心怀愧疚,但是也并不代表他就应该对田柾国的怪脾气百依百顺。有时候他也觉得这家伙对自己发起脾气来真是莫名其妙的。
就像刚刚,自己喝酒也是因为要应付那群亲戚,明明谁都没惹,田柾国见他就又是嘲讽又是让他滚的。他就应该掐死这小子,一切就都省事儿了。
田柾国直接就走了,也不知道大半夜能上哪儿去。
金泰亨头痛欲裂,直接躺在走廊的凳子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金泰亨在凳上醒来,身上多了条毯子。他本以为是田柾国回来良心发现给他盖的,结果那家伙压根一晚上没回来,还毯子的时候才知道是那个晚上值班的护士给他盖的。
老师早上醒了一会儿,金泰亨就把昨晚上那群亲戚的意愿告诉了她。但这似乎也在女人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点了点头,问他昨晚上田柾国去哪儿了。
“您……听见了……”
女人靠着枕头摇摇头:“没事。我知道,柾国一直都是那样,这几天辛苦你了。”
“那您打算之后……”
“他想走的路,就让他好好走吧……”
金泰亨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田柾国,不由一愣,担心刚刚女人说的话暴露了什么事。
哪知田柾国全当做没听见似的,提着纸袋走进了房间。看见金泰亨的时候别开了眼,眼睛还是红肿的。
“早餐。你的。”
一个热气腾腾的三明治摆在了金泰亨旁边小桌上。
在这之后,田柾国从善如流地打开一碗粥,坐到了病床边为他母亲喂食。
中午,金泰亨跟田柾国主动道了歉。
“昨晚是我喝了酒,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田柾国没想到金泰亨会这么直白地跟他道歉,一时间略感无措。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因为这种事跟他道过歉,连他妈每次说教完他都没有。
“没事……我也有不对。”
两人现在的相处其实略微有些奇怪。他们其实没有明面上捆绑在一起的关系,但每天几乎都会在病房里见到。甚至保持了一种共同的默契,那就是至少会有一个人在病房周围。
久而久之,其实田柾国也发觉自己其实没那么讨厌金泰亨的存在。甚至在很多时候,金泰亨是一个做事非常靠谱的人。
只不过……只不过……他也说不上来金泰亨到底有什么值得计较的缺点了。
金泰亨:“明天,上次的律师会来做公证。你……”
田柾国垂眼:“我知道了。但我谁也不想选。”
金泰亨点点头,转身要回病房。
“金泰亨。”田柾国叫住了人。
金泰亨没转身,手还放在门把上。
“什么事?”
“我妈她会好起来的吧?对吗?”
“……我不知道,你要问医生才知道……”
“我问了。”
金泰亨盯着把手的目光一滞,呼吸也随之一顿。
良久,他转过身来。那个人的眼中没有眼泪,也没有意料中的崩溃,只有……
那种他们都很熟悉的平静。
那是金泰亨第一次上前抱住田柾国。
像哥哥对弟弟一样告诉他:
没关系。妈妈会好起来的。
一个月后的某天清晨,老师吃完早餐之后就睡了过去。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闭上眼前,自己的孩子正在收拾餐盒,和自己的学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孩子今晚要和新队友打第一场比赛,所以需要学生今晚留下来照顾她。
“你看直播吗?晚上会有直播,你要是无聊,可以看比赛直播。你可以提前看看游戏规则,顺便给我妈讲讲。”
“可以。你的战队名字叫什么?”
“呃……这个我还真忘了,我得去问问队长,都是他一个人注册的信息。晚上发给你。”
“妈,我走了啊。”
“你书包还在那儿……”
(回忆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