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方团长站起来,举杯道:“各位,今天是端阳佳节。我们西南地区,山林毒虫肆虐,历来有端午饮雄黄酒辟邪驱虫的习俗。今日各位难得前来交流,诚邀大家共品我们这儿的传统美酒!”
篝火边,众人面前的酒杯都被倒上了琥珀色的雄黄酒。许三多好奇地拿起来看,成才已经脸色煞白。
“这酒啊,叫‘五月五雄黄酒’,主要原料是杜仲雄花和黄精,采用传统酿酒工艺酿制而成,还是我们这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红方团长自豪地介绍。
“今天这场演戏中啊,我们的兄弟部队扮演了最强劲的对手,用他们的智慧、勇气和坚韧,不断挑战我们的极限,让我们在实战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锻炼和提升!”红方团长向同桌的铁路与几位中队长举杯道,“没有蓝军的全力以赴,就没有我们红军的脱胎换骨。今晚,让我们举杯,向这些可敬的对手,向我们的兄弟部队,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随着红方团长话语落下,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豪气干云地将杯中雄黄一饮而尽。
“成才,你不喝么?”许三多注意到旁边成才的异样。
成才哑然半晌,在端阳节这天生锈的蛇妖脑子开始天旋地转,半晌之后终于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与许三多贴着耳朵小声道:“这……这酒一股中药味儿,我闻着想吐,喝不下!”
这么一说,许三多想起成才小时候不肯喝药,被他爹追打三条巷子,倒也可以理解,点头道:“这世上各种味道都有不习惯的人,很正常,就像队长,他也很不喜欢艾草的味道。”
“不喜欢艾草味儿?”成才脑中第一反应,是蛇才厌恶艾草雄黄,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朝袁朗那桌看去,却见袁朗正与红方谈笑风生,杯中早已空了,那红方团长似乎特别为他们这非遗产品自豪,又叫人给他们斟上了。
就在这时,袁朗似是察觉到成才的视线,他的目光也忽然钉了过来。
……厌恶艾草,又能将他堂堂千年蛇妖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袁朗莫非……成才紧紧盯着袁朗,像要将这捉摸不透的男人看穿。
许三多不知二人之间暗流涌动,见袁朗看了过来,高兴地向他举杯。
袁朗目光顿了一下,忽而漫上笑意,然后向许三多举杯,将杯中雄黄一饮而尽。
成才看得眼皮直跳。这雄黄酒,他光是闻到味儿就一阵恶心眩晕,若还要灌下肚去,简直是要他的命。
袁朗若是非人,他敢这么痛饮雄黄吗?
可成才忽然想起,白素贞也饮过雄黄酒。不肯让自己的男人起疑,为了得到对方信任,白素贞竟全力以赴,吞了那雄黄酒,以为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和许仙地老天荒去了。
可结果呢,天宝年间就有千年道行,却远远不够与天地规则抗衡,这么一喝,就现了原形,吓死了许仙。
那袁朗呢?他又是哪一种?他竟不怕,为了许三多而举杯,就像当年白素贞,面对这生死一关,直接饮尽。
这雄黄酒,明明可免则免。你不喝,最多就下了对方面子,但若像白素贞当年饮了雄黄显出原形,你的男人一定不敢再爱你!
雄黄酒,能撕开蛇妖伪装成人的理智,将他们妖物那些原始的一面抖落出来!
成才紧紧盯着袁朗,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异常。可袁朗敬完许三多之后,就像没事人一样转了回去,继续同其他人谈笑。
心下狐疑,可究竟察觉不出什么,成才转念又一想:是了……如果袁朗真是蛇妖,喝了雄黄酒,显出原形,那就不是吓死一个许仙这么简单的事儿了,这不得引起全场兄弟部队震动!
思虑一放下,周围其他人杯中的雄黄味儿从鼻间窜进脑子,成才反应过来,当下就不行了,扒开人群就往外跑——
“成才,你去哪儿?”许三多喊他。
“——撒一泡!”成才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等在寂静处吐了个痛快,成才站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天不旋地不转。
踉踉跄跄回到营地篝火边,成才一愣:“许三多呢?”
齐桓吴哲正和兄弟部队喝得高兴:“没注意,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成才连忙四下一寻,却愕然发现袁朗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三多和队长都不见了?!”成才急急问周围众人,众人正是兴头上,谁会注意到这种事儿。
“你操什么心啊。”齐桓笑他,“队长和三儿又不是小孩儿,还能跑丢了不成。”
成才急得不行:单是许三多不见了,或者袁朗不见了,倒无所谓,兴许跟他一样是去撒一泡。但若两人同时不见了,那可说不清会发生什么!
可这五月初五,他半分妖力都使不出来,五感退化成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察觉许三多的气息在何处。
心下一凉,成才突然荒谬地想——如果袁朗专门乘端阳节时对许三多下手,他岂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成才站在这广阔营地,耳边猎烈风啸,只觉月光如一盆凉水当头照下,浇得他透心凉。
彼时远离营地的密林中,许三多正四下寻找袁朗。当时成才走了不久,许三多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袁朗,却发现袁朗不知何时离了桌。
端阳山中,月明星疏,夜色在丛林间鬼魅地摇曳。
许三多遍寻不获,索性直接扯开嗓子喊:“队长!——队长!”
“——队长!”
“——队长!”
“——袁……袁朗!”
平地忽起风来,云生西北,遮星避月,迷雾锁了山林。许三多只觉一阵寒意飞沙走砾般从背后直袭而来,他猛地转身——
苍老的巨树下,倚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一身迷彩战服,手中拿着一根烟,燃着一点明明灭灭的光。昏暗夜色在他身后无边地铺开,像一张巨大妖魅的网,结成了一个时间静止的结界。
“……队长?”许三多探寻着向前迈了一步。
树下那人笑了一瞬:“刚才不是都喊袁朗了吗?”
许三多脸上有些热。
袁朗又不说话了,慢慢地抽着烟,黑暗中视线却如实质,将许三多神魂都拉扯。
“队长……”许三多想看清楚一些,他缓缓移动步子,小心靠近袁朗,“你……你还好吗?”
袁朗自称酒量二两,许三多今晚数着,那落下肚去的,可不止二两。
“——站住。”袁朗忽然出声,命令许三多不准再靠近,“你先回去。”
许三多皱起眉头。
又是拒绝。
自那天在办公室袁朗突然让他走,他避而不见,一次又一次推开他,直到今天。
许三多的犟劲儿也上来了,他盯着袁朗,继续向前迈步:“我不走。”
袁朗面色有一瞬的紧绷:“……许三多,队长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可这个向来乖顺的士兵,却仍然违抗命令,向他走来。
“许三多!”袁朗低吼。许三多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香,混合着雄黄的草木腥味。
许三多下意识地顿了下,可反应过来,心中涌上的莫名情绪几乎撕裂他的理智——
委屈,仅仅因为袁朗拒绝他靠近。
这和削南瓜时候袁朗逗他扣分不一样,那时候他只有震惊、愤怒、不解、不甘心,绝没有现在这样晦暗不明的心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也许改变本就不归因于一瞬间,那是日日夜夜从深海涌向冰面的暗流,等待一个爆发的瞬间。
二人在林间静静对视,袁朗声音微哑:“……你先回去,许三多。我抽完这支烟就来。”
许三多垂下头去,把脸埋进了夜色中。
袁朗心中刺痛,但仍是硬起心肠:“听话。有什么事,过完今晚再说。”
他只求他今晚放过他,快要结束了,只剩今晚了。
“……那我要是不听话呢?”许三多低声问。
指间一抖,烟烬烫到都似无知觉,袁朗错愕地望向黑暗中倔强的身影。
“你……你还是那样……”许三多垂着头,“什么都不说清楚。”
时间似乎一瞬间回到了许三多归队的时候。
袁朗注视着许三多,今晚星月都照不亮他浓墨般的眼:“……那你是否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护你?”
相信吗?许三多当然相信,可是这一刻,他想要的……已经不止是‘爱护’。
林间涛声澎湃,待风静时,那小个子的士兵抬起头来,脸上已是决绝的坚定。
多智如袁朗,几乎一瞬间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应该狼狈地逃入黑暗,可他喝了酒,喝了那么多雄黄酒啊,脑中已经昏昏荡荡,也不知是动不了,还是预见了却不想动。只能眼看着许三多一步一步坚决地走向他。
到了一步之遥,许三多再进一步,彻底站到了袁朗面前,几乎贴着他,将那尚且稚气又纯真的面容仰起来看他。
袁朗在黑暗中垂眸注视许三多,他的士兵眼中是黑暗里唯一的星光。
“……许三多,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袁朗声如幽潭。
“我不知道。”许三多诚实且坦白,没有乌云能遮蔽他的一片真心。
“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推开我。”
说完这句话,许三多忽然发现,袁朗眼中浓得再不见一丝亮光了。
“……许三多,我给过你机会离开了。”
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许三多背上寒毛直竖,又有了那种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一瞬间,特种兵的本能驱使他几乎想逃,可下一秒他就被袁朗抓住,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袁朗的气息犹如这片山林的黑暗,把许三多整个人都淹没。许三多在黑暗中挣扎,摸不到一丝光明,那黑暗一寸一寸侵袭进来,他刚一发出声音就完全变了调。
新奇,惊慌,未知的恐惧,还有带着烈度的战栗,残酷又快乐,他跑不了了,他咬牙坚持,因为是他自己说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三多是一个害羞且老实的人,他不曾看过成才、吴哲他们看过的那些影音书画,他甚至不曾幻想过,他是一个单纯到连幻想都自我谴责的人。
可当下,袁朗将他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幻想全变成了现实——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人伦道德,什么三纲五常,在黑暗的深渊中,庙堂上的神像全都轰然倒塌,陡然碎成千万片。
下界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天界却浮光霭霭,那月与星子,又从乌云后探出头来,窥望这红尘凡世,窥望下界的一晌贪欢。
许三多像一个落难的士兵,失了所有足以自保的武器,他被袁朗紧紧缠缚,似有带刺的游舌探索每一处。他又像迪厅那晚一样,灵魂浮到了空中,飘飘荡荡。
失去了自我保护的士兵,五感似乎变得格外敏锐,许三多察觉今夜袁朗格外不同,仿佛卸下了一个指挥官的所有理性与克制,只剩许三多羞于面对的原始和野性。
——眼前的似乎不再是人,而是吞噬他的猛兽。
很快地,不知是寒冷,抑或潮热,造成了许三多的剧烈颤抖,还有似苦似甜的折磨。
一张天罗地网,也不知捕获的是许三多,还是俘虏了袁朗,魂与肉都至痛至乐地融在一处。
许三多第一次体悟到,世间竟有如此万劫不复的快乐,比他那些不敢直视的幻想更加蚀骨。
袁朗一直要许三多清清楚楚看着,不许他移开视线,要他由眼入心,由心生情,情为欲种,共焚此身,来煎灵肉。
许三多紧紧抱住袁朗,开始学着主动去亲吻,自愿随着男人摇摇荡荡,将自身彻底献祭于这片黑暗之中。却不知在这结界隔绝的另一头,成才失魂落魄、发了疯般地在找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