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一句话就制裁住了正在夸夸其谈的少东家,少东家身形顿住,连忙手忙脚乱的收了架势,神色哀怨地看向他。
“江叔,你怎么能拿我和村口的大鹅比呢?!那只大鹅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太可恶了,上次去喂它追着我咬,撵了我二里地远,一直把我撵到寒姨那才算完!”说起这个燕秋就生气,气哼哼地跟江晏告状:“亏我上次还给它那个鹅兄鹅弟治病呢,它就这样对我……”
江晏揉了揉他脑袋,半是安慰半是嘲笑:“大鹅都打不过,还要继续努力才是,十二在外面游历一年应该长进不少吧,等下次回去再去比过。”
说到这个燕秋就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他神色奇怪的瞅了瞅江晏,把自己随身的剑拿出来,摆放在两人中间。
而后十分正经严肃问:“江叔,你不是说你教我的剑法叫无名剑法吗?怎么我遇见好多人,他们一看见我的使剑就问我认识‘江晏’吗?怎么他们都能认出来?!你这剑法哪里无名了?分明是全天下都认得你的剑法!”
说到后面燕秋脸上的神色甚至有几分扭曲,天知道在这些人问他的时候他心里怎么想的,这一年来他走过大半个清河,被问得多了,他从最初的震惊到后面的逐渐麻木……
敢情他江叔根本不是什么不知名的人,剑法也不是什么无名剑法。
江晏也曾闻名江湖,是江湖里的风云人物,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剑招一出,真正的天下谁人不识君。
江晏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吗?我教你的剑法确实是我最常用的,也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叫什么名字,当然就是无名剑法了。其他人认识,可能是他们记性好。”
“我看是你根本懒得想名字吧?”燕秋戳破他的不完美的谎话,“我竟然真的以为江叔你的剑法平平无奇,无名剑法……啧,欺骗我的感情!”
江晏笑了下,微弯的眉眼冲淡了他素日里的冷淡和严肃,毫不保留地夸他:“能打出六道剑气,很厉害了。不愧是不羡仙的少东家,根骨清奇,天赋上佳,是学武的好苗子。”
“江叔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再夸我就觉得自己上能青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去了。”燕秋笑嘻嘻道:“我武功怎么样我还是知道的,以后武功没长进,都是江叔你的错!”
“人小鬼大!”江晏重重地敲了下他脑袋。
“诶呦!”燕秋痛地惊呼一声,嘴里发出“嘶嘶”声,捂住脑袋揉了揉。
春日晴好,升平桥边碧水漾漾,绿树花红倒映水岸成疏影,杨柳炊烟里,往来车马惊起一片花叶飞扬
桥下河岸边浅草从中野生一二魏紫,燕秋随手薅了来,一瓣一瓣揪着吃。
“诶!”江晏来不及阻止,“你饿了吗?你饿了我带你去吃饭,吃这个做什么?再说你要吃好歹洗一下啊,脏不脏?”
“这有什么脏的,涩中带点回甘,江叔你吃吗?”他倒不是真的饿了,只是出来一年,已经习惯了采些身边的花花草草做成药材或者直接吃,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
江晏摇头,问:“我带你去吃饭?”
燕秋并不想吃饭,不过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还有钱吃饭吗?”刚才他说要赔钱的时候拿出来那屈指可数的铜板,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个富有的江叔。
江晏当然没有钱,仅有的就那几个铜板,刚刚给他还不要,可能这几年在寒香寻那打工挣钱干的不错,比较有钱。“有个认识的朋友在这开了家面馆,带你免费去吃。”
“我还不饿。”燕秋把花梗一扔,拍了拍手凑到江晏跟前去,“对了江叔,你这三年去唐国干嘛了?为什么一点音信都没有?我四处打听都打听不着,问寒姨寒姨也说不知道,我每天都很想你,你走之前却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面对小孩这直勾勾的目光,甚至还略带委屈的语气,少年成长的痕迹很明显,离开之前还是小孩模样,剑法也不成气候。如今再见,是差不多自己当年第一次看见小孩时的年纪了,但小孩儿却并没有背负沉重坎坷的命运,性子也天真洒脱。或许已经不能叫小孩了,已长成少年模样了,身量也隐隐有超过自己的迹象。
江晏不免暗自叹息,尘事太过繁杂,缺失了少年生命的一程,心中似有温软如流水缓缓淌过,他开口跟燕秋解释。
“四年前我突然接到道济先生的书信,言说唐国重现梦傀,文津馆弟子田英被困,唐国边境戒严不得出,我为调查梦傀之事这才不得不动身离开清河。直到一年前唐国边境才松懈了一些,我和田英才从唐国回到清河。”
“田英?”这个名字触动了燕秋的思绪,“我见过他!”
“你见过?”
燕秋想了想这事该从哪说起,“去年我在清河游历的时候,分别在春秋别馆和菩提苦海中拿到了两块玉,两块玉能合成一块完整的佛光玉。”
江晏也想起在唐国时田英曾提起的前周灭佛事件和他的佛子身份。
十多年前正是唐末,天下乱成一片,纷争不断。许多贼匪犯上作乱啸聚山林,杀人之后为逃避官府追杀剃发为僧,民间大乱。
僧侣不事生产,不缴赋税,收天下铜以筑佛像,致使朝廷连筑钱之铜都没有了。
世宗皇帝怒而毁佛,当时田英在清河已经是闻名遐迩的高僧妙善了,进京于金殿之上大辩皇帝,以一人之口说服世宗皇帝保留古寺,只拆除近几年的新寺。世宗皇帝被田英说服,并封其为佛子,视作佛陀在人间的化身。
田英是个奇人,江晏确信,老实说田英长相并无出奇之处,气势也不如何出众,走在路上你可能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但只要和田英相处过,就没有人不会被他的信念所折服。
江晏注意到他话中的重点,“佛光玉?”
“我在千佛塔的地宫里看到了留在那里的信,佛光降世是佛光玉引来的,并不是真的神迹。我在千佛塔顶上将佛光玉放上去,重新引来了佛光降世的景象。”
江晏心想,这小子还真是误打误撞,前两次佛光降世将妙善的名声推向了顶峰,没想到第三次佛光降世竟然是这小子搞得。
这恐怕会破坏田英的一些计划,当时从唐国边境分手时,田英便说他要回清河去见故人,两人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唐国耽搁三年,当年布下的局不知道如今还剩多少?
田英没细说,江晏也没有问。
“你在千佛顶见到了田英?”江晏问。
燕秋点头,佛光降世田英现身,“不过他可能是见来人不是他想见的,就二话不说朝我打来。”
听到他这话,江晏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你们打起来了?”
“嗯嗯。”少年点了点头。
江晏不可避免地打量了一遍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筋骨,见他一切完好没有受伤的痕迹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能打得过田英?”
不是江晏看低他,田英的武功当世罕见,是个绝无仅有的练武奇才,曾只身入契丹夺回文津馆绝学十相书之一的英华卷,更曾在清风驿一力斩下契丹使者的性命破坏契丹与唐国的盟约,救周国于危巢之下。
这样一个武学宗师,燕十二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怎么能敌得过?
燕秋不服,双手抱臂气哼哼地看着他:“江叔你小看我!田英法相是很厉害,但我打不过还躲不过吗?他二话不说就打我,你还向着他!难不成你和他共事三年就把你养了十三年的儿子抛到脑后去了吗?!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
说的什么话!
江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话不着调的嘴,心想,这小子怎么四年不见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最终燕十二在他江叔冷漠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哼哼唧唧了两声以表示反对。
“你最后怎么打败的田英?”江晏还是颇为怀疑地盯着他。
“呃……”燕秋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反正就是打过了,不过千佛塔的地宫因为我俩的打架崩塌了,河水倒灌,佛像倾塌,我跟田英都被河水冲跑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很远的河边了,旁边什么都没有。”
“……”江晏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拍了拍燕十二脑袋。
燕秋一脸迷惑地拨开他的手,“怎么了江叔?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对的很。
这小子能打过田英竟然是这个原因。
亏他还以为燕十二吃了什么神仙大力丸或者田英回清河途中遭到了绣金楼的暗杀呢。
江晏不语,燕秋就一个劲的“江叔江叔江叔”的喊,大有你不告诉我我就烦死你的架势。
有时候江晏就很疑惑,燕十二这小子时而讨人喜时而惹人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性格随谁?
寒香寻?显然不是。寒老板多精明的一个人,燕十二能学到她一半也不至于次次上当受骗。
自己?他自忖不是个话多的人。
难道随亲爹?他义父王清虽然为人不拘一格,但和燕十二这古灵精怪人小鬼大的性格也不太一样。
最终江晏摇摇头只好认定燕十二在自己半放半养的养成下长偏了。
“好了,别晃了。”江晏一把按住他,“在唐国这三年,我和田英多有交集,偶尔也跟他说起旧事,他知道你。所以,我想,他应该是看出了你的剑法是出自我手,所以并没有出尽全力。”
燕秋:“……”
虽然他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想,但怎么那么不令人愉快呢?
“你后来有看见田英的尸身?”江晏问。
他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
江晏微沉吟,说:“他应该是借你之手假死逃遁了。他在唐国耽搁三年,之前的布局早就已经变化,没能如约完成,你能拿到佛光玉就是证明之一。”
燕秋想了想,觉得江叔说的不错。第三次佛光现世田英现身,这显然是田英提前和人约好的信号,而田英没能等来当年定下约定之人反而等来了他,可见时移世易,早已不复当初。
那么田英必然要变更当年计划,借他之手完成身份的蜕变也在情理之中了。
“田英这个身份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没完成的也不能如计划一般完成了。而且三年前在唐国,他利用妙善的身份杀了契丹使者,破坏两国联盟,被唐国朝廷发令通缉,说是十分危险也不为过。借你之手金蝉脱壳也是顺水推舟,现在我猜测他大概是已经北上契丹去了。”
“……”
江晏安慰他,“你能在他手下过两招也算了得,田英武功天纵奇才,你好好参悟参悟,也许有帮助。”
燕秋撇了撇嘴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不过他也不灰心,学武嘛不在多一门足够,能不能参悟也不重要,随缘就好。
反正有江叔在,他当个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闲人就行。想到这燕秋又快乐起来,这四年的离开也变得不过如此。
江晏收拾收拾起身:“走,跟我去吃饭,中午了,饭还是要吃的。”
他突然想起来燕秋才十七,还在长个,不吃饭怎么能行?所以即便燕秋说不饿那也不能不吃。
燕秋的视线随着江晏的手移动,眼看着他把自己的玉佩拿了回去,珍而重之的把它放进了怀中。
“……”燕秋眨了眨眼,不解问:“江叔这个玉佩……”
江晏拿余光扫了他一眼,轻轻“哦”了声,“这玉佩我先替你保管,怕你有危险。”
燕秋想起来,江晏确实说过他这一年正在遭遇绣金楼的追杀,怕有危险这才回清河把这玉佩给拿走了。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奇怪问:“这玉佩很特别吗?为什么被绣金楼的看见会有危险?”
这块玉佩是他从记事起就戴着的,他以前也问过江晏,得到的回答是这玉佩是他未见过面的父亲留给他的,他一直当个纪念贴身戴着,可从来没说过这东西有什么危险啊?
而且还和绣金楼扯上关系了,难不成绣金楼还能知道这玉佩和江晏之间的关系吗?
燕秋有点不能理解。
江晏不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燕秋撇了撇嘴,拽着他的胳膊不依,“我现在就要知道,江叔,你就告诉我吧……这玉佩我都戴了十多年了,到底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江晏抽了抽胳膊没抽动,只好拖着胳膊上的拖油瓶往前走。“为了你好,少知道就少一份危险,知道多了小心小命不保。”
“不会的不会的……”燕十二吊在他胳膊上碎碎念:“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才更危险吧,再说了,这不是有江叔你在吗,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江叔你看我这真挚的眼神,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说着他还眨了眨眼,一个劲的盯着江晏看。
江晏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看见他死皮赖脸的样子就头疼,片刻又缓缓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
“太危险了,该到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江晏打定主意不开口,燕秋是绝对没办法从他口中套出消息来的。
可恶!
燕秋暗自咬牙,江晏神神秘秘的,身上令人琢磨不透的岂止这一点,这人浑身上下写满了神秘未知,不探究明白燕秋真是睡都睡不安稳。
谁知道哪天这人又消失不见了?
到时候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燕秋瞅了他一眼,心说,你不跟我说,那我就自己去搞明白,等把你研究透了,你还能跑哪去?
哼哼!
“江叔。”
江晏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燕秋就开口问了,“你去唐国是接到了魏道济的书信,你们很熟……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却是不好答,江晏认真想了想说:“见过两面,不熟,也……不是朋友。”
魏道济和他义父王清是朋友,和他并不是。
当年带燕秋逃离绣金楼追杀的时候他才十九,虽然身手不错但搁旁人来看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顶多就是将军王清的义子,而且还身负杀父罪名,名声真说不上好。
他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燕秋和那个玉佩……
“不熟的话为什么他会来找你去唐国?没有其他人可去了吗?”燕秋疑惑问,继而又否定了这种猜测:“魏道济怎么说也是多朝宰辅怎么也不会没人可用,那怎么会找江叔你去呢?难道是因为江叔你武功高身手好?”
燕秋大为不解,抬头去看他。
江晏揉了揉他脑袋,“以前我在清河见过梦傀,这次唐国也出现了梦傀,猜测可能有关联我才去的。”
无名剑法:我原来是个狗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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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尽皆知的无名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