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轻烟从精致的香炉中缓缓升起,袅袅娜娜地在空中盘旋,最终渐渐消散于无形,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厢房内。
“药上好了,我先走了。”
花弄影将药瓶往桌上一丢,语气冷淡。
“等等。”
赵曦月裸着背脊趴在床上,背上鞭痕交错,惨不忍睹。
但她知道,只是表面看起来凄惨,陈小花确实手下留情了。
“这月才上梢头,还不到吃夜宵的时间,不如留在这陪我聊聊,咱们秉烛夜谈?”
这时候回去,不是正好送上门吗。
赵曦月真是厌恶百年前的那位宗主,他改了功法,不知害了多少人。
陈小花资质随算不上绝佳,但也不差,加上人勤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成为四使中武功垫底的那个。可偏偏她有姚依依那样自私自利的师傅,为了得到三长老练落的支持,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弟子往火坑里送。
“赵曦月,收收你的伪善。”花弄影转身,冷笑着,“风顷其实说的没错。你可以让我今晚留下,但你能让我夜夜都留下吗?”
赵曦月沉默片刻,交叠在枕头上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花弄影冷冷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不能。”
说道此处,她忽然笑了。
合欢宗里没有丑人,只有美人。
但赵曦月却觉得她笑得那样扭曲、难看。
“练落毕竟是长老,手握诸多秘籍与丹药,我若是将他哄好了,他也不吝从指缝中漏一些给我。有这些好处,我为何要拒绝?
再者,你师尊无心于宗主之位。
而我师尊与练落联手,说不准那一天,他们之中谁就成了宗主。
那个时候,我与你之间,谁更惨还另当别论。
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也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没有在可怜你!”赵曦月手肘撑在床面上,微微仰头,刺痛从凹陷的背脊处传来,但她仿若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你和她们不一样。”
想要作恶与被迫作恶,本质千差万别。
在赵曦月依旧是沈青青的那段日子里,她见过陈小花几次,但从未对这个人有上心,直到她改头换面,重归宗门后被安排与对方一起追杀几个背叛的门人。
那些人作恶多端,赵曦月杀他们是完全没有罪恶感的。
她自己也必须承认,尽管她不喜欢杀人,但她确实被这个江湖同化了一部分。
她们很快解决了大部分人,只剩下一个,带着妻子儿子一起跑的人。
“我将来一定会杀了你,替我爹报仇。”
门人的尸体前,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小孩一脸恨意地瞪着她。
“那你可要努力活下去。”当时的赵曦月无所谓地挥去刀上的血,对他一笑,“我等着你来找我。”
陈小花也没有继续追杀门人的妻子儿子。
当然,也许对方只是觉得麻烦也不一定。
直到深夜,赵曦月出门吹风。
路过陈小花所住的客栈时,听见了对方的梦话——她在对那个小孩道歉。
赵曦月瞬间悚然。
悚然于自己被正在被这个江湖,这个宗门同化!
杀人没有罪恶感只因为所杀之人为大奸大恶,但同理心的逐渐缺失却是相当恐怖的。
如果当时没有听见陈小花的那句梦话,而不断自我告诫,赵曦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或者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以,陈小花,你和她们不一样。
一个能够感受到他人痛苦的人,一个依然拥有着做人最基本的同理心的人,怎么能够与姚依依那些善于汲取他人痛苦作为自身养料的变态一样呢?
赵曦月会对陈小花释放善意。
绝不是因为可怜,而是不想看到又一个被残酷变态的环境同化的人。
“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给我什么?你能改变什么?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的路,我自己会走。”
花弄影一把推开门。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你的那些小动作,这次没人发现,下一次未必也没有。”
赵曦月望着那扇关闭的门,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这次金玉赌坊姚霖一事,陈小花为了做了遮掩。
“若是我再强一点就好了。”她轻声自语。
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愿,心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既然不用遮遮掩掩,也不必连一个朋友都不敢交。
“想变强?不如拜本座为师,如何?”
月色如霜,悄然漫过雕花窗棂。
夜风卷着几瓣零落的桃花探入室内,案头青瓷瓶里斜插的晚樱跟着颤了颤,抖落一缕暗香。
半开的支摘窗下,谢渊单腿支起倚坐在栏杆处,衣袍轻扬,潇洒肆意。
“你怎么进来的?”
赵曦月一挥手,床榻两边的纱帘倏然落下。
“本座想去的地方,天下何人能拦?”
说得好像你五年前不是受伤逃跑一样。
赵曦月懒得和他争辩。
“挨打之人还有闲心关怀打你之人,偏偏人家还不领情,你确实该好好反省一下。人呐,没有希望也就算了,你偏要给她希望,却又一次次让她失望,这种行为着实伪善。”
谢渊一番感叹。
“你既非我师尊,又非我父兄,说教还是省省吧。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五年前,你对本座尚算尊重,没想到五年后就这么不怕死了。”
谢渊袍角掠起一线霜色,自半敞的窗边飘然坠地。
他走到矮几前坐下,拎起瓷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不是——”
赵曦月刚想否认,就被对方打断。
“一个人的脸可以改变,但是她的行为,她的思想却很难改变。
你尽管否认,但本座只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
随便他吧,赵曦月不想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谢宗主固定重游,所求为何?”
“路过此地,拜访故人。”谢渊言简意赅。
什么叫故人?谁是你故人?
赵曦月在心里吐槽。
“别误会,不是你。”谢渊微哂,“本座说的是那些昔日切磋过的对手,五年不见,自然是要看看她们是否长进了。
见你,只是顺便。”
鬼话连篇,赵曦月嘴角轻撇。
“她们是否长进我是不知道,倒是你,可能即将倒大霉了。”
“区区天罡七星阵,本座还不看在眼里。”
谢渊在两宗都安插了探子,对合谋一事早已知情。
“不过,你可别参与其中,若是一个不小心,错手杀了你,本座倒要后悔莫及。”
“这点您大可放心,晚辈虽才疏学浅,但还是懂得什么叫自不量力的。”
话虽如此,但赵曦月还是忍不住怀疑,谢渊究竟是否解决了走火入魔的问题。
她曾经反思过自己当年所为。
谢渊支持卢涣漳的原因固然有她横插一脚的缘由,但凭借此人的才智与对世家豪族的态度,他发现卢涣漳并且支持他夺位不过是早晚的事。
除非还有比卢涣漳更有潜力的人出现。
只是,史书虽不一定等同于全部真相,但依照目前的时局,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若是得到了谢渊的支持,卢涣漳又为什么会被刺杀?
最大的可能便是谢渊出了问题。
功法没有完善?做火入魔?
还是与其他宗师如悟真的对决中,死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渊屈指一叩瓷杯,盏沿发出清越的嗡鸣。
“但本座善心大发提醒你一句。”
他垂眸啜了口茶后放下茶杯。
“秦瑶就在百步开外,你现在求本座藏起来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