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溸湍长老后,炎庭君便与昆冈君来到一个房间内。待门从里面关上后,炎庭君问道:“昆冈君,此程如何?”
昆冈君道:“意料之中的顺利。那位叫钟离的先生果真如传闻般宽大为怀,倒是未曾难为我。依我看来,先前的胡诌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发泄心中不忿,借机一探究竟我们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炎庭君卸下了严肃的面容,神情轻松了许多:“依我而看,也是寻了个由头离开我们的视线,与景元汇合。即便在那个极为神秘的空间中,你并没有向他诉说景元的难处,他也会出手相助。”
“并无可能。”昆冈君思索道:“然我听天风君所言,景元也是准备了霄灯特意来给钟离个惊喜的。他当时落寞的神情不似作假。倘若他二人一开始便商量好了,也没必要安排这一出。”
炎庭君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少时,轻声道:“或许只是景元临时起意,想让我们意识到钟离于他是何等重要的人物,以便日后我们面对钟离时比先前更多几分尊敬。”
昆冈君眉头紧锁:“即便如此,钟离又为何将我带至刃的所在之地?倘若我已瞧出身处此间的刃并非为他人所扮,而是本尊出面,岂非将景元置于众矢之的?”
“或许是景元或是钟离信任于你,认定你即便瞧出刃的真身,也断不会将此事汇报给联盟。”
此言一出,昆冈君的眼神紧随而至,而炎庭君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不免觉得有些可笑:“我竟又生出这些天真的想法了。近几十年来各仙舟之间来往甚少,交情浅得几乎如同窗户纸一般,一捅就破。即便相信你的为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一并隐瞒了为好。”
昆冈君打趣道:“当初元帅亲自委派你座下弟子灵砂到罗浮上任时,临行之际,想必你也仔细叮嘱了这小姑娘一番,免得她日后公报私仇。可见,你还是……”
“不。”炎庭君摇头打断她:“我并非为了景元,实际更多的是为了灵砂她自己。虽说当初对灵砂另眼相看,收她为徒,更多的是因为景元的亲笔信。但在教导这孩子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是个可造之材。理应在属于她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而不是被从头至尾地利用干净。倘若她一意孤行,到时倒霉的不只有罗浮,还有她自己。当一枚棋子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这枚棋子除了被丢弃外没有第二个结局。如此冰雪聪明的孩子,实在不应被裹挟进内部的暗流涌动里。”顿了顿,他道:“或许还会有另外一个可能,那便是十王也是知情甚至是默认的。即便日后此事被元帅知道,首当其冲的也会是十王,而非景元。但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十王性格古怪……”
看着炎庭君侃侃而谈的样子,昆冈君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炎庭君发觉昆冈君的异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我的分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几百年不见,你的变化倒是显而易见。犹还记得以往你那个狂暴的脾气,在饮月之乱发生时,恨不得立即来罗浮揪住饮月君的衣领问个清楚明白。”
炎庭君苦笑一声:“几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倘若我不约束自己的行为,怕是日后也会落得如饮月君一般的下场……”
昆冈君神情有些紧张,生怕炎庭君下一秒就会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但她也没有阻止,而是静静地听下去。
“……倒不是因自身的安危,而是恐朱明的寿瘟祸迹无人守望。”
“……”
昆冈君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满道:“行为上倒是约束了,但祸从口出,还是注意些为好。”
“或许这话该去提醒天风君。”
“他倒不必。天风君看似吊儿郎当,实际心中有数得很。”昆冈君道:“冱渊君即便口出狂言,也不过是孩童之言,无需在意。至于伏波将军,就更无需我等操心了。”
“嗯。”炎庭君点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后一件事情,关于钟离的身份……”
“我们对他其实已经了解甚多,但不知为何,仍是觉得是在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纱看他。但想要探清他身上的秘密,从中窥得持明族的延续之道,试探怀疑是绝对行不通的。虽未明说,但他先前在波月古海时已经亮明了龙族的身份。如此敏锐之人,如何察觉不出当时你和冱渊君也在海底?既然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泄露,那么日后沟通起来也会更为容易一些。再有,既然景元这般在乎于他,我们就莫要再生疑心了。如此一来,既与钟离的沟通方便了些,又与景元的关系拉近了些,何乐而不为呢?”
“……”炎庭君道:“如此甚好,只是若是联盟内部再对我持明族生出怀疑,唯恐钟离带领我等造反生事,该当如何?当初伏波将军从持明族中重新择出冱渊君也是有此考虑,不仅是担心到时自己失了理智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时无人阻止自己,也是忧心联盟因饮月之乱对我等龙尊失去信心,将唯一由持明自治的仙舟方壶收回,故而将自己将军的身份与持明族切割,以此来减消联盟的怀疑。又唯恐过犹不及,便将当时族中对饮月君不满的龙师贬斥至仙舟罗浮,以示惩戒。如此相安无事七百余年,倘若联盟对钟离的疑心未消,我等持明族又与钟离来往过密。鉴于钟离自身极为强大的能力,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我等持明族欲借助钟离造反生事。当时饮月之乱还只是在罗浮发生,持明与云骑死伤无数,若是在整个联盟内上演,后果不堪设想。联盟内部疑心病太重,缘何不会想到这一层。当时十王受了钟离的戏弄,难说不是出于此种考量,才让我等龙尊百般试探钟离。好在你冰雪聪明,两巴掌外加两颗甜枣,既不至于将钟离得罪彻底,也不至于让十王再生怀疑。只是如今……若是我等四人皆对钟离信之任之,十王那边……”
昆冈君道:“先前我与钟离和景元以及十王一起围困十王时,十王已经对钟离真挚地表达了感激之情,想来已经打消了怀疑。但……”她仔细想了想当时的状况,只觉得十分蹊跷:“说来也怪。那幻胧是个绝灭大君,即便当时有十王坐镇,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轻易便被收服了,这背后肯定另有原因。”
炎庭君道:“十王脾气古怪,难保他不会随时变卦,想一出是一出。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心眼为好。”
“……”昆冈君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钟离的实力,比之元帅如何?”
炎庭君沉默了,倒不是在思考这两个人的战力究竟如何,而是有些惊讶一向心在田园的昆冈君竟会有此一问。这个想法可谓是大胆了些——若是钟离的实力在元帅之上,即便日后联盟对持明族如何怀疑,他们也不会畏惧了。说句极为现实物质的话,只要抱紧了钟离这条又粗又壮的大腿,脱离了联盟又如何。依着此人的品性,他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日后定会吃穿不愁。说不定还能另寻持明族的栖身之地,重现以往的能力。但若是钟离的实力在元帅之下,一切都是免谈。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十王这种对联盟极为重要的人物都沦为了钟离的掌中之物,甚至不惜千里万里也要赶赴罗浮,一问究竟。而且听说再过几日景元与钟离也要前往虚陵了,倘若……
有个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炎庭君和昆冈君不由得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惊讶以及接踵而至的迷茫和少许复杂,再之后就是深深的忌惮和些许敬佩。
通俗来讲,仙舟联盟上几乎知情的人都在猜测,元帅邀请钟离去往虚陵究竟为何,系兴师问罪还是放在身边监视,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别的原因。因为不可能会有别的原因,从始至终,联盟对于钟离就是彻彻底底的不信任,明目张胆的怀疑,直截了当的试探,几乎都不加掩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懒得掩饰。只要是不瞎的人,都有目共睹。
但是,即便连他们这样的人,都能想到在不清楚钟离实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完成十王的任务又不会彻底得罪钟离。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元帅又岂会想不到这些。尤其在十王被钟离戏弄,联盟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更加不会再去招惹钟离了。但十王却没有,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挑唆他们这些龙尊去给钟离惹麻烦和找不痛快。若说是不清楚钟离的为人,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屈服,如此还能说得过去。但钟离自来到罗浮以来,一直未曾生过染指仙舟的念头,甚至还帮助景元整饬了罗浮持明。这些事情,只要是不瞎,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将这些事情悉数联系起来,种种不合情理之中理出一条很难让人相信的思路——那便是元帅也有意借助钟离的力量,铲除内部的毒瘤,即便自己最后也可能会被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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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