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资料室。
回来后,星依靠在书架上,看丹恒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打趣道:“现在后悔还得来得及哦。我看景元对你依依不舍的样子,连我这外人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丹恒摇了摇头:“将军有时会把我看作故人,但是,我并不能回应这份期待。”
闻言,星抿了抿唇,双手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丹恒,已经褪去那副龙尊的样子,恢复成原本的样貌。颈部的拉链在列车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有些冷冽的光芒。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智库的屏幕,他拉出钟离的信息栏,望着前几日刚刚整理好的资料有些出神。
恰在此时,星回过神来。她见丹恒调出来的智库屏幕,心里预感到不妙。正要悄悄移动身子从旁边溜出去,却被丹恒叫住。
“等一下。”
“……”
星此刻的心情就像被猫抓过的线团一般,乱糟糟的。她赔着笑脸,“那个,还有什么事吗?”
“这位先生,”丹恒指着屏幕上钟离的证件照,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我……”
星的犹豫被丹恒看在眼里,他微微皱眉。从和三月七在空间站找到她,她就摇着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现在看来,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不想说而已。
丹恒抿紧了唇,每个人总有一段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往。就像自己,不也不想回忆在仙舟的日子吗,甚至避之不及。纵然此次回归,也解开了部分心结,但以前那些混沌的记忆总是让自己陷入不安。
在鳞渊境,当瓦|尔|特和三月七以及她都看到自己龙尊的模样时,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但不知她是没缓过神来,还是顾及到他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这让当时的他虽感到有些不安,但内心深处却稍稍平静下来。她沉默着不开口的样子,仿佛在说,“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来告诉我。”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没人能让她开口。但此时,估计是因为被问的是她自己,她急于想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不知道该如何说,才会如此犹豫。
将心比心。既然之前她没有盘问自己之前的事情,如果现在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的话,那么自己也不该再问了。
思及此处,丹恒便轻轻打断了她:“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闻言,星顿时松了口气。她双手合十,深深鞠躬:“大恩不言谢,吾去也!”说完,便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丹恒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但随即便被桌上震动的手机打断。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钟离发来的好友申请。那丝异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疑惑。
-
波月古海。
景元已经有事回神策府去了,只留下钟离在此观望。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海,海风吹拂起男人的长发,绣有龙纹的袍角猎猎作响。
钟离的神情有哀伤也有怀念,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志在必得和胸有成竹。从他的神色不难看出,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仿佛是在印证这句话一般,海水沸腾起来,像是煮沸用来泡茶的开水般,拍打着海岸。方才还泛着蓝色的天空此刻变得有些濯黑,仿佛下一秒就会沁出墨汁一般。
远远地,海天交接之际,出现了一个着黄色肩甲,内里白衣的男子。头顶右侧的龙角以及尖且细的耳朵显示着他持明的身份,额心刻有一个黄绿色的菱形印记。
那人踏着海浪而来,步伐平稳。见到岸上的钟离时,神情似乎惊讶了一瞬。但随即恢复正常,继续朝钟离这边走来。
钟离有些肃严的面庞上微微出现了一丝笑意。他并未停留在岸边静待那人,反而踏着海岸往丹鼎司走去。
他走到一棵巨大的枫树下,风徐徐吹来,火红色的枫叶唰唰作响。周遭的丰饶孽物虎视眈眈,却碍于钟离的实力不敢上前。只能趴在地上静静蛰伏,待钟离意志松懈,便冲将出去,一口咬断脖子。
钟离仿佛对暗处的危险视而不见,如此险境,居然还有心情化出一把二胡。只待那人过来,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左手按着琴弦,一抬一放,右手拿着弓,轻拉慢推。
一首悲凉的曲子便从指间流露出来,那弓仿佛拉在人的心弦上,叫人阵阵发颤,声声落泪。起初那人还毫不在意地将就听着,后来察觉到不对,才心生警惕,遮蔽耳目。
钟离一曲拉完,那人逮着机会,冷声问道:“你不是丹恒,亦非丹枫,你究竟是谁?”
钟离并未看他,平静的语气不掺杂任何感情:“询问别人名字时,自当先自报家门。莫非,褪鳞重生之后,长老记起前生种种,却唯独忘记了礼义廉耻?”
“你……”
那人似乎没想到钟离如此强势,一瞬间便想到了前任饮月龙尊丹枫。果然,长着这张脸的,对着他们这些老家伙,口中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此番话虽然叫人不舒服,却也在理。那人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龙师涛然。”
钟离听了,收了二胡站起身来。唇角噙着笑意,“我原是被景元诓骗了,原来持明龙师也不尽然是些腐朽的老家伙,还有您这么一号青年才俊。”
这话表面上听着像是夸人,但语气听起来却是讽刺至极。虽然涛然来的时候也没有抱希望这人能说什么好话,但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针锋相对,丝毫不留情面,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其实他对面前这人的身份早有猜想,前几日神策府里来了一位名叫钟离的客卿,定是眼前此人。只是传言里此人平易近人,为人平和,温润如玉,整日游手好闲,出门赊账,做的也只是一些遛鸟赏花品鉴古玩的闲散事情。
今日一见,才知所传有误。什么仙舟闲散人员,什么不务正业,什么出门赊账,全都是假的。只有面前这个说话不留情面,言词激烈,咄咄逼人的形象,才是此人的本来面目。
思及景元最喜欢的制衡之术,涛然不由得计上心头,挑拨道:“钟离先生如此精明强干,不知将军知晓了,是会对先生委以重任还是处处提防呢?”
钟离一眼看穿涛然的用意,故作为难:“不知长老有何高见呢?”
涛然一惊。此番挑拨离间之术,聪明之人不会看不出来。其实他早已做好被一眼道破的准备,不想眼前这位先生却意外地上当了。是将计就计,还是自己对这个名叫钟离的年轻人过分高估了呢。
一时之间,涛然有些判断不准钟离的想法,便道:“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却轻轻叹了口气:“长老有所不知,我其实并非被景元请进府的。是他以在下小友的性命相要挟,将我诓骗入府。其实,他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只是将我视作可以随意差遣的侍从。”
涛然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没缓过神来,他试探道:“先生何以沦落至此?”
钟离却又是叹了口气:“在下的故乡被一颗陨石击中,我受此大难,流浪到此。虽勉强保住性命,但难以温饱。天寒冻日,我无处可去。”
这番言辞情真意切,涛然却仍有怀疑:“不知先生口中的小友为何人?”
“无名客是也。”钟离再三叹气:“故乡被击中之时,我与小友走失了。如今在仙舟重逢,乃是意外之喜。不想,小友却被将军的美貌所迷惑,不仅甘当奇兵,为其出生入死,甚至唯恐景元失去丹恒后心灰意冷,终日酗酒,郁郁寡欢,故将我留至仙舟,为其排忧解难。”
涛然想起方才那个跟在丹恒身边的灰发少女,之前听人来报,精神状态似乎确实不大稳定。经常毁坏仙舟上的瓶瓶罐罐不说,有时还对着他们胡言乱语。
钟离见涛然似有所动,便再接再厉。只见他面露悲伤,眼中悲戚:“小友识人不清,我也被她连累至此。景元这厮,伪君子是也。”末了,神情又变得坚毅一些:“若是他日景元落至我之手,必百倍奉还。”
这番真假参半的言辞,涛然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半信半疑,再到全然信服。他早已看不惯景元,身为罗浮将军,却对持明人口的日益减少视而不见。口中尽是些仁义道德,却从未为持明思虑半分。
涛然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却尽数被钟离捕捉而去。钟离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一丝眼底的笑意。
涛然浑然不知,只道自己与钟离惺惺相惜。他的神情恭敬了几分,“如果我有法子让先生离开神策府,不知先生可愿一试?”
“洗耳恭听。”
钟离化出一方桌椅坐下,邀请涛然也一同入坐。在外人看来,两人相谈甚欢。
躲在拐角处的年轻骁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扣着墙壁的手指越发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他紧紧地咬着下唇,眼泪停留在眼眶中,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最终,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