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水月的第五天,依然是下雨天。
昨日的晴光乍现,虽然美丽,却虚幻得像梦一样。
童战问起童博昨晚他和豆豆的进展。
童博却只是笑着说,“你这个弟弟真会为我操心……”
“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啊,你不急我替你急!”
“那你的终身大事又如何?”聪明如童博,怎么会不了解月牙Iphone之间的暗流涌动,“你更喜欢谁,月牙还是Iphone?”
童战一阵无语,“大哥你怎么扯我身上来了?我问的是你和豆豆,你和豆豆!”
童博便不再逗童战玩,转而回忆起昨天和豆豆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对自己的防备无不诉说着她曾经的失望,以及他是如何伤害她的事实。
“……我的想法还是一样,我不想逼豆豆……”
所有的意外,对于豆豆都是一种刺激,把她逼入一个狭隘的境地,逼迫着她痛苦,压迫着她成长。如果有选择,他希望豆豆不要爱上他,那么豆豆就不会受伤,豆豆就永远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快乐豆豆。
“对于豆豆,也许,我不是那个合适的人……”童博笑着说出这句话,云淡风轻。
闻言,童战连连叹气,“我真不知道大哥你是太负责了,还是太不负责……”
童博笑而不答,目光移至童心时才开始凝重,“我也……不想逼迫童心……”他话题一转,对童战说,“你知道我这次回水月的目的是什么吗?”
“……难道不是因为豆豆吗?”被这么问,童战反而不太确定。
好在童博也没有完全否决,只是道:“自从童心出事的那一天起,我每一天都在想,他什么时候会醒来,什么时候才能叫我一声‘大哥’……”
他回过头去看童战,完美的面具上有一道迷茫造成的致命伤,“但八年过去了,我开始想,童心是不是真的能醒过来,我们把他困在这个躯壳里八年了,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了,他会不会想对我们说,‘大哥二哥,童心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好难受,童心好想离开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童战已经完全听懂了,他正色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决不能放弃!”
“可最后一刻是什么时候呢?还是说遥控器就在我们手上,我们就是童心的最后一刻,到底是让他继续这样下去,还是放他走……”
童战呼吸沉重,在屋里不停踱步,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大哥,反正我不同意你这样做!我觉得童心一定能醒过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仅仅凭着一厢情愿的相信。
“……是这样吧?我也相信是这样……”童博看着童心的睡颜,握着他的手,面上却笼上一层悲切,“你不知道,看到童心动的时候我有多么激动,仿佛下一秒我就会听到他喊出那句再熟悉不过的大哥。”童博笑起来,那种期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脸上,显得悲戚。
童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也许是因为他瞥见了顶天立地的大哥也有求人求神的脆弱,也许是他隐约地察觉到: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也难以从死神手中抢走童心。
想到这里,他快速地走出房间,不让自己的泪被大哥看见。只留下一句话:“童心一定会醒来的!”
Iphone在走廊上撞见了双眼发红的童战,一时有些惊愕,可还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童战!”
她追上来问,“你和月牙不是男女朋友吧,我看得出你爱的不是她!”
童战正因为方才和童博聊童心的事心烦意乱,对Iphone的话充耳不闻,只顾自己摁电梯下楼。
Iphone也跟随其后,进了电梯,看着童战神情不善,她也没有退意,只是一个劲地说,“你以为那样的把戏就能骗到我了吗?要我对你死心是不可能的,你可是我……”看上的男人。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童战骇人的气势逼了回去,他以手撑墙,限制着她的行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Iphone的心怦怦乱跳,不全是少女的心思,也有稍许害怕,她没有见过木讷的童战还有这样凶狠的一面,身高和气势一同矮下来,“我…我…”她能抓住的一根稻草是,“是月牙叫我来找你的,她说问清楚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会放弃你……”
昨晚月牙的话犹在耳边,“如果你知道他和她是怎么分手的,如果你知道他对她这么多年是如何恋恋不忘的,你就不会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童战听到八年前这个词果然脸色更加难看,他发狠地锤了一下墙,然后在电梯开门的一瞬间,像一阵快风离开了。
缩成一团花的Iphone,又重新舒展开来,不怕死地赶上童战的步伐,边问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对八年前的事情讳莫如深……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
出了酒店大堂,没撑伞的童战就往雨里走。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Iphone这个疯女人的能力,她坚持不懈地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问,“你和她为什么会分手?”
但童战转身看她。
狼狈的两人,眼睛都成为下雨的屋檐。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她不是也喜欢你吗?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分手?”
倾盆大雨将两人淋了一个透彻。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童战的心忽然觉得平静。
他喃喃道:“八年前,也是一个下雨天。”
童战会永远记得那个美丽而孤傲的身影,他看着她轻快地撑着伞,上了一辆黑色的小车。
留下他——活像一只孤零零的落汤鸡。
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就这么轻易地舍弃了他。
“什么?”Iphone不明所以。
他看着她,有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傻傻地站在雨中,等待一个答案。
童战笑得恍惚,笑得凄凉。
八年前,就是在这里,同样是一个下雨天,他和尹天雪分手。
……
和天雪交往越久,他越明白天雪的不完美。她不全是那种看上去高冷的女生,私底下的她,也会耍小脾气,也会有坏心眼,抿起嘴的时候,内心有千言万语也不说,但是一双眼睛什么都泄露出来了。
她的眼睛比她的嘴诚实多了,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她的眼神,她的小心思。
但童战并不讨厌这样的天雪,相反他觉得她很可爱,他爱她在他面前完全放松的样子,他爱她假装的坚强,和她柔软的脆弱。
她想要爱,他就给她无边无尽,浩浩荡荡的炽热得不输太阳的热情和真心。
她害怕伤害,他就紧紧地抱住她,将她护在身下,自己无所畏惧地为她抗下所有的风霜。
他曾经是这样想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怎么办?”她像提出一道数学题一样拷问他。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我会抓紧你的手,不会让你走丢的。”
她笑脸盈盈地看他,并没有甩开他的手。“那要是还是分开了怎么办?”
童战皱起眉,设想这一可能:“天涯海角地去找你,直到把你找回来为止!”
天雪垂下眼眸,端详着他们两个紧握的双手,她总是爱说他的手大,“即使是我不要你的?”
童战心中一紧,考虑的却是:“你不想我去找你?”
天雪沉着道:“总是有各式各样的意外不是,要是我意外失了踪,要是我被迫嫁给了别人……”
“……”童战越听越不下去,他甚至有些生气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既然我们心中有彼此,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拆散我们!”
天雪依旧盈盈地笑着,像是一轮明月。
童战瞬间就没了火气,有些没好气地道,“总之,我就是认定你了,抓紧了你的手,你逃也逃不掉的!”他想要很强势很霸道地开口,但第一个害羞脸红的却是他。
“童战!你脸红了!”天雪像发现一个可爱的玩具一样,凑过来看他。
“还不是被你闹的!”童战扭捏地转过身,但仍不放开天雪的手,只期盼着自己脸上的热气快散下去。
但天雪玫瑰花瓣的嘴唇却在他的左脸亲了一下,像是一个道歉?一个奖励?
“呵……”她轻笑着,云淡风轻。
他却心跳如鼓,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完了,这下他不仅冷不下来,他简直整个人都快烧死了!烧滚了,烧炸了。
天雪是他的火,点燃了他。
又是是他的水,他的药,他渴求着她让所有膨胀的心绪都有一个温暖的窝能够安放。
于是,他顺着拽她手的力度,拉着她吻了起来,和她如玉的脸庞贴得是那样近。
他怕看她,她的光芒太耀眼。
可是又忍不住看她,因为她是如此叫他沉醉啊…
抱紧她,抱紧这一抹,只属于他的月光。
当时,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她,不会弄丢她。
……
然而一语成谶,以前怎么也不肯相信的他,如今却明白了:原来相爱的两个人真的可以被撕碎,当缘分已尽的时候。
闻悲亭。光听名字都让人觉得悲哀。
江水在这里奔涌而下,像是一去不复的时光,又像是情人永远擦不干的眼泪。
平静下来的童战对Iphone说,“月牙说的太夸张了。”
“什么意思?”Iphone不解地问。
童战想了想,答道:“我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大概现在也还喜欢着,“……但我们之间算不上悲剧,分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缓缓地对Iphone说起过往: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高一上相遇,高一下确定关系,”他顿了顿道,“……高三的时候分手。”文字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头,他觉得难过的原因是因为,他惊觉,原来他们之间的故事这么容易被概括,不痛不痒的。
Iphone听着,并不吃惊,这些她早就猜到**不离十了。
关键是,“那你们会分开?”
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童战深吸一口气,似乎并不觉疼痛,“要从那年夏天开始讲起。”
那年夏天,正是高中升大学的关键时期。
他和童心已经参加了体育院校的考试,被提前录取。大哥童博也因屡次在全国竞赛上获奖,收到了几所重点大学的面试邀请。
日子顺风顺水地过着。
太阳强烈,水波温柔,所有锦绣前程似乎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
而厄运悄然无息地接近,匿笑着,窥伺着。
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
悲剧发生的那天下午,童战还在图书馆陪天雪温书。
那天风很静,阳光盛大,他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天雪用笔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温声道:“童战,你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童战摇摇头,伸了一个懒腰,在椅子上坐定,右手托着下巴道:“我不走。谁说我是陪你,其实我只是想看着你呢。”
天雪边笑边写物理题,她的侧脸是天地间第二抹阳光。“你还没有看厌啊,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当时,童战已经考上了距离A大半个小时车程的E大,如无意外,等天雪被A大录取后,他们将会成为大学城内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嗯……看到你头发白了也不会厌……”童战在天雪耳边小声地开着玩笑。
天雪偏过头嗔了他一眼,“等我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的时候,就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童战笑了,拿着笔在白纸上描画,天雪老成一个老太婆的样子。
她佝偻着身子,戴一副小巧的老花眼眼睛,好像有点可爱,童战忍不住在旁边画起自己来,等他老了,他也是一个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的老头,天雪老太婆是不需要拐杖的,因为他可以挽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她走不动的时候,老头子童战还可以背她……
诶呀,这样想感觉也挺浪漫的……
“你在画什么啊?”凑过来看的天雪吐槽了一句。
童战挑挑眉,“你猜啊?”
天雪看了半天,有些无奈地说:“看不懂你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该童战急了,他拖着她的手道:“你再仔细看看嘛。”
“不看了,我看不懂。”她摇摇头,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准备走了。
“你写完了?”童战挠着头,有些失落地问。
“嗯,我要回去辅导我哥功课,不然他考差了,我爸又要发脾气了。”这一两个星期里,尹浩就对尹天奇发了三四次火,最激烈的一次,还打了他一巴掌。
“可是……”童战迟疑不决,“你哥不是和童心出去玩了吗?”
闻言,天雪也是暗自吃惊,尹浩明明已经说过,让天奇最近放了学就回家,不要出去玩,“童心告诉你的?”
童战回想了下,“刚刚在操场训练完时,就看到童心追着天奇跑,我以为他们出去玩了。”瞧天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也许是我想错了,他们只是一起走,天奇已经回到家了。”
天雪没有理会他的安慰,走出图书馆,打电话给天奇,电话显示无人接听,再打给家里的保姆,问起天奇是否回家,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复。
“没事吧?”童战试探着问。
“他不在回家。”
童战便去打童心的电话,同样是无人接听,“这家伙又玩野了,不知道去哪里浪了。”
尹天雪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爸大概六点半会到家,还有半个小时。”
童战点点头,“我陪你找。”
“嗯。”
两个人到校门口问门卫,门卫说好像看到童心和天奇是骑单车走的。
“他们会去哪里呢?”童战也拿不定主意。
水月这么大,他们可能去大街小巷吃东西,可能去逛五湖公园了,甚至跑到闻悲亭、商业街也不一定。两人是一点思路也没有。
“对了,你哥最近不是一直在到处写生吗?”童战忽然想起童心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天雪蹙起眉头,她自然记得引起爸爸和哥哥重大争吵的导火线——画水月古迹投稿出版社的事情,那些画的原稿也被尹浩撕了,这些事情太复杂,一时不方便和童战详说,天雪只好草草地答一句:“……已经画完了。”
“也是,都这么久了。我们到处找找吧!”
童战让天雪坐上他的单车后座,两人也没有往日的惬意缱绻的气氛,只是忧心着,期盼着在哪个一个转角能够撞上童心和天奇这两个让人操心的家伙。
他们是在经过浮生桥的时候,察觉不对劲的。
过路人神色匆匆,议论纷纷地往龙泽山方向走。
天雪拉了童战的衣服一下,想下车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辆鸣着长笛,闪着红灯警车经过了他们,然后是第二辆。
那一刻,两人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便越胀越大。
“听说是有两个学生跑到山上去玩,溺水了!”有一个老人这样对他们说。
童战和天雪的心一同被劈成两半。
“!”
“天雪……”童战扶住了失去重心的天雪,“应该不会是他们的,不会是他们的……”童心虽然顽皮,但是他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的二哥担心他。天奇看上去也不像不懂事的人,不会的。不会是他们的。
天雪定定地看着地,右手握着左手,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先去看看。”
当时已经六点半,通往龙泽山的小路上零零散散的都是人,三五成群,各种各样的消息漫天在飞,有人说是一男一女,有人说是两个男生,也有人说是两个个子很廋的女生,还有人说,两个人捞上来一个,还有一个没救上来,警察还在沿河搜寻。
童战是越听越慌,越听越怕。
可是天雪却冷静地可怕,她眼睛总是往前看,尽量她的脸她的唇已经白成一张纸,但她还是靠着一股劲往前走。
“天雪,你累不累,我背你走?”童战关切地说。
但天雪摇摇头,“我还可以走……”
这时,一辆救护车开着大灯,从他们身边经过。天雪蓦地反应过来,跟在救护车后面小跑。童战知道她身体不好,不能跑久了,想也不想了就拉住她。
“童战……”天雪有些焦急地喊。
童战蹲下来,“上来,我背你,我跑得快,你不是想追上那辆车吗?”
天雪伸出手攀上他的肩。他便背起她跑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们到了山脚河滩的位置,两辆警车,一辆救护车都停在那里,还聚集着一窝蜂的人。
童战和天雪推开人群,在那些喧嚣的议论声中前进。
“这个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呢……我儿子呢……”听到爸爸沉重而嘶哑的声音时,天雪顿时如坠冰窟。
天奇……哥哥……
陪她玩小马的哥哥,生病时给她盖被子的哥哥,将绿植放在她窗前的哥哥,央求她做他的模特的哥哥,把她捧在手心中的哥哥……
推开最里面的一圈人,她觉得她会像往常一样看到天奇,哥哥这个人爱看热闹,又有同情心,也许是天奇只是在人群旁观……
可是她没有看到天奇。
她看到了一下子苍白了几十岁的爸爸,那个号称知名企业家,总是行色匆匆、意气风发的尹浩,现在双眼无神,衣衫凌乱,像是一个乞丐一样,跪在地上对着搜救人员乞求道,“我的儿子还在水里……”
“童心……”她又听到了一个极其凄厉的声音,童战已经越过她的视线跑了过去,原来在尹浩的脚边躺着的那个人就是童心,只因为他不是他儿子,所以尹浩熟若无睹。
那个原本生气勃勃、调皮爱笑的少年像是一个干瘪娃娃一样躺在河滩石头上,苍白发皱。而爱他的哥哥在旁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天雪觉得心疼,可她一转念又想到,童战还能见到童心,可她还能见到天奇一遍吗?
薄暮冥冥,河水幽暗,她的哥哥在哪里呢?
医护人员用担架将童心抬起,童战跟在旁边,他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天雪,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童心。
童战眼含热泪一句话也说不出,天雪勉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快跟上去。”
她的爸爸还在不远处嘶吼,“救护车还不能走!我的儿子还没有救上来,再等一会,等找到我儿子为止……”
但警护人员还是没有听从他的意见,救护车开走了,载着童心和童战。
天雪陪尹浩留在原地,等待最后一批搜救人员回来,他们听道几个村里人在谈论,“这两个孩子真是不听话,跑到山里玩,结果溺死了,他家里人该有多么伤心啊!”
尹父大声地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子还没有死!”
周围人没回嘴,可是怜悯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从小到大很听话的!没做过坏事,是别人带坏了他,是别人把他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在尹父压抑的哭声里,天雪听到了不甘怨恨痛心。最后他遮住眼,失声痛哭:“为什么死的是他,为什么他不是活着的那个……”
天雪沉默地陪爸爸站着,天完全黑了——他们已经置身地狱了。
……
“我给隐修和大哥打了电话。陪着童心进了医院……”童战对Iphone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有一种错觉,在手术室急救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弟弟,童心依然在外面玩,甚至在家里敲着碗喊‘二哥我饿了’,尽管这种想法如此强烈,但我还是没有走,仅剩的理智告诉我,在这里等童心出来。”
Iphone沉默不语,她没想到听到的一切让她感觉如此的触目惊心,意外竟然会如此突兀地发生,给两个家庭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就是“我的弟弟溺水后变成植物人”这样轻描淡写的故事,实际上每个字都是关于“痛”的记忆。连她这个局外人也于心不忍。
“那个女孩的哥哥……死了吗?”Iphone小心翼翼地问。
童战很艰难地从麻木中缓过神来,“没找到……他一直没有被找到。”
Iphone看了这样的童战心疼极了,她想出声安慰他,甚至替他哭一场,可是她只是手足无措,“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只是意外……至少一定不是你的错……”
童战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迷茫,真的不是他的错吗,他真的可以撇的干干净净吗?
童心出事后,匆忙推掉复试的大哥赶回来,没有对他有一句重话,隐修也没怪他没有照顾好弟弟,是自己甘愿深陷痛苦和内疚的泥潭。
“没事的,童心他会醒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起初,童博还这样安慰他。
但是随着童心被退院,大哥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水月高中退学,甚至他和豆豆同行时两人被一辆车子撞到,迟钝如童战也开始明白,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从两个少年出去玩,只有一个少年被救回来开始。
那一天下雨,天雪把他约出来,两个人站在闻悲亭久久地看着江水,谁也没有说话。
童战知道她在想她哥哥。
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天雪,你也认为是我的错吗?”
天雪如梦初醒地看着他,缓缓地摇摇头,又生生地停住,“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抿起嘴,眼光落到其他地方,只是不再看他,“童战,你相信有来世之约吗?”她忽然问。
童战不明白为何她会提起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
天雪对他轻轻地笑了,那种惨淡的不能再惨淡的微笑,她的眼睛和外面的雨一样忧愁,但她还是在微笑,告别似的,想让他永远记住她似的:“童战,我不能许你今生了。”
童战的心被一千根一万根银针贯穿,他被钉在了原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像是一个木头人。
雨中那辆黑色的车,在摁喇叭,催促着人离别。
天雪低声道:“童战,你再抱一抱我……”似在哀求。
童战维持着长久的沉默,他不能拒绝天雪,可他能做到的只有僵硬地举起手。
噙着泪水,天雪上前一步,扑进了他的怀抱。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童战的眼前出现了满天纷飞的冰雪,在这种寒冷到极致的孤立无援里,他不知道自己抱紧的是天雪,还是冰雪。
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无法抱紧,他都注定失去。
“童战,你相信来世之约吗?”天雪的头埋在他的肩上,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到声音温柔。
我不想把希望寄托给来世!今生的童战就只认定今生这一个尹天雪了。可是为了不让尹天雪难受,他还是说,“相信。”
“这很好,这很好……”天雪笑着擦干了她的眼泪。“你知道爱你的人很多,你要好好的,不要让他们担心。”
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说了“好”,他们的故事就彻底结束了。所以童战哽住了,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一个字也说不出。
天雪退出他的怀抱,凝视着童战:“你能做到是不是,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是……”他的习惯反应超过了一切。
天雪终于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又在半空中停住,无可奈何地合拢,她脸上的表情也变为一种感激的平静,“那童战……保重……”她轻声说。
遂决绝地与他擦肩而过,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从陌路人,到陌路人。
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在心头。
更加清晰是冷酷现实和不可名状的遥远未来。
就要失去天雪的痛苦,让童战在电光火石间重拾清醒,“天雪!”童战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他不能放她走!绝不能这样放她走!
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双流着泪的眼睛……不由怔在当场。天雪默默无语,轻轻拍着他的手,摇摇头,还是走了。
终于,绳索终于离开了它的风筝,从此,他只能在苍茫的天空无穷无尽地漂泊流浪。
雨,连绵不绝的雨。
慢慢地遮住了天雪撑伞离去的背影,甚至消去了带走她那辆黑车的痕迹。
——天地茫茫。
……
今日,又是同样一个雨天,站在这里的不再是天雪和童战,而是童战和Iphone。
距离那个天昏地暗、悲痛欲绝的十八岁已经整整过去了八年的时间。
“她是因为她哥哥的死?她也认为是你弟弟的责任?”Iphone完全能明白童战当初是多么绝望,多么不甘。一边是自己最爱的女人,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他困于自己的责任,夹在两者中间,毫无出路可言。
“我不知道。”童战答道,“也许只是意外,又或许真的应该有人为此负责……”童心一日不醒过来,世上就一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当天童心和尹天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何去到水边,如何溺水,皆会成为解不开的谜团。
他勉强维持着精神,对Iphone说:“但结果是,天奇不在了,童心还没有醒过来……我和她也分开了,这就是我们全部的故事。”
Iphone无言以对,这就是她想知道的故事吗?她应该问点什么吗,你还喜欢她吗?那个失去哥哥的女孩现在还好吗?月牙说了解了童战就会放弃童战,可听完这个故事,她心里没有那种一刀斩乱麻的果断,反而像是被名为悲伤的烟雾所缠绕,驱散不了,挣脱不出。
过完的一切太沉重了,不仅压住了她这个听故事的人,还让所有与此有关的人成为这座水月之都的缚地灵。
雨停了,童战道:“我们回去吧。”
Iphone点点头,六神无主地跟着童战回了酒店,她顾不上洗澡,澎湃的心绪就像海一样将她淹没。
童战。
和那个身影模糊的女孩,一同出现在她眼前。
她知道,那个女孩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也许和月牙也不一样。她一定是很特别,才能让童战记那么久,但是她也很可怜,童战被夹在两个家庭之间,她不也是吗?
换做是我,我能做更好吗?Iphone问自己。
她是没有骨肉相连的哥哥,可是她有阿仇,虽然这家伙从来不让他省心,如果有一天他因为自己爱的人而死,她能够大方地原谅爱人吗?
不,一定不能,一定会心存芥蒂的吧。
Iphone忽然很想阿仇,便拨通了阿仇的电话。
“喂,老姐,你又找我干嘛?”那小子的声音还是那么不耐烦。
可听到声音的那一刻,Iphone没有像往常那样生气,而是觉得好感激,她弟弟还活蹦乱跳地活着,真好,想到这里,行行热泪忽然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了。
“……喂老姐你干嘛?你不是哭了吧,谁欺负你了啊,又是童战那小子……”阿仇先是惊讶,而后关切,而后絮絮叨叨个不停。
Iphone委屈地瘪着嘴,呜咽道:“我是你姐,这世界上你就这么一个姐姐,你能不能对我尊重点?”
“尊重,尊重!必须百分之一百的尊重爱护好吧……姐你听我一句劝,虽然童战哥人很好,但是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阿仇在电话那头苦口婆心地劝解。
“……”Iphone望着天花板,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可是她心里的那段郁结却融化了,她忽然想通了,“阿仇,我们回家吧。”
“姐,我是说,童战他……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Iphone一抹脸上的泪水,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是说我们回家吧,我忽然觉得童战没那么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卧槽,姐,你太牛逼了,你竟然顿悟了,好好好,我马上订票,什么时候走都行……”
Iphone笑着听自己弟弟叽叽喳喳的。
猛地想到,原来,月牙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