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87章 第 87 章

一声长长的号角声蓦然响彻在整座尘稷山中，经久未散。

照路招摇的意思来看，这场看似小孩子过家家的“门主争夺战”，怎么着也算是一场重大的比试。以她历来讲究高调排场的性情，再加上某些突如其来的私心，既然误打误撞遇上了这么个大好机会，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当听到这声响彻在四面八方的象征着集结的号令时，无论万路门中的一众门徒心中如何作想，行动上总归是识相的。除了看守山门与地牢的一众门徒不可妄动外，其余人等在听到那声并不陌生的号角声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无恶殿的演武场前。

那里，他们那位卷土重来且大名鼎鼎的先门主路招摇，正大咧咧地坐在一顶华盖下，美美地享受着身后门徒们的侍奉，一边吃着青果，一边饮着美酒，左右两侧还分别侍立着几位山主，一眼望去，真是好生逍遥自在。

——如果忽略掉同样立于她一侧的厉门主的话。

路招摇可不管他们心里有什么小九九，见人都到齐了，她也懒得动弹，只随意挥了挥手，令暗罗卫长阿大简单同那些门徒们说明了一下，今后万路门又由她做主的事。而后，便又将话题转到了今日召集他们前来的目的上。

说到这里，只见路招摇停下了啃果子的动作，突然对着阿大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也不知阿大究竟从她口中听到了些什么，等路招摇说完，便见他面色复杂地从她身边退开，几步走至广场正前方，对着底下众人扬声道：“今日召大家前来，皆因东山主与门主之徒芷嫣姑娘欲在此一决高下。门主的意思是，要你们在一旁做个见证，今日之比试，无论谁输了，都不会有惩罚。但若另一人赢了，直接提为万路门副门主，与路门主……共享门主之位。”

此言一出，众口哗然。不只那些不明前因后果的门徒议论纷纷，就连袁桀等人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这几位山主都是一路陪着路招摇从寂寂无名时走到现在的，对她的性子不说十分了解，至少也摸得清七八分了。路招摇是什么人，若说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么？

像她这样以冷漠凌厉的个性而闻名江湖的大魔头，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想要抢夺本不该他们觊觎的东西了。

昔年万路门刚创立起来的时候，不是没有那不知死活的小喽啰想过要谋权篡位，可是，被当时那个性烈如火的路招摇察觉后，当场便吩咐手下人将其捉拿至地牢中，折磨得生不如死，直到最后看腻了那人求饶时的丑态，才兴致缺缺地命人将他的尸体丢进了尘稷山山门前的慑人杀阵中，期间还命所有门徒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抛入阵中尸骨无存的惨状，以儆效尤。

若非后来的厉尘澜即位后力排众议，一改路招摇往日的残忍手段，且还善心大发地命人抹去了那些骇人的阵法与挂尸柱、白玉台等耸人视听之物，恐怕现在众人每每经过山门前时，还能感受得到那阵中时刻不绝于耳的惨叫求饶声呢。

所以，这也正是大家无法理解的地方。

曾经那样心狠手辣又偏执霸道的路招摇，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后，竟也舍得将自己的大权瓜分给旁人了？

还是说，爱情的力量，真就这么伟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副门主的位子，明显是路招摇在为心爱的琴芷嫣造势。既然后者注定要成为门主夫人，那么在此之前先服众，便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了。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看来此话果然不假。有了心爱之人，就连雷厉风行的路招摇也难越过这情关，处处都在想着为心爱之人的光明未来而铺路。

袁桀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而，在看到前方慵懒倚靠在座椅中，直勾勾注视着场内二人动静的路招摇后，他犹豫片刻，终是摇头叹息一声，拄着青钢杖，阖眼不再多言了。

罢了，他们门主决定了的事，向来不容旁人置喙，自己便是说了也是白费口舌。为了不惹门主厌烦，这次还是安安静静待着吧。

哎……

不同于他的听天由命，那些门徒们心里想的可就多了去了。

看着路招摇重回万路门后搞的这些动静，他们还真是有点搞不懂这位路门主了。传闻不是说她心狠手辣，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吗，为何如今重新归位，却又放言要与旁人共治万路门呢？

且她对曾霸占了自己门主之位的厉尘澜，好似也态度不明。照她从前的作风，不该把这个抢了她门主之位的人杀掉解气么？再不济，也得重刑惩罚一番才算合理吧？

可如今他们瞧着，怎么觉得路门主看起来对厉门主好像并无杀心呢？

难不成，这个女魔头是看上了后者的美色，舍不得杀他了？

诸如此类的猜测还有许多，不过在路招摇跟前，他们是万万不敢表现出来的。毕竟在他们心里，路招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比性情冷漠却行事温和的厉尘澜要可怕太多了。若是惹后者不高兴了，虽说免不了会受罚，但他们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可若是惹怒了路招摇，那他们便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一切的揣测，路招摇都并未过多理会。令那些门徒们安生待在一边观摩接下来那场比斗后，她便继续啃起了手中味道酸甜的果子。看似百无聊赖，可守在她身边的那几人都知道，路招摇其实一直都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场内已经动起手来的那两名女子。

越看，眼中那抹名为欣赏的光彩便越盛。

而演武场中，早在阿大一声令下后，琴芷嫣与路十七便已极为默契地缠斗在了一处。

此前，一想到琴芷嫣先前一次次当着她的面与她家门主卿卿我我的造作姿态，与方才直言拒绝自己让她执剑的好意，竟欲赤手空拳与自己对决的傲慢不羁，路十七便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世上胆敢这般挑衅她路十七的人，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便是在她们万路门中，敢不用兵刃与她比试的人也寥寥无几。原本为了不显得自己欺负弱小，路十七也愿意好心提醒她一句，结果琴芷嫣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宗门小丫头，让她拿剑居然都不肯，哼，看她等会儿怎么把她打哭！

总之，休想跟她抢门主！

想到这里，路十七一下子动力满满，也不再与琴芷嫣假客气，大叱一声，便怒气冲冲地将拳头挥向了后者。

原以为会一击必胜，不料在她挥拳过去之时，竟扑了个空。扭头一看，琴芷嫣竟在顷刻间瞬移到了另一侧，见她捏着拳头不满地看过去，更是唇角一勾轻轻笑了一下，朝她勾了勾手。

挑衅，妥妥的挑衅！

这要是能忍就怪了。

路十七当即嘴角一撇，气冲冲地再次挥拳而上。

好在这一次，琴芷嫣并没有再躲闪，也不再逗她，而是直接与她对上了招式。

二人当即赤手空拳地斗在一起，几招过后，路十七脸上的不满肉眼可见地变成了惊诧，与一丁点棋逢对手的欢喜。

要说她素日里与人打架能打赢，靠的是什么，答案自然是自己这身蛮力无疑。

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她无法像旁的魔修一般修习正常的功法，但凭借自身天生的一副神力，与人作战时她也从不会轻易落败。

哪怕从前与门主喂招时，路招摇每次都不死心地使出那招千斤坠，到最后也委实难抵她的巨力。每次出其不意地将门主扛起来欢呼的时候，路十七心中都不免有些得意，她家门主平日里何其威风呀，可在面对自己时居然都无计可施，嘿嘿。

想当年连她们万路门中最厉害的门主都拿她没办法，由此可见，如今这个寂寂无名的宗门女子，又怎会是她路十七的对手。

这个过分自信的想法，在真正与琴芷嫣交手后，只持续了一瞬，便烟消云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路十七的错觉，她总感觉琴芷嫣似乎很了解她的路数，且还能提前预见她的下一步动作，每每触碰到自己的攻势，她都能巧妙化解。

真是奇了？

不得不说，在边上观战的路招摇在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时，也是有些心情复杂的。对于琴芷嫣的“未卜先知”，路十七不知道，不代表看见过前尘镜的她也不知道。

镜中，前世的那个芷嫣在成为护法后，便是时常这样与想助她提升修为的路十七对招的。从一开始的屡战屡败、懊恼茫然，到后来的一步步熟悉招式，乃至破解招式，个中艰辛，绝非言语能表。

而今，前世与今生的记忆时时交缠在一起，路招摇观战之余，不禁感慨万千。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总会有些遗憾地想起过去的那个琴芷嫣。

如今的这个芷嫣越是强大，她便越是心疼曾经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一想到昔年那个胆子比鸡小，遇到困难总是下意识哭哭啼啼地先去向前世那个路招摇求助的琴芷嫣，路招摇便无意识地一叹，一时也分不清心中是心疼居多，还是黯然居多。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在心爱之人骤然离去后，竟会强撑着将自己变成了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明明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偏生却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承诺，硬生生将自己伪装成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顶着巨大的压力与众人的质疑，替前世的那个她扛下了那个沉甸甸的担子。

何苦呢？

路招摇微不可察地失落一瞬，而就在她愣神的同一时刻，演武场中央的比试也已经到了尽头。

听到众人不可置信的议论声与欢呼声，路招摇回神一看，见状也是忍俊不禁。

原是比试至最后，路十七躲闪之余，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儿，此刻正又羞又恼地拍开琴芷嫣伸过去的手，努力让自己站起来。

看着这对前世的好姐妹此刻的生分模样，路招摇无奈一笑，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众人目光汇聚的地方，与唯一好生站在那里的人目光相接。

毫无疑问，是琴芷嫣胜了。

虽然顾及到路十七的面子，琴芷嫣没有让她输得太难看，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路十七真的已经败于她之手。

毋庸置疑，从这一刻起，她，便是万路门内名正言顺的副门主了。

是以，在路招摇笑着执起她的手，高声说着：“从今往后，琴芷嫣，便是我万路门副门主了，有谁不服？”时，周边竟是一片寂静。

也不知是难以置信琴芷嫣居然会赢，还是还没从“东山主路十七竟然输了”的局面中反应过来……

在一片过于安静的氛围中，厉尘澜第一个开口了，却是俯身一拜，恭敬道：“万路门护法厉尘澜，见过琴副门主！”

见他如此捧场，路招摇欣慰不已，随后，瞥向其余不曾开口的人，眼一眯，轻飘飘问道：“你们呢？”

被她夹带着丝丝威胁的语气一问，众人如梦方醒，先是袁桀等人跟着拱手作揖，再后来，头铁如路十七也压着不满朝着二人一拜，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琴副门主”。

见几位山主皆如此，逍遥客们自然也齐齐跪下，口中高喊道：“门主英明，我等并无异议。拜见琴副门主！”

一声高过一声。

在这片呼声中，路招摇含笑与琴芷嫣对视，得到对方同样一个笑中带泪的表情。

她一怔，将二人高举的手放下，转而为那人擦去颊边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的泪珠，轻声问道：“哭什么？成为副门主，不开心吗？”

“没有。”

琴芷嫣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不是哭……是喜极而泣。”

女魔头，我等了这么多年，也盼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与你作伴了。

我真的，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