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益于博士从不对实验体隐瞒实验结果,风间华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还算了解。当他力量耗尽,自愈能力将大幅度下降,甚至主动放弃一部分肢体,优先保证意识主体存活。
身上不断崩落的碎屑便是如此。落就落了,迟早会长出新的。但过度损耗是一个恶性循环,若是持续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彻底死去。
散兵的判断其实没错。只不过他做出的选择,不是风间华想看到的那个。
“没有尊重他的意愿。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在等待散兵回来的时间里,风间华再度打开了论坛。万幸他能和另一个世界交流,获取关于未来的知识;尽管在此世发生的一切,在另一方看来只是“游戏”。
那些火焰,到底是什么?
据散兵所说,火焰在他们还在踏鞴砂时就有,在他受伤后,它会泄露出来。类似的还有雷祸,同样是积压在身躯中不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他自己只有晶尘和雷元素力。
这具身体的适应性真不错啊。
感慨着,风间华在列表里划拉了半天,找出了又一个考据大佬。
麻了1236:“啊?特殊的火?你问这个干嘛。这个我倒真没注意过……”
“好奇啊,你看,马上就到火国了嘛。仆人的火有多特殊?其他人呢?”
“哦,你那同人游戏要用是吧?壁炉之家有关赤月仪式,不过,具体情况我不好说。”
“赤月是凶相,也是坎瑞亚生物技术时代的信仰。外来的孩子经由赤月仪式,受两界之火影响,‘死去’一次,便会脱离原籍,重上一遍提瓦特的户口;同时,其中有天赋的,将获得赤月的力量,像是现在的佩露薇利。壁炉之家历任仆人会选择是否与博士合作,很可能就是和这个有关。”
“火在提瓦特有特殊的地位,纳塔不是一直传会有人复活?不死鸟的浴火重生与之呼应。再例如护摩仪式和胡桃的葬仪之火。祭火礼冠暗示的轮回中,火是开始。”
风间华将自己的所见发给他:“有什么火是和刑罚相关的吗?”
“刑罚?”
“不一定是刑罚,类似这样的感觉。”
“说起刑罚,就想到审判……愚人众确实存在这么一个说法,‘燃烧旧世界’。单论燃烧,还有博士烧树、燃愿玛瑙文案,以及……嘶,我的流哥!我去!我怎么忘了!”
对话另一端的麻了哥突然激动起来。
“烧掉一个人偶会留下灰烬,灰烬中会诞生什么?灰烬中如果留下最初的心……自我删除后愚人众未必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是否还是计划的一环?对过去有着强烈的不甘……那么,他会不会也和‘命运的织机’有着相似的身份?”
“完了完了完了,流哥不会要亖了吧,不行我得去仔细看看!兄弟就帮你到这儿了,记得早点把同人端上来哈!”
风间华的目光仿佛粘在了光页上。
愚人众计划的一环,被烧掉的人偶会诞生什么,余火变相的流浪者……
他将手指贴在自己的胸口,借着心跳让自己冷静。
“不是这些……不只是这些。”
和博士一样,这些只是愤怒和悲伤的缘由之一。它们带来的情绪波动还不至于让他濒临崩溃,推测得出的可能的未来,更不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记起来的东西。
论坛里的考据资料相当庞杂,他只看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但这足以让他对所有可能性有一定心理建设。
针对未来那些糟糕的可能性,让倾奇者远离愚人众,一切都有转机。他并不为此着急。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仿佛只隔着一层纸,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风间华摇摇头,暂且放下这个问题。他翻动着自己的记忆,对它们拼凑、编码、封装,组成了一份记忆文件。他将它上传到论坛:“逃离愚人众,正式公开发布!”
没去等同人游戏的评论区回复,他关闭页面,阖眸感应自己的身体碎片的存在。
在深渊里待了几十上百年,他对超负荷的感受习以为常。此刻,他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精力被愚人众手里的稳定装置分散了很大一部分。前线营地中,塔楼上冰晶状的大型稳定装置于他而言如同灯塔。
感应装置的具体位置,可以确认他和营地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
在共鸣中,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睁开眼睛,恰好看见散兵提着刀推门而入。刀刃上仍有黑气正在弥散,他经历了战斗。他把天台的门反锁,“附近暂时安全,你怎么样?”
“我好多了。上一次离开深渊时,我们把第十二区大致摸清了,对吧?”见到散兵回来,他分享了自己发现的信息,“将那个区域称为第十二区,那么,你我现在所处的,差不多可以被称为第七十二区。”
如此距离,已经需要设置新的裂隙营垒了。
“其他调查队呢?”散兵想到了某个人。
风间华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都不在。”队长虽然也在调查深渊相关的事,但他不会一直待在深渊里,很遗憾,现在他恰好不在。
“我简单看了一下周围。”散兵拍掌让风间华集中精神,“初步判断,这里是坎瑞亚的遗迹。”
坎瑞亚?
“坎瑞亚是地底之国,他们天然靠近深渊,也时常与深渊奋战。无论是后来沉陷,还是早已有过对深渊的探索和建设,在这里发现坎瑞亚的遗迹城市,合情合理。”
机械构造的钢铁之国,繁荣而自傲的先驱者……
风间华想起了丑角的任务,“他让你寻找深渊中的人迹,是不是指坎瑞亚?”
散兵颔首,“丑角详细说过开拓调查的重要内容:深渊力,深渊魔物,异常的时空尺度,深渊中可能存在的坎瑞亚和其他文明的遗迹,深渊的边界,可能存在的居住在深渊中的人……”
风间华心疼地看着他,“总觉得只有你什么也不知道,愚人众像是把你视作一种武器,给你要求,让你给出执行结果,却不曾对你解释半分。”
散兵无所谓地一笑,他摘掉斗笠贴着风间华坐下,“说不定丑角真这么想。他作为愚人众的统领者,看起来人还不错,事实上所有人都只是盘上的棋子,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啊!”风间华旧事重提,“这种组织真不该留!等从深渊出去,咱们一起离开至冬。”
“嗯。”散兵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声,“但你的身体……”
“没有大碍。”他自信地拍了拍胸口,一不小心力气太大,气没喘匀,又咳嗽起来。他连忙背过身去,抬臂想要遮掩又被散兵强行拉住。
散兵手足无措地给他顺气,惊慌道:“你怎么又……是伤还没好吗?”
“咳咳咳……”风间华扶着少年的肩,“马上好,咳,马上……”
然而这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根本没那么容易吧。”他用指尖抹过风间华的颈侧,指腹晕开一道新生的血痕,“你先前突然变成那样,是不是博士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至少不全是。”风间华苦笑,“我的记忆也是一种隐患啊。”
“记忆?你是说……”
“我想起了什么。它可能是某段历史,也可能在未来发生;那件事一定非常重要,但它不是我能承受的。当我即将冲破回忆的屏障时,有谁用火焰烫了我的手心。”
那一段记忆极为混乱,仅仅描述自己的状态,就出现了诸多断续。散兵听得云里雾里,他抓住风间华的右手,手掌上并没有伤口——那火焰造成的伤口被优先修复了——“所以你才能打穿博士的防御?”
“大概是吧。”风间华无奈地耸肩,忽然很开心地笑了一下,“我打的那两拳怎么样?帅不帅?”
少年用力地点头。
“可惜了,以后大概没有这种机会了。要不然还能多打他几次。”
散兵拍拍他的手背,“这种伤敌八十自损一千的事,算了吧。伤得这么重……那些人都无所谓,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嗯。等我再休息一会儿,咱们一起出去探索,寻找能回到地面的裂隙。”风间华眼中亮着希冀的光,他畅想着,“等咱们回到地上,也离开了愚人众,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散兵从未设想过这些。在他原来的计划里,他会一直在深渊奋战,被这么冷不丁一问,他稍显犹豫,“首先……先回一趟稻妻吧。”
“哦,很好啊。要做什么?”
“回去看看踏鞴砂。虽然……丹羽他们可能也要过世了……”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风间华在这时甚至怨恨起自己:如果不是他突然出事,害得散兵落入了未知的深渊裂隙,他现在就可以拉着他买好船票,坐最快的一班航船回家。
似乎是察觉到风间华的自责,散兵笑了笑,“不必见面,知道他们活得好好的就很不错了。大家都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有自己应有的好结局。我和他们接触过多,未必是好事。”
他轻轻靠在风间华的肩上,“而且,我有种预感。自踏鞴砂的灾难之后,他们的余生,本就不该有我参与。”
青年被他的话弄得一愣。他话中的含义,就像在说,他离开踏鞴砂不只是因为愚人众的邀请让他想和普通人保持距离,灾难中的无能为力造成他的自我厌弃,更有着一种命运的指引。
但这些都不重要。
风间华在他背后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别难过,你还有家人和朋友。”
“嗯。”散兵想,他还有saki。
“你在鸣神岛有什么安排吗?”
“回天守阁一趟。”离开至冬,脱离愚人众,都需要和将军汇报一下,“Saki有什么想在鸣神岛做的吗?”
一直在替散兵考虑行程,还没想过自己的风间华顿了顿,“我吗?……那就,鸣神大社吧。想去参拜一下,再看看神樱树——”
他突然对着空气胡乱挥双臂,“哎!不提我的!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以前的事,记忆里的风景除了你,全是实验室和深渊。当然是你的想法更有参考意义!”
“可是我不……”散兵皱了皱眉,看了看风间华现在满是裂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他叹了口气,“好吧,就说我的。”
从稻妻离开,就去纳塔。据队长说,纳塔是个正与深渊抗争的国家,在那里说不定有很多深渊的信息。在纳塔调查一阵,再去璃月看看。七神中最为年长的神,以及魔神战争最激烈的地区,一定藏着不少值得挖掘的东西。
“我说完了,你呢?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都说了不问我……”
散兵露出了有些幽怨的眼神,仿佛在指责风间华。明明是讨论两个人的未来,却只有散兵自己在做计划。
“好吧好吧。那就……蒙德好了!”风间华笑道,“风的国度,无神统御的自由城邦,听起来就和‘风间’很搭。”
他抬起单臂抱了抱身边的人。
自由之地,一定像踏鞴砂一样温暖。那样的地方,一定会很适合你。
不再继续深讲,风间华试着在手中凝聚武器,晶尘依然不太听话,但聚起的刀的形状不再溃散,可以应付战斗。
“你干什么!又要逞强吗?你身上的裂痕还没消失。”散兵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
“已经不影响行动了。深渊里非常危险,得早点行动起来,不能太过被动。就先聊到这。”
风间华拍拍散兵的肩膀,站了起来。
城市在遥远的银白色辉光中显出轮廓。断裂的高塔、坍塌的楼房,城市中央矗立着破碎的钢铁巨构,四处可见被剧烈侵蚀过的大型机械残骸。天台上有风吹过,狂风搅动着笼罩城市遗迹的黑雾,显露出其中活动的无数难以名状的巨影。
“出去探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