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晴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蓝的像是薄荷味的冰棍,透着细碎的晶莹剔透的蓝调。
至于为什么这么形容,王也将投向天空的视线落下来,安稳地停在张楚岚身上,他还是以前那副打扮,过大的白衬衫,肥大的工装裤,哦,今天多了个装逼的太阳镜。
“啵”地一声,张楚岚把嘴里的冰棍从嘴里拔出来,用蓝色的冰棍指着王也,说:“这太阳镜不是装逼用的。”
王也眉头一动,心道,自己吐槽什么也能猜中?
不过他也不惊奇,张楚岚七窍玲珑心,他算命有点天赋,张楚岚算人有点天赋,以前张楚岚谁都算计,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能算计的也只有自己了。
王也是个直肠子,张楚岚算计他实在不花心思。
张楚岚指了指外间的太阳,说:“太阳太大了,不戴眼镜看不清楚。”
王也对此评价,修炼太少。
张楚岚一顿,脖子偏了偏,露出上面的痕迹,沉痛地说:“我是修炼的太多了。”
王也点了点他,看了看明朗的天色,轻声斥道:“白日宣淫啊。”
张楚岚“嘿”了一声,把墨镜往下推了推,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调侃道:“君子坦荡荡,老王,别做了不认。”
王也点了点头,由站到坐,看正巧是上班时间,小区里四下无人,他们两人缩在楼道的阴影里,在搬家公司的喧闹声中,身在只有彼此的世界。
王也温柔地拿下他那副没大用的破墨镜,搂住了张楚岚的后脖,手插在他柔软的发间,把张楚岚捧到自己身前,然后偏过头,咬住了他的唇瓣,尝到了薄荷清凉的味道。
又甜又清凉,在这明朗的盛夏里格外惹人喜爱,外间蝉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王也慢悠悠地亲着,亲到蝉鸣响过一轮到下一轮时,才放开张楚岚。
张楚岚眼里含着水,被亲的满脸通红,王也见绯红都染到他耳朵边上了,伸手揉了揉。
张楚岚低下头,不肯看他,过了会儿,说:“您这太不要脸了啊。”
王也把墨镜戴回张楚岚的眼前,遮住那双只能让他看见的含情眸,他还故作认真地把瞄方位,确保能够对称地落到张楚岚眼前,等一切完美,才笑着说:“君子坦荡荡。”
“不就是白日宣淫嘛,我认了。”
王也跟张楚岚蹉跎了多少年,就在一起了多少年,脸皮、节操、底线早就被一降再降了,现在想要调侃他就得付出点代价,但张楚岚明白这个道理却总还要上窜下跳。
至于原因,只有张楚岚明白。
眼下的一切太不真实了,他至今仍像是飘在云里,踩在棉花上,空落落的。
他得用点手段,确证一切都是真实的,一次又一次。
但他又怕试探太多,惹得王也不满,但幸好,王也不在意。
他捏了捏张楚岚那张过了好些年也依旧是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说:“你这破墨镜还是有点用处的。”
说着,他听到屋子里帮忙搬家的人吆喝着还有什么需要带走,抬起头,揉了揉张楚岚的头:“我还得操持搬家大业呢,您就在这好好玩吧。”
这话说的,酸里酸气的,张楚岚踹了他一脚,王也笑出声来。
他们在这住了有一年多了,要不是张楚岚为了弄点奖金给王也买个好耳机,混到省级象棋比赛上一时冲动说他俩的真实情况,他们还不至于要搬家呢。
当社区里的人对他们悄悄指指点点的时候,王也怕再有人盯着张楚岚,也不愿意谁把他当谈资,所以,在某天他俩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提出了要搬家。
张楚岚小时候颠沛流离,早已经习惯搬家了,搬家嘛,就要钱在人在,其他都可以丢。
王也说要搬家,他就说好。
当天晚上就问接下来打算去哪个城市。
王也扶额,无奈地问他,不知道搬家是件大事,不是人走了就可以的。
张楚岚无聊地翻冯宝宝给他发的讯息,问:“你怎么这么清楚?你搬过家?”
王也一噎,他这种大少爷,哪里搬过家。
但是他可以学。
张楚岚抬头看了他一眼,王也从床下走下来,在白炽灯下,指着他们去草原时买的破头套,当时张楚岚在草原上冻得鼻涕连天,王也怕他生病转成从头到脚的买了一整套装备,这个毛茸茸的头套是其中之一,很有异域风情。
王也当时说他穿这一套,再骑个马,像个草原上的小王子,拉着他去拍照留念。
他问:“这个得带吧?”
张楚岚其实想说,带不带都可以,但他怕王也不高兴,顺从地点了点头。
王也起劲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打磨成纯圆形的黑曜石,那是他们在西藏的五彩池里捡的,捡它没什么缘由,单纯是张楚岚觉得够圆够稀奇,被王也带走哄他高兴而已。
他这时拿着这块石头跟张楚岚说:“这个也得带上吧?”
张楚岚把手机放下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安静地看着王也。
他们曾一起走过很多地方,留下了很多东西,一点一滴地堆了一整个大大的房子,充实了他们的家,王也一点点也没丢过。
从一点点放到一整个屋子,用了整整几年时间,很不容易。
王也得出一个结论:“全搬走吧。”
张楚岚却也得出一个结论:“还是不搬了吧。”
王也看了他一眼,张楚岚说:“其实你不必在意那些人的话,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这点事,一段时间过后没人记得的。”
王也沉吟片刻,半晌,认真地说:“可是我怕你难过。”
张楚岚一愣,随即摆摆手,无所谓地说:“我要是真在意这点事,我就长不到这么大了。”
他不在乎自己,怎么都无所谓。
但他要真是怎么都无所谓,就不会在一切结束之后,还偷偷跟着王也,跟了那么久了。
王也拍拍他的头,说:“嗯,好,那这一回重点是‘我怕’。”
“张楚岚,”他心中装着山川风月,自然也装着他所偏爱的人,“人生苦短,我希望你我这一生能轻松快乐一些。”
张楚岚低头说了个好。
王也做事利落,在出发前就定了下一个目的地,张楚岚万事不操心,就着兜里的钱,比一般的小朋友有钱,但没有一般的小朋友大方,有钱就只买一根冰棍。
在夏日的晴空下,尝着冰霜清凉的冰糕,踩在凹凸不平的盲道上,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闲适的扎眼,比那群放暑假的小屁孩儿还要放松。
回了家,还偷懒地蹲在楼道里吃冰棍,直到被王也发现。
事情办完,王也告谢了工人们,又多塞了些钱,麻烦他们上心,之后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准备出城时,这个偷奸耍滑的臭小鬼竟然几来几回续上了不知道第几根冰棍。
好家伙。
王也擦了擦额前的汗,说:“你是真一点良心也没有啊。”
张楚岚早有准备,他最后一趟,多带了一杯冰镇的雪碧。
要王也平时是不爱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的,奈何今天忙活一下午,累的要死,冰镇的甜水再甜也是救命药,王也谢过然后“砰”地一声打开了易拉罐,往嘴里灌水。
喝完他说:“我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这些东西到时候都装那里去。”
张楚岚愣了一下,王也又说:“北京那块地盘大,闲言碎语少,离我家也近办事方便,不过我们也不用在那里常住,我们还是四处旅游,到时候牵挂少,你想走就走。”
张楚岚总不说话,王也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忙问怎么了。
张楚岚磕巴一下,说:“为了个耳机,大费周折,还跑到北京买房,不知道亏了还是赚了。”
王也喝完了易拉罐里的冰水,捏扁后,把罐子丢到垃圾桶里,而后在灿烂的日光里朝着张楚岚走去,张楚岚退后一步,王也又把他拽到副驾驶上,说:“我俩反正没赚,赚的只有房产中介和搬家公司。”
他坐在驾驶座上,边说边开车。
前些年,王也行走江湖全靠祖国先进的交通系统和自个儿两条火腿,有了张楚岚,想通了,去买了辆方便出行的越野。
不止如此,大少爷还学会了开车。
啧,不止学开车。
掐指一算,当代优秀全职主妇会的东西,他都会了。
可喜可贺,个屁。
王也唠叨的声音忽地停了,他颇为怨念地用余光瞟了张楚岚一眼,却见张楚岚嘬着冰棍吮吸着里面藏着的甜,把车窗摇下来,双手交叠在车上,头放在手臂上,出神望着车外的风光,借着灼灼夏日里难得刮起的风,将他额前凌乱头发都吹刮起来,吹起一根耸立的呆毛。
动作不像个精于算计的操刀鬼,倒像个小学刚毕业的小朋友。
王也小时候也像他这样干过。
那时候,他是什么感觉来着?
王也回想了一下,想起了当时充盈于心的清净、放松和自由。
王也笑了笑,将车开得更平稳了,也不说注意安全这些扫兴的话,任由他当个小朋友。
张楚岚看着看着,忽然喊:“老王。”
王也应了一声。
张楚岚问:“我们暂时不去北京的话,接下来该去哪呢?”
王也反问:“你想去哪?”
张楚岚说:“没什么想去的。”
“哦,”王也玩笑道,“那就去武当吧。”
“什么?!”张楚岚像只炸了毛的猫,从车窗上猛抬头,结果被撞了头,疼的呲牙咧嘴。
王也抽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张楚岚把他的手抽出来,反过来提醒他安全驾驶,珍爱生命。
王也笑了笑,知道张楚岚为什么不想去武当。
张楚岚远远没他坦荡,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喜欢什么不说,讨厌什么也不说,习惯了一无所有,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确定了自己可以拥有点什么东西就赶紧往怀里藏。
藏得越深越好。
生怕被人夺走。
就如,他们这段感情。
因爱生怖,安全感给的再足,习惯漂泊的张楚岚还是落不到地上,一直在云里飘着,更何况,他们之间,需要爱最多最迫切的是张楚岚,给予爱最多最从容的是王也。
张楚岚先不说匹不匹配,他此前关于王也的亏欠人如何也还不清。
他耽误了王也的人生,更耽误了他的修行。
他入世之旅本只是一小段,有了他,便无限期地变成永远。
他怕他回头,怕他出世,怕他成为平等的众生中的某一个。
也怕他不再拥有这份偏爱。
王也见张楚岚揉头始终不说话,无奈地说:“所以,我让你决定啊。”
车里诡异的沉默下来。
张楚岚太聪明,聪明人容易想太多,尤其事关自己喜欢的人,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就是架子上的葡萄一串一串的,他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出来,在准备下定决心说就去武当之前。
来电铃声拯救了他。
张楚岚木着脸接通了,那头欢天喜地,吵得他耳朵疼,他把手机抛远了一点,王也见状让他开免提,张楚岚把手机放到车前,开了免提。
王也听到了,呃,唢呐声?
风沙燕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张楚岚,给你发消息你从来就不看是吧?!”
张楚岚心情正不好呢,也不赔笑脸了,淡淡“嗯”了一声。
风沙燕一噎,心道这小子是不是又撞鬼了?
鉴于张楚岚那倒霉德行,这倒是很有可能。
大小姐风沙燕心胸宽广,决定不跟一个倒霉蛋计较,并发布了自己要结婚的通知,让张楚岚有空到场。
当然,光不光临都可以,大小姐不差他这一个客人。
王也“嚯”了一声,心道,风大小姐还是跟传闻一样的傲气啊。
不过,张楚岚什么时候跟风沙燕这么熟,要到结婚亲自请的地步?
或者说,他们这么熟,他怎么完全不知道?
风沙燕再一次确认:“你去不去?”
张楚岚回:“看情况吧。”
显然是没当回事。
但张楚岚一直活的很“独”,王也纯属意外。
王也想了想,总算有了下一个目的地,便替他说:“去。”
“欸?”
电话里冒出第二个人的声音,风沙燕很是疑惑。
王也简短地说:“我和张楚岚都会去的。”
你谁啊?
可惜,低调的王也名气显然没有张楚岚高,没有到不自我介绍就能被别人发现的地步。
不过,风沙燕还没问出口“你是谁”,就被张楚岚挂断了电话。
路上红灯亮了。
车停了下来。
没了风沙燕电话里传来的喜气洋洋,车里又再一次沉闷起来。
王也偏过头,看着张楚岚,看得久了,张楚岚问:“看我做什么?”
王也放下一个结论:“意外地发现你小心眼。”
张楚岚摆烂:“小人长戚戚啊。”
王也一愣,想起下午的“君子坦荡荡”,低低笑了声,评价道:“怪有文化的。”
张楚岚翻了个白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能做个君子。”
他开始自嘲:“我就是个小人......”
他习惯于自嘲,可惜身边的人听不惯。
王也喊:“楚岚。”
张楚岚“嗯”了一声,王也的阴影便温柔地罩了下来,冰凉又清爽的吻落了下来。
薄荷味和雪碧味搅合在一起,在温暖的口腔里彼此交换,他们借着吻拥抱,和好。
张楚岚的气势弱下来,王也退开了些,用手指摁了摁他被亲红的嘴唇,说:“忽然发现有件事忘了说,你聪明,我就偷懒不说,但显然,这样很不好。”
看着王也认真的神色,张楚岚有些紧张,他本能地想跑,可是他前后都被王也拥抱,实在无处可逃,只能故作镇定地问:“什么话?”
王也说:“楚岚,我爱广博自由的天地,爱神奇的山川日月,爱我眼前所有的一切,这些都是事实。”
“不过,我到底是个人,我有自己的偏爱,”他温柔地说,“你就是我的偏爱。”
“我喜欢你,也爱你。”
“喜欢是特别的喜欢,爱是特别的爱。”
“修行一途,入世还是出世都是修道,对我而言没有区别,”王也说,“你和这份感情不是我人生的绊脚石,而是命运赐给我的礼物。”
“这些指引了我,也成就了现在的我。”
张楚岚一怔,眼中忽地闪烁着泪光,他不肯眨眼睛,让晴朗的天忽逢骤雨,他忍了再忍,总算让八月的蓝天一直晴朗。
绿灯亮了。
王也松开了他。
转而又开起车,聊家常一般说:“那接下来去天津吧,嗯,顺便回趟家。”
张楚岚说好,他沉默了会儿,又说:“回家以后,去武当山吧。”
王也一愣。
张楚岚说:“你下山太久,这回回去估摸着得挨顿揍。”
王也神色沉重了些,回:“何止一顿揍,感觉得被种土里去。”
“放心吧,”张楚岚笑着说,“我一定会见死不救的。”
王也状若无奈地感叹道:“真是我的好侄儿,对你叔叔我一点点良心都没有啊。”
张楚岚没憋住终于笑出声来。
王也也笑了。
人生的旅途还很长,变故这么多,也不知道八月的天能不能像宝石一般一直蓝下去。
会吧,张楚岚难得乐观地想。
毕竟......
他已将他拽入人间。
也子哥漫画闪现,建设一下,顺便复个建
《至此终年》里穿插的故事,了解前情,可配套使用
我其实最喜欢合集里《至此终年》这篇,有时间可能会有更多的细写
一些纯甜的恋爱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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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薄荷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