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蝙] 不期而遇 第4章 第 4 章

布鲁斯到达海兰兹码头的时候，天色才略微擦黑。那个哨兵的‘周五晚上’实在过于宽泛，布鲁斯拿捏不准具体时间，只好在查过当日日落时间后卡着点来到海兰兹码头，此码头水深很浅，只能停靠民用小船。不过此处因水况好、陆上交通便利、风景宜人，也总是热闹异常。比如此刻，一艘艘罗列在码头边的白色小帆船被夕阳映成橙红色，不时有海鸟停在桅杆上蹦蹦跳跳，盯着岸上游人手里的食物伺机而动。不过无论什么样的风景布鲁斯此刻也无心欣赏，他避开人群，在防波堤的深处来来回回地踱步，岸上人们的嬉笑喧闹被海浪的拍击声和头顶的鸟鸣声打得支离破碎，而游客眼中壮阔绝伦的海上日落在他眼里也只是一轮巨大的时钟，每一寸下落都化为秒针的滴答音，看得布鲁斯更加焦急。

然而直到夕阳完全沉落，哨兵也没出现，原先的焦急已经化成了不安。他不会不来了吧…布鲁斯想着，突然就感受到了海风的寒意，他垂着眼眸默默向岸上的灯火走去。随后他随意走进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ESPRESSO，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着。‘喝完这杯咖啡他还不来我就走’，布鲁斯朝自己的自尊保证，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掏出一本书，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咖啡，并时不时朝窗外瞄一眼。在他咖啡喝到一半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前方正朝这边逼近的白色身影。布鲁斯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书页。

“嘿～”不一会儿一个俏皮的招呼声在他身前响起。与他陡然加快的心跳相反，布鲁斯慢条斯理地合上书，缓缓抬起头，用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说道：“你真慢。”

有吗？还好吧，现在才九点。”哨兵看了一眼店里的钟，大大咧咧地在布鲁斯对面坐下，向后一倒，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你来很久了？”

“……没有，我也刚到。”

“怎么不找个酒吧？”

“我还没到21岁，”布鲁斯瞟了哨兵一眼，“你也没有。”

“不是吧！！你就没有什么假ID之类的？“

“我不需要，我家里有上好的香槟和红酒，没必要去酒吧喝。”

哨兵闻言失笑，“哈哈哈酒吧的重点是氛围，不是酒啦大少爷。”

布鲁斯没接话，只正色道：“所以，你说的那个任务是什么。”

哨兵从椅背上直起身，那双棕色的眼睛闪着几分期待几分狡黠望进他眼睛里，活像一只看见玩物的猫：“给戈比亚运送军火。”他稀疏平常的语气仿佛是在说这个任务是给邻居家老夫妇的院子除草。

布鲁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只是些M16而已, 没什么危险。”

布鲁斯依然处在震惊之中，他对戈比亚名字的记忆都来自新闻报导，这是一个靠着加勒比海、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小国，只有此处持续仅两年的内战以其血腥和不人道的程度偶尔在世界媒体上一闪而过。

“可我记得……联合国不是早就禁止任何国家向戈比亚售卖军火了吗？”

哨兵耸耸肩：“所以才要我们雇佣兵登场嘛，没有人能阻止钱的流动。”

‘原来他是雇佣兵’，这个发现先于所有的考量率先跳出来，紧接着布鲁斯想：阿尔弗雷德不会同意的，完全没意识到这个担忧是要建立在他要前往的基础上的。幸运的是，他虽然阻止不了自己的第一直觉，但天性里酷爱回避与质疑和从老管家那里耳濡目染的英式含蓄总能阻止他莽撞开口，免去了将心声说漏嘴的尴尬与羞愧。

“为什么找我？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并不缺钱。”

“我们正好缺个向导，活又急，你不是正好放假了嘛，就当去度假了。”

布鲁斯一言不发地盯着哨兵，并不认同他这个解释。

“怎么？你看不上目的地？呵，你们美国人的问题就是去的地方太少了，去去坎昆就算去过墨西哥，逛逛欧洲就算周游世界，你这样的大少爷再游一游巴黎，学一学法语，其他地方就不屑于再看一眼了。”

布鲁斯抿起唇，他讨厌哨兵这样戏谑又略带轻蔑的调侃方式，更讨厌的是还真的都被他说中了，上述的这些地方都是他的度假首选，而且他更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名校毕业的法语老师专门来他家中教学法语。带着半分恼怒半分心虚，布鲁斯将书收进背包，起身要走。

“等等，”哨兵一把拉住布鲁斯的小臂，他的掌心的温度顺着布料传过来，热到有些发烫，布鲁西讨厌来自不熟的人的肢体接触，可他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第一时间避开。他仰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瞟了一眼哨兵，而对方毫不客气地回看着他，完全无视他无声的警告，眼神里依旧带着适才的调侃，那眼神就好像撞见布鲁斯没拉裤拉链。

“我知道你觉得你的塔内生活很无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哨兵说，“我能向你保证一段充满乐趣的旅程。”

“我听不出来往一个战火纷飞的国家偷运军火有什么乐趣可言。”

“拜托，这不比你们学校里追猫逗狗的任务有趣多了。”哨兵又挂上了那抹讨厌的，锐利的微笑，“再说，能和我这样的哨兵搭档，得多么有趣。”

‘……’这家伙真是他见过最自负！最自大！最自命不凡的人！但是……但是他又并不像塔里其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哨兵们那般惹人厌烦，而布鲁斯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提议动了心，虽然他觉得是只是因为他受够了那座象牙塔，想出去看看。

哨兵见他不做声便咧嘴一笑，露出野兽般的白牙，他松开手：“你准备好了，就明天来日落旅馆217号房找我，逾期不候。”

“……几点？”

“什么？”

“几点，你要约人，至少要确定好时间吧。”

“额……我们大概会在晚上启程，那就……下午5点？”

布鲁斯看他那一脸不确定的神色，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真的有雇佣兵执行任务这么随性的吗？这人，乃至这人背后的团队，真的靠谱吗？然而不等他再仔细考量，哨兵也从座位上起身，扔了个媚眼：“等你哦靓仔～”

这家伙真是个……真是个轻浮、放荡的混蛋！布鲁斯看着他大步流星、欢快离去的背影恶狠狠地腹诽，但随即他意识他还得准备个应付阿尔弗雷德的说辞。于是这夜布鲁斯在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旅途计划和要对养育自己的老管家撒弥天大谎的内疚中基本没有合眼，他甚至并没怎么担忧哨兵口中这段对他而言极其离经叛道的旅程会充满多少危险。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无法解释他此刻的欠缺考虑，只能简单归因为少年人对冒险的期待与冲动。是在更久更久以后，久到他都不记得这次会面的对话和细节，只依稀记得一个海边的咖啡厅时，他才明白了这份冲动的根源

次日早上布鲁斯给阿尔弗雷德去了个电话，用一种他觉得非常虚张声势又故作镇定的口气告诉自己的老管家他决定假期和一位德国交换生去欧洲旅游，就不回哥谭了。阿尔弗雷德听上去没有丝毫起疑，甚至提出要帮他定好机票，被布鲁斯以要先在国内转转再启程拒绝了。老管家问了一下那个虽确实存在，但不过也就是和布鲁斯做过三回生物实验搭档的同学的信息后，便只叮嘱他要注意安全。阿尔弗雷德并不知道布鲁斯在塔内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可能只有戴娜，毕竟每次通话时他都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左右逢源的明星学生，而不是那个孤傲、不苟言笑又难以接近的天才向导。为了让阿尔弗雷德安心，他时不时会挑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名字，并虚构一段与该名字的持有者的愉快社交经历。不过除了他的社交生活，他几乎与阿尔弗雷德无话不谈，可直到现在他都没和阿尔弗雷德说过与哨兵的相遇，或许是因为他清楚老管家肯定会不赞成他与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混蛋相处，他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

‘我一定会和阿尔弗雷德说的，只是我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等我再多了解他一些。”挂断电话后布鲁斯向自己的良心发誓。

下午4:55，布鲁斯站在了这座他费了番功夫才找到的，日落汽车旅馆217号的房门前。他此前从未踏足过汽车旅馆，217号房门旁的走廊窗被有些发白的黄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布鲁斯站在这儿的一小会儿时间里他没听见房内任何响动，感觉不到有旅客入住。在手表的分针指向12的那一刻，布鲁斯深吸一口气，右手紧紧握拳，用中指指节敲响了那扇有斑斑点点漆皮脱落的青绿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