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都一脸不可思议,他们从来不认为这个从莫名其妙从集团公司调任过来的人是一个会与他人共享空间的人,在公司里,除了琳娜,很少有人与他交流。一方面在Forwar的分公司没有其他人涉及数据分析业务,另一方面艾尔海森本人的表现也十分冷漠,基本不会与同事主动打招呼。
然而这个人,竟然在公司为他置办的免费公寓里,分了一半房间给另外一个?Forward公司的薪资水平在行业属于翘楚,连分公司也不例外,至少肯定不会是因为钱。
如果不是因为钱的话,那可能,就有了另外的解释。
刚刚这一圈人的表情都是震惊,十几秒过去,一些人的表情已经表现得有些“了然”了,艾尔海森却忍不住皱眉,他虽然不太与人打交道,但海量的数据下来,也大概明白他们内心在想什么,刚想开口找补一句“单纯的室友”,卡维就自来熟地开了口。
“嗨,大家好啊,我是卡维。”他左手往后撩了一下头发,把刚刚落在肩上的发梢挪到了后面去。
“嗨!”琳娜接了卡维的话,邀请他坐了下来,就在艾尔海森和琳娜的中间,“你好,艾尔海森的同事琳娜,负责行政事务。”
“噢,想必您一定是一位非常细心又大胆的女士,”卡维眯着眼睛笑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散发出了十分好相处的气场,又体贴地说了一句,“负责行政事务实在太辛苦了,在座的所有男士都值得饮尽面前的酒向您致敬!”
琳娜先是愣了一下,又看向了艾尔海森,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悦,也跟着卡维起哄,招呼大家把面前的酒喝完,不然明天考勤就找他们麻烦。
在座的大家都只是觉得卡维好相处又有着热情的个性,纷纷把面前的酒喝完了,只有艾尔海森抿了一口,接着身体又往后一靠,一手搭在桌子上。他心里知道,卡维哪是什么好性格爱夸人,只是酒蒙子找借口喝酒罢了。
卡维碰了碰艾尔海森的手臂,“你怎么不喝啊?”
艾尔海森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打算答复,他本来也不爱喝酒,来这里也只是例常与同事们相聚一下,免得自己在公司连人都认不全。
“难道……”卡维憋着个笑,又凑到了艾尔海森的耳侧,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着,“琳娜和你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让你并不惧怕考勤问题?”
一股强烈的白茶香味袭来,艾尔海森觉得似乎有些热,又见卡维说得神秘兮兮,他也觉得有意思起来,也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问他:“你觉得呢?”
下一秒,看卡维的表情好像真正陷入了思考 ,艾尔海森从未在卡维面前袒露过自己的性向,莫名其妙的吻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现在甚至有些好奇卡维会回答出什么来。
“你们……”卡维面色犹豫,但到底还是在艾尔海森的耳边说的,本来不苟言笑的表情突然仿佛被呛到了一样,艾尔海森实在是没忍住这个笑,以至于轻咳了两下才止住自己的失态。
卡维说自己和琳娜肯定有一些感情纠葛,但最终因为是琳娜提出的分手,所以对艾尔海森有些愧疚,从而不会在考勤上为难他。
他此刻不知道该说艺术家的脑回路太简单还是太复杂,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给艾尔海森编了个大戏,好像卡维脑子里的他比现实里的更加情绪化和丰富多彩。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琳娜插了一嘴过来,“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艾尔海森睁了睁眼睛,不置可否,也没打算说,而是拿起了面前的酒,又饮了一口,倒是卡维一点不见生,对着琳娜的表情带了些敬佩,拿起酒杯高举,“追求自由的女士,让我敬你一杯。”
琳娜也莫名其妙,但并没有拒绝这杯莫名其妙的酒,把眼前掺了冰的威士仰头饮下了,艾尔海森看在眼里,却觉得有一些异样,他还记得琳娜初见自己时候的主动和热情。
他觉得卡维的帅气里还带着一些明媚,如果琳娜的爱好就是周游于各个男人身边,那卡维的这一款,她也必定不会错过。
敬酒的人的酒杯已经被举了起来,这杯可不是百利甜,桌子上明晃晃地放着一个圆柱形的透明酒瓶,一整瓶的伏特加,被围着桌子的男士们分了。卡维伸手握向酒杯的时候,艾尔海森伸出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今天已经喝了很多种酒了。”
啤酒、百利甜、威士忌,现在又要喝伏特加,是打算走不出这门了么。
卡维拿着酒杯的那只手不耐烦地往艾尔海森那推搡了一下,洒出了一些伏特加出去,滴在了艾尔海森的白衬衫上,嘴里依旧倔强,“每种酒就喝了至多两杯,不会醉的。”
“上次只是喝了红酒和朗姆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忘了?”
在外人看来,两人的对话逐渐私密了起来,倒是说话的人并不这么觉得,艾尔海森也只是怕收拾起来麻烦,他也只是认为卡维想贪杯而已。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位女士为什么不敢抓你的考勤。”卡维的神情带着点好奇,也带着些蛮横。
这句话一出口,艾尔海森笃定,卡维已经有些醉了。
别人听在耳朵里,就好像被宠惯了的人向宠爱的人撒了个娇,质问他和别人是什么关系一样,更加坐实了同事们的猜想。
第一个对这句话开始解释的人是琳娜,她双手举了起来,赶紧摆了个无辜样,“抱歉,我承认我们的数据专家很帅,但我不敢抓他的考勤完全是因为他从来不迟到早退。”
卡维突然发出一声爆笑,醉态不知是真是假,指着艾尔海森说:“在巴塞罗那你竟然从来不迟到早退?!天呐,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有些无趣,没想到你竟然还有点蠢!”
被指着的艾尔海森明显表情沉了下去,他倒不是因为卡维说他蠢而感到生气,只是觉得卡维这样的状态不应该给别人看到,他已经注意到,卡维的后脖颈有些泛红了。
今天这里所有人都在感谢卡维的慷慨,每张餐桌上都至少多出了一杯鲜酿啤酒,他已经是这里的焦点了,焦点没有必要再过多地吸引眼球。
艾尔海森站了起来,拍了拍卡维的肩膀,“回去了。”
卡维转过头去不解,“这才几点就要结束?”
艾尔海森定睛看了看他,也不在意他的回复,没关系,反正门可以反锁,有钥匙也打不开,“那我先走了。”
他只是简单地对同事们抬了下头,意思到位了,就拿了包往酒馆门口走去,他知道卡维没有跟上来,但他不在乎,他在巴塞罗那没有牵绊,今天为卡维出头,也只不过是自己一时心软而已。
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凉风吹了过来,背后兰巴德酒馆的门砰地合上的时候,把刚才的热闹彻底隔绝在了室内,艾尔海森深呼吸了一下,空气中带有一些咸咸的味道,他知道这是地中海洋流带来的季风。
艾尔海森向右拐了个弯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一盏一盏有着铁艺的路灯,有些路灯的灯罩,因为铁架子上的锈迹斑驳而染上了黄,路灯的颜色就会暗下来一些,路灯的间隔很长,他可以从自己的影子上来判断自己到底走过了多少个路灯,先是长长的影子、接着慢慢变短,影子再从前面拉长,如此往复。
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乡,巴塞罗那的所有店主都摆着一副“爱买不买”的表情,好像没有真正的店主赖以小店生存一样,这和自己的家乡差太多了,他们那边的小摊贩会把两只手放到嘴边,尽力地吆喝着,甚至会编一些顺口溜,让人更快明白卖点在哪里。
事实上,他也很久没有回家了,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那些摊贩的顺序,到底是水果摊在集市的最前端,还是卖辛香料的在最前端,那个养猫占卜的小女孩还在不在那,是不是长大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想家,只要给他一点点数据,就能兴奋地沉浸进去,但当真的被迫与数据分离的时候,他又时常觉得,那个拥挤、散漫、人口众多的地方,会给他一场无法替代的治愈。
想着想着,地上的影子好像多了一个,艾尔海森转过头去看旁边,对上了卡维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
“艾尔海森,”卡维说,“你怎么爬坡也能走这么快,我都要累死了。”
刚刚还有些郁积在胸口的情绪好像化开了些,但他就是无法对卡维好言相说,“没喝尽兴怎么就出来了。”
“你不在。”
“什么?”艾尔海森以为自己听错了。
卡维清了清嗓子,“你不在,我没法尽兴。”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艾尔海森有些像不明白。
“好像只有呆在你旁边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尽兴。”卡维口齿清晰,一点醉意都没有,眼睛里也都是清明。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你不用说好听的话,我没有要把你赶出去。”
“我是说真的,艾尔海森,”卡维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艾尔海森的面前,“今天没有你,我就又要写借据了,谢谢你的出现,让我少了一个遗憾。”
原来说的是这个,艾尔海森紧绷的弦松弛了下来,卡维说的话实在是太暧昧了,让他无法往别的地方想。
可他好像无视了刚刚卡维言语上的讨好,捉住了他另外的一层意思,“你还在别的地方有借据?”
“没有了没有了,”卡维赶忙解释,“就是为了还上一张借据,才没地方住的。”
两个人又顺着坡往上走了走,影子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你刚刚的话有漏洞。”艾尔海森毫不留情地点了卡维一句,
卡维叹了口气,“最后还完的借据,是房租。”
所以会睡在楼边的木箱子堆上,所以会无家可归?
艾尔海森还没来得及往细里思考,卡维又雀跃了起来,他向前跑了几步,跑上了这条路的顶端,转过身来时候正好有月光照在他缎面的衬衫上,泛出了珠光白,他金色的头发好像比之前更淡了些。
“来啊,快点,到海边了!”卡维冲着艾尔海森招手,大笑的样子看起来无比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