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见钟离半天没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太重了,才会让帝君露出这般的神情。
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后,星才暗暗松口气。伸出手在出神的钟离面前一阵晃悠,“帝君,要不我们去看看景元?”
钟离回过神,有些迟疑。
“帝君觉得将军会笑话你现在的样子?”星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吧,将军不会的。”
钟离叹气道:“不是……罢了,我们去看将军吧。”
或许是许久未曾有人因他而受伤,钟离从内心深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的景元。又或许是两人一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如今一个受伤,一个缩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或许是像星说的那般,自己所在乎的那份儿自尊心,现在这个缩水的样子实在不便显露于熟人前。
但总归,景元是为守护他而受伤的。不管伤重伤轻,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看望一下。
钟离心底纠结万分。多长时间了,自己从来都是胜券在握,再不济也留有后招。已经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让他人因自己的过错而收到伤害。
种种矛盾堆积在心头,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有些事,纵然不愿,也是要去面对的。
钟离想着,正要往前走,却不见星跟上来,他侧了下头,“怎么了?”
“啊……”像是没料到钟离会问,星茫然了一瞬,然后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还是帝君你走前面。”
钟离察觉到不对劲儿,抱了下胳膊:“你好像不是这么注重礼节的人。”
“呃……哈哈……”谎言被揭穿,星干笑两声,终于说了实话,“嘿嘿那什么,就是想看看钟离你是怎么飞的,是不是真的会御柱飞行。”
钟离暗暗扶额:“这话你打哪儿听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我手机里甚至还保存了一份儿视频。”
钟离有些许无奈,不再多说什么,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星的嘴巴成了O型,随即撇撇嘴。
真小气。
但转念一想。应该没自己什么事情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屋内。
钟离进去时,景元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彦卿正守在景元的身旁打瞌睡,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前磕。
他落在景元的枕头边,恰好看到压在枕头边下的神之眼一角。钟离抿了抿唇,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将神之眼往枕头边下踢了踢,直到再也看不见。
然而刚踢完神之眼,正在熟睡的景元就呢喃一声转过身来,脸庞正好冲着钟离的方向。冷不丁面对一张突然放大的面庞,钟离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边待下去了,还是飞到桌子那边为好。然而身子刚升起至半空中,彦卿却在这时候醒了。
许是某一下磕得有些猛了,彦卿有些迷糊地睁开双眼。看见眼前有个什么东西,以为是蚊虫之类的东西,便闭了眼睛,托着腮,随意地抬手便往旁边扇去。
然而没想到这一下像是扇到了岩石上,彦卿脑袋里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了。他仔细看去,手掌大小的钟离先生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视野内。
彦卿吓得本能后仰,一个没坐稳直接连人带凳子一起翻了个个儿。
屋子里响起不小的响声。躺在床上的景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用手背遮住眼睛,半是无奈半是疲惫地嘟囔一声。
“果然,我没有休息的命啊。”
“将……将军,对不起,彦卿打扰您休息了。”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把凳子摆正后,像是等待被罚般垂着肩膀站着。
景元并未睁眼,如今实在是累得够呛,也没什么心思罚他,只是带着倦意道:“什么东西吓到你了?”
彦卿小心地看了一眼钟离,唇角蠕动片刻,“将军,您还是自己睁眼看吧。”
景元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将要西沉的落日,他摆了摆手:“你下去练剑吧,容我多睡儿。”
“是。”
彦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满腹疑惑。但又不好冲进去再问,只是坐在台阶上等待着吩咐。
毕竟先生现在这般大小,恐怕不能很好地照顾到将军。
景元听到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倦意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他再也支持不住,便放任自己陷入沉沉的梦乡。
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钟离听到景元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此时虽然睡着了,但恐怕也睡不安稳。
那张面具似乎能让人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他想起的是魔神战争,丹恒想起的是丹枫的记忆,而景元,大概就是饮月之乱后的事情了吧。
钟离熏了些安神香,辅助睡眠。思及音律能够使人安神,他便把古琴也搬了出来,让其自行演奏些安眠曲。
但不知是其中的机关术失效了还是他忘记了怎么摆弄,铮铮两声琴音后,像是用铁丝切割心脏般,叫人听了心痛。
钟离轻叹口气,将古琴也一并缩水了,然后坐下轻抚琴弦。舒缓绵长的音符从指间流出,仿佛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水般,优雅宁静。
彦卿在外面听到琴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扒着门缝儿朝里看。然还没看到些什么,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下。他捂着脑袋回头,见是星,立即委屈巴巴道:“老师下手怎么这么重。”
彦卿原以为星拍他是因为他偷看偷听,没想到星却把他往旁边挤了挤,“有这等偷听偷看的好事儿不叫上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少年憋着嘴巴嘟囔道:“谁家老师也不像你没个正经样儿。”
“小东西,还敢顶嘴。”星恐吓地挥了挥拳头。
彦卿撇撇嘴,不说话了。只是揉着后脑勺,心想昨晚挨了一棍也就罢了,今日又挨了一巴掌,难道自己就是天生挨打的材料。
少年很是不服气地看着星的背影,视线无意识扫过少女的脑袋,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刚才没怎么注意,现在安静下来才看到星的脑袋上扎了两个小揪揪。一左一右,甚是滑稽。
连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不扎这样的发型了。没想到老师看起来年岁比他大,心性倒是还在总角之年。
思及此处,少年不由得伸手拽了拽星的外套,忍着笑意叫了一声:“老师。”
“别扒拉我,正看得起劲儿呢。”星头也没回,只是摸索着把手放在彦卿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几下。
彦卿不满星这敷衍的态度,执拗地拽着。
“倒霉孩子。”
星推着彦卿的脑袋,彦卿拽着她的衣服不撒手,星另一只手则扒拉着门框,还要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动静。要是惊动了钟离,脑袋上就要再多一个包了。
扎俩辫子已经够丢人了,扎三个她就不用出门混了。
然而再小心也有露馅的时候,一不留神,星的手滑了一下,彦卿也没来得及收力,俩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发出闷响的那一刻,星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这下被老爷子怎么弄死的都不知道。
才刚爬起来,正好对上钟离那双面无表情的眸子。星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嗨,钟离……”
钟离颇有些头疼:“你不是走了吗?”他瞧见星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抱了下胳膊:“还是说,你觉得两个不够,还要再多一个?”
“不……够了,够了。”星连连后退,抱起旁边还搞不清楚状况彦卿,然后夹在腋下就往外跑。
钟离轻叹口气。
一群只知道闹腾的倒霉孩子。
他才关上门,再看景元,方才还熟睡的将军,此时却已经直起身子坐在了床沿上。白色的中衣略显单薄地搭在景元的身上,一头银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
脸色略显苍白,紧抿的唇毫无血色,神态也有些倦怠。偏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看向钟离的眼神也有些许玩味,但更多的仿佛是探究和审视。
钟离不由得再次叹气:“将军何时醒来的?”
景元勾了勾唇角,一改眸子里的探究,变得有些澄澈,却是说了句废话:“先生进来之前。”
钟离抿紧了唇角。第一次,面对景元的话不是反唇相讥,不咸不淡地怼回去,而是先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将军的身体可还有其他的不适?”
这个反应,景元都着实愣了一瞬。他以为钟离会像往常一样,话里藏锋,不会给他留任何余地。都已经做足了准备,不成想,一句废话,换来的却是钟离的殷切关心。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费什么力气。许是和钟离怼来怼去有些习惯了,现在这般,景元居然还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迫切希望钟离能够再出言反讥一次。
“……”
等了许久不见景元开口,钟离轻轻唤道:“将军?”
“……”
景元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居然有些无措。但很快他便调整好了状态,唇角微微上扬:“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先生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