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篝火晚宴临近尾声时,成才空落落地回到营地,一抬眼,却发现袁朗和许三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回来了。
他们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早已各自归位。
袁朗的脸一直那么欠揍,成才看不出任何端倪,于是他转而去盯许三多。
许三多被他盯得发毛:“你、你这是干啥啊?”
成才不说话,只一味打量他。
还是那张纯真老实的脸,眼睛也干净得像雨后星空,可似乎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成才只恨五月初五还没过去,自己妖力全失什么都捕捉不到。
许三多垂下眼睫,尽量镇定地喝酒吃肉,避开成才探寻的视线。
从兄弟部队离开的时候,许三多走路速度比平时慢了些,不过大家本都喝了酒,边走边聊,气氛轻松,倒也不似往日行军一般。袁朗和铁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来,关切地望向许三多。
而成才,夹在一大堆呼出气来都是浓烈雄黄酒味儿的大老爷们儿中,头痛欲裂,也顾不上监视袁朗对着许三多如何眉来眼去了。
回到基地众人倒头就睡。暗夜四合,掩盖了今晚的一切痕迹。
……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之时,成才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端阳已过,妖力重回,精力充沛,他又是一条好蛇了!
昨日演习,今天得以放假休整一天,成才几乎是立刻想到去找许三多,他得把疑问弄清楚!
可当成才到了许三多宿舍,齐桓却说,袁朗居然一早就把人捞走了!比他还快了一步!
“你们宿舍齐桓在,我刚才不方便问。”办公室内,袁朗叉着腰,上下打量许三多,“感觉怎么样?昨晚我是有点不知轻重了。”
许三多脸上瞬间一红,本来作为特种兵,早已习惯了忍耐各种伤痛,可又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似乎没必要在袁朗面前忍。
“你……你不是有点。”想起昨晚在暗林里那一幕幕,许三多忍不住红着脸控诉,“你是……你是很……很那个!”
袁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许三多又羞又恼,转身要走,被袁朗一把拉回来搂住。
“昨晚我给过你机会了,让你先走。”袁朗在许三多耳边低声道,“是你,你说你不走,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许三多脸上红得快要滴血。
“给我一个机会。”袁朗低笑着,手潜入,“我会向你证明,我不总是那么不知轻重……”
“这、这还需要证明啊……” 湿漉漉的接触,口中滑入了细蛇一般,许三多说话也变得艰难,含糊不清。
“要的,当然需要。”袁朗低低诱哄,将许三多彻底缠缚。
许三多确实感觉到了不同,若说昨晚像被失去理智的猛兽当作饕餮盛宴,今天则像猛兽终于化了人形,开始学着人类细嚼慢咽,品尝鉴赏,更加关注猎物是否在愉悦中被吃掉。
原本整洁的办公桌,铺陈星星点点,清澈与浓稠满溢,都从许三多那儿蜿蜒而下,可袁朗还在继续。
许三多已经忘记,他们这么做本来是为了证明什么。烈度温柔了一些,可时间却被无限拉长了……
日头终于高高跃起,临夏的上午变得纷乱而昏热。
成才在袁朗办公室外走廊上焦急地来回踱步,直到“咔嚓”一声门响,成才迅速转身看去——
办公室门开了,走出来的是袁朗,他看见成才时,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
“许三多呢?”成才紧紧盯着里间,刚才门开的瞬间泄出一丝靡靡之息,可很快就被袁朗挡住,关上了门。成才看不透袁朗,他身上没有妖气,可成才用妖力无法探知他的气息。
袁朗盯了他片刻,缓缓勾起唇角:“这是和队长说话的态度吗?我不介意提醒你,队里的纪律。”
成才咬牙,忍了半晌,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报告!我找许三多!”
“许三多啊……”袁朗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领口和腰间的皮带,“今儿中午我给他带饭,就在我办公室午休了。”
成才瞳孔猛地一缩!
“就当是……报答上次他帮我带饭。”袁朗径自从成才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告诉齐桓一声儿,中午不必等许三多回寝室了。”
“——你!”猜到那隐藏含义,成才被激怒,瞬间猛然出手,拳头带着呼啸风声直扑袁朗。然而袁朗反应异常敏捷,微微一侧,便轻易躲开了成才的攻击,紧接着身形一闪,反手擒住成才肩膀,动作干净利落。
成才只觉一股强大力量将他压制,肩膀处传来剧痛,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袁朗顺势一扭,将成才按得半弯下腰去,那是战败者的姿势。成才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挣脱钳制,脸上满是惊愕、愤怒与不甘。
“我说过。”袁朗冷静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连气息都分毫未乱,“你输了,你赢不了我。”
这话中的多重含义让成才感到强烈的屈辱和不甘,他挣扎着努力回头,狠狠瞪袁朗。
“我也早就说过,我的队里,不想要你。让你留下来,全是为了许三多。”袁朗一字一句,缓缓开口,“我都能为了许三多忍耐,你呢?全凭冲动做事,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一厢情愿、自我感动。哪怕一次,你有问过许三多的意愿吗?”
成才愣住,一瞬间忘了挣扎。
袁朗甩开手,没再看他一眼,径自走了。
成才踉跄两步,慢慢站直了身,愣愣望着大门紧闭的办公室,一墙之隔,许三多就在那里。
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一厢情愿,自我感动。哪怕一次,你有问过许三多的意愿吗?
袁朗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成才空落落的,瞬间气力枯竭,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
他想跟许三多说说话,甚至想施展妖力破门而入,可袁朗让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想。
……许三多呢?
成才呆呆站了半晌,失魂落魄地,狼狈地从与许三多一墙之隔的地方逃走了。
许三多从袁朗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出来之前,他缓了很久,再三确认脸上潮热已经消退,把袁朗笑得不行,给他打包票。可在这方面,许三多已经不太敢相信袁朗那张嘴了。
袁朗那张嘴……
不行,打住。许三多告诉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不能再想了,不然他今天是没脸回寝室了。
走过长长的露天走廊,下了楼,成才正在路的尽头等他。
许三多身上,铺天盖地全是袁朗的气息,比昨夜的雄黄酒还烈,呛得成才眼泪都快出来了。
“成才?”许三多有些拘谨,故作镇定,可实诚如他,又哪里瞒得住人?
成才曾经对白素贞恨铁不成钢,为什么要为情爱所苦?那时候的小青,不懂什么情爱,逍遥又自在。
可这一世,小青变作了成才,偏偏遇到了同样的报应。爱而不得,求而不得,苦苦交煎,丝丝浸入五脏六腑,再难拔除。
二人无言,夏日树上蝉鸣如骤雨急落,它们发出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嘶声力竭的鸣叫。
当一波蝉鸣偃旗息鼓时,成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许三多。你……和袁朗……”他艰涩地开口,“你们……”
他再也问不下去,只说到半途,就被自己的想象扼住咽喉。五月初五那个晚上,还有今天的办公室里,他控制不住地想,许三多在袁朗申下,是如何又痛又欢愉地颤抖。这份想象,如同冷硬又带着苦涩锈味的铁丝,将他心脏紧紧缠住。
然而许三多明白了成才想问什么,他的脸又逐渐红了,可他神情是愉悦的,掩不住的高兴。
“成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许三多说,“我不想瞒着你,我希望你也替我开心。”
“——我喜欢袁朗,我和他在一起了。”
——小青,我喜欢许仙,我和他在一起了。那一天,成才被白素贞笑着赶出了门,她制造了机会,和许仙独处。
她为许仙妩媚布菜,举杯劝饮,施展浑身解数,让他心神摇荡。
吹灭了蜡烛,她拉着他卷入帐中。
彼时成才偷溜回来,蛇一样将身子卷在房梁上,好奇地看。下方白素贞星眸半张,似嗔似笑地用眼神赶他走。
于是成才只得走了,就像五月初五的晚上,遍寻不见许三多,等到他再回来时,白素贞已和许仙成了一对。
她说做了那档子事儿,他们就在一起了。
而现在许三多也说,他和袁朗在一起了——所以他们也做了那件事,那件成才化身为蛇盘在梁上见过的事儿。
如此这般,交融一处,她和他,他和他,便是夫妻了,再容不下多一个人。
而他,一千多年前,和这一千多年后,都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他是白素贞和许三多不要的那个人。
如果他还和千年前一般,不通情爱,也就只是觉得寂寥落寞。
可他现在生了情识,才知什么是锥心刺骨。
千年前,他撒娇卖痴,和许仙抢夺白素贞的注意,白素贞只笑着嗔他一下,因为她是他姐姐,她纵容他。
可千年后,没人再惯着他。袁朗教他,问问许三多要什么。
不用再问,他心里已然明白——
——许三多要的是,和袁朗做夫妻,而和成才……做世间最好的朋友。
这就是许三多想要的。
世间飞禽走兽,爱是抢夺争斗。而做人,袁朗说爱是忍耐,是考虑对方要什么。
成才不想输,可他更不想在做人上面也输,如果他连人都不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一个人说爱呢?
许三多还在望着他,眼中满是信任和期盼,他想要什么已如此明显。
成才握紧了双拳。
——白素贞曾经笑他,还不懂如何做一个人。袁朗也说他,应该学着做好一个人。
他要做给他们看看,他在世上两千年了,他怎么就做不了一个人?!
成才攥紧拳头,在许三多期盼的目光下,拉扯生锈的唇角,挤出一个不够自然的笑。
“那……那很好啊。你高兴就好。祝……祝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幸福。”
“成才……”许三多因为他这一句话,感动到眼眶都涌出一些未掉的泪水,“谢谢你!你……你真不愧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不过一句硬挤出来的祝福,没想到竟令许三多感动如斯,成才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祝福有几分真心。
许三多走上前来,主动狠狠抱了他一下,可他开心不起来,因为这让他更近地闻到,许三多身上全是袁朗的味道。
“谢谢你,成才。跟你说了,我想我之后也有勇气慢慢告诉齐桓、吴哲他们了。”许三多轻轻拍着成才的背,十分地信任他,为他今日的祝福,把他当作世上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心像被刀子划拉似的,长长的口子翻开皮肉,血浸出来一般痛。
白素贞也曾是一条徜徉天地的蛇,她为许仙洗手作羹汤,为他学做凡间女子伺候丈夫、操持家务的一切,甚至为他身怀六甲,灌下雄黄,上天入地求那灵芝,最后诞下麟儿,永镇雷峰塔。
以前成才只道她甘愿如此,只模模糊糊明白她苦。可直到如今自己也爱上了一个人,才真正体悟到,妖为了有资格爱一个人,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